冬日的雪总是那么轻飘飘的。
临海的地方少雪。
可一下雪,就觉得整个人都不自在。
路湿滑啊,晒不了衣裳啊,都是是次要的。
就是那股湿气困扰着身子,连带着北风一起往脖子里钻,往袖子里钻,最后钻到骨子里,冻得牙齿颤颤。
这大概是敖世不喜欢雪的原因。
但有人喜欢。
他的小妹妹就很喜欢。
穿着大花裙子,像只欢脱的小狗,在雪地里打滚,往身上裹了一层雪做的衣裳,再带个雪做的帽。
身后跟着的应当是她的母亲吧。
他没见过她几次。
只知道她是一位温婉的女子。
温柔大方,仪态从容。
在明争暗斗的宫中算作一股清流。
不争,也不抢。
说起来,他的母亲与她还是旧识,原本关系也不错,过个年还会互道一声安好。
可惜母亲死得早。
唯一的联系也因此断了。
关系也大不如前。
他讨厌雪。
但下雪过后会出太阳。
太阳暖洋洋的,照在身上能够驱赶不少的寒意。
想得出神,脚便突然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俯下身捡起那小物件,在太阳底下仔细端详好一阵。
也不怪他看不清。
太阳晃得人困。
仔细瞧瞧,是个蹴鞠。
“煌儿见过皇兄,这是煌儿的,请问皇兄能还给煌儿吗?”
小丫头俏生生地站在他身边。
水汪汪的眸子扑闪扑闪。
个头长得好快······
上次还没这么高。
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
“怎么这么不小心,上次丢了纸鸢,这次又丢了蹴鞠,下次记得再小心些,莫要一直劳烦别人,知道吗?”
我居然说得出这么柔和的话?
言罢,敖世微愣。
张了张嘴,有些不敢相信。
对谁都冷漠的他,似乎唯独对这位小妹妹冷不下心。
明明早些时候她还很怕自己来着。
敖世抬起手,想摸摸小丫头的脑袋。
又放下手。
算了。
没劲儿。
将蹴鞠递到她的小手上,鬼使神差地捏了捏她柔软红润的面颊,引得小姑娘咯咯咯笑个不停。
那位端庄的女子不知何时站在丫头的身后,神情有些复杂。
敖世也不站起,只是颔首。
有些不合礼数。
可除了那位帝王,他谁都不尊敬。
女子长长叹息一声,牵起小丫头的手快步离开了。
“风大,小心着凉。”
你看,多温柔的一个人啊。
即便不待见,依旧在担心自己。
“这位就是传闻中的皇子殿下吧。”
“就是他了。”
“果然如传言所说,冷得谁都不亲近,也没个礼数,难怪陛下及另外一位殿下都不很喜欢他。”
“慎言!殿下不是随随便便能够议论的!”
“我也没说错嘛······
陛下看到他,也没给过好脸色。
要多严肃多严肃。”
“你啊你啊,来的时间还是太短,背后说皇家坏话,可是要杀头的!”
“听不到的······”
“嘘,快走快走,他看过来了!”
目送母女二人远去,敖世突然听到有人小声议论自己。
看去时,却是匆匆离去的两道倩影。
她们还以为自己没听到。
敖世一身修为远超另外几位殿下,自是能够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姑娘们的窃窃私语瞒不住他的耳。
他不在意。
说来,他对那俩姑娘没印象。
其实一共也没记着多少人。
冷笑一声,敖世再度闭上眼,不去管方才小姑娘们说自己的坏话,任由言语随着风儿满天飞。
是好是坏,与他何干?
况且,她们没说错。
那位万人之上的帝王。
那位所谓的他的父亲。
可从来没正视他过哪怕一回。
无论怎么努力,换来的永远只有不满,惩罚,以及那张严肃冰冷的面孔。
“你还可以做得更好,为什么不去做?”
昨天他又这么对他说了。
因为他的优柔寡断,没能将侵扰百姓的凶兽杀灭殆尽。
可他不服,嘴硬。
“但我守住了百姓的田,守住了他们根。
况且那些灵智低下的凶兽吃了那么大的亏,短时间内必定不会进犯,下次我定能将凶兽斩灭。”
“哼!”
威坐龙椅的帝王冷哼一声。
一纸卷文便被扔到他的眼前。
“你自己给我看看!”
他颤抖着拿起卷文,有些不好的预感。
展开,阅读,心凉了半截。
凶兽有人操控,是个邪修,得知军队已退,飞速卷土重来。
若非早有后手,那个村子早已被毁。
卷文落地。
仿佛砸在他的心上。
“你太令我失望了······”
更令敖世心痛的,是他那对漠然,心痛,恨铁不成钢的龙瞳,随着一声叹息,他离开了书房。
留下敖世一人怔怔出神。
“我······我不知道······
但我应当······做得够好了呀······”
嗫嚅出声。
失魂落魄。
少年跪坐在地,掩面痛哭。
即便他犯了错,为什么他就不能像别的父亲一样,夸奖自己做得好的部分,再严肃批评他的错误呢?
他的要求,真的一点都不高。
只想要一个夸奖。
可帝王很吝啬。
帝王的心被太多太多填满了,满到装不下给孩子的夸奖。
哭声渐落。
他恨恨抹去泪珠,豁然起身。
推开屋门,愤然离去。
眼泪无济于事,流了也是白流。
他根本不知道如何当一个好父亲。
大踏步离开这个令他伤心的地方,却不料在转角处看见了他永远不愿见到的一幕,不禁小心地藏起身形。
父亲,大哥,墨叔。
站在一起,低声轻言,声音包裹上些灵力,让敖世听不大真切。
隐约能听到几个字。
许是······
失望,不省心,帝位······
外加大哥那喜出望外的神情,他怎能才不到呢。
父亲是在与墨叔商量把帝位传给大哥,还不忘讽刺自己两句!
为什么?
他这么努力,却从来没有人看见自己的汗水,只有无尽的挖苦与数落。
明明······明明他才是所有人中最刻苦,最努力的那个啊······
啪。
他踩断了树枝。
“谁?”
三人看向声音传来的地方,只见到了一个仓惶逃离的身影,隐约看不真切,只能见到一块在月光下闪烁的玉佩。
“父亲,这是阿世的玉佩。
他的母亲留给他的那块。”
青年一眼认出了敖世,目光中尽是担忧。
“父亲,墨叔,不去追吗?”
老男人对视一眼。
依旧是这位帝王的叹息,无奈地摇头。
“方才我说话太重了······
如今去劝,只能起到反效果而已,罢了罢了,我乏了,你们也早些睡吧。”
他从来没有在至亲与挚友面前自称“朕”的习惯。
“那臣先退下了。”
“父亲,晚安。”
月色已深。
留下一道有些苍老的背影,远远望着少年逃开的地方,久久不曾言语,只是站在月光下,影子被拉得很长。
他这么对他,是不是错了呢。
所谓虎毒不食子。
哪有真的厌恶子女的父亲哟。
夜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