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屑漫天飞舞。
如雪花般洋洋洒洒。
敖世面目狰狞,双目通红。
“这些算什么?”
敖煌答道:
“古安然给我的。
据说是从墨渠老爷子的旧居中找到的,费了好大劲,找着时已经上头布满了灰尘,字迹也模糊了。
但好说歹说能看得清。”
敖煌有些心痛地看着碎屑。
皇兄气急,把纸片扯得稀碎,拼不回去了。
这是墨渠老爷子的日记,难得的古老物件,留着当个念想也好啊。
父亲离世以后,这些就是唯一的纪念了。
不过皇兄心绪难平。
且随他吧。
敖世瘫坐在地上,掩面痛哭,心中是说不出的情绪。
“为何要给我看这些······”
敖煌亦是坐在他身边,想拍拍皇兄的肩膀,手却穿了过去,愣了愣,不禁长叹了一口气,道:
“只是想告诉皇兄。
我们从来没有厌恶过你。
父亲这么多你,不过是对你的磨练。”
“磨练?
他知不知道,他所谓的磨练,对我造成了多大的创伤?”
敖世冲着敖煌咆哮。
两行清泪从眼角滑落。
让敖煌怔住了。
男儿有泪不轻谈,只是不到伤心处。
敖煌不知如何安慰这位失意的兄长,只是陪在他的身边,伸手接住了几片碎屑,拼拼凑凑,也没能拼出个所以然。
父亲很喜欢皇兄。
因为皇兄最努力,最聪慧。
也最怕他因此沾沾自喜,自傲自大。
但父亲的确没想到,他所谓的严厉对皇兄来说是一剂毒药,毒杀了他内心为数不多的温柔与良善。
让他成为了六亲不认,手染鲜血的杀手。
“煌儿······
我也快支撑不住了······
说几句掏心窝子的话罢······”
“好。”
敖煌向后一靠,倒在沙滩上,任海风拂面。
“墨老爷子的毒,我下的。
解药在宫廷之中。
现在去拿,墨老爷子还能救得回来。”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不必了,墨老爷子醒过来了,墨儿与雪儿在旁边照看,就那种平平无奇的毒,姑且难不倒我。”
少女清冷的声音从一旁传来。
伴随着脚步踏在沙滩上的沙沙作响。
古安然摇着羽扇,衣裙飘飘,擎着一抹浅浅的笑。
脚印在身后留得很长。
敖世眯起眼,眼中尽是敌意。
“你怎么解的毒?”
这种毒没有特定的解药,轻易解除不得,随意施为反倒会让毒素深入中毒之人的骨髓,届时神仙难救。
“把毒素逼出来就成。”
神仙哪有她厉害。
敖煌长长舒了一口气。
听闻墨渠中毒,生死难料,他可是紧张得很。
小时候除了父母以外,他最亲近的就是墨渠了。
父亲繁忙,总是拜托墨渠在闲暇时照看自己一二。
带个糖葫芦,带个拨浪鼓。
总有些小玩意儿。
他自是不希望墨渠出事。
“墨老爷子没事就好。”
敖世静静地听着古安然吹嘘自己的医术,冷笑一声,扭过头去不去看古安然故意气他的小表情。
古安然嘟起嘴。
真要说起来,他与她还有些仇要算。
不过见他失意的模样,还是放他一马。
“你的灵魂支撑不了多久了,还有什么想说的,一快说出来吧,总不能只告诉我们救墨老爷子的法子。”
敖世的灵魂已有些消散,怔怔地望着天空出神。
血色正在消退,天空逐渐放晴。
些许日光透过云层洒落。
敖世抬手,挡住了眼。
热得慌。
“险些忘了正事······本来在和我的小弟掏心窝子,结果这心窝子掏着掏着被你给打断了······”
这话怎么听着瘆得慌?
古安然嘴角抽了抽。
“废话这么多。”
敖世却是突然笑了起来。
“难得和你开一次玩笑,也不懂领情。”
“我可谢谢你啊。”
古安然一羽扇呼啦到他脑袋上,把他呼啦个眼冒金星,懵了好一会。
“你怎么打的中我?”
古安然双手抱胸,没半点好气道:
“阴阳期满天道,天道的法则不适用于我。”
“真是霸道。”
敖世摇了摇头,苦笑。
“我不会原谅父亲,也不会原谅你们。”
从小到大,他只能躲在墙角,看着别人的父亲背着双手,跟在孩子的身后,小心翼翼地护着孩子的安康。
眼中是掩藏不住的暖意。
他很羡慕。
幻想着什么时候那位高高在上的王,能够俯下身子,摸一摸他的脑袋。
这是小时候的梦想。
长大了,也不再想了。
他懂了许多。
懂得帝王要如何在人前故作威严。
懂得帝王要如何在人前树立威信。
可他不是外人······
他是他的孩子啊······
王似乎意识不到这一点,永远冷冷地看着他,永远不会给他好脸色看,一些错误换来的不是安慰,而是无尽的惩罚。
哪怕有些夸赞也好呢?
可惜,他从未听到过。
所以,他不会原谅。
古安然沉默半晌,神念在戒指中翻翻找找,找出了酒与杯。
“不原谅也好,至少你心安。”
满上一杯酒,递过去。
“喝点,心里头好受。”
敖世想接过酒杯,手穿过杯子,望着自己半透明的手臂,无奈一笑。
“喝不了,手都握不住杯子啦······”
“张嘴,我倒你嘴里。”
古安然的笑容有些诡异,看得他心里发怵。
敖世想着他现在是个灵魂,古安然总没了坑他的法子,放心地张开了嘴,说实话,酒香钻入鼻,很香。
等了许久也没觉得口中有酒,睁眼,却发现古安然盯着地下掩嘴偷笑。
哦,也对。
灵魂喝不了酒。
古安然还是坑着他了。
“皇兄,你笑了。”
敖煌的话语让敖世抚上了挑起的嘴角。
多久没有笑过了呢······
但就是觉得很开心,觉得心里头轻松了许多。
“这回,算你赢。”
“我从来不会输。”
古安然毫不客气地怼了回去,依旧是那副充满自信的微笑,一如他初见她时的模样。
敖世望着天,覆手而立,静静地闭上了眼。
“我不会原谅你们。
我要亲自去找到父亲,找到几位兄长,几位弟弟,与他们好好说道说道,说说这些年他们带给我的苦难。”
可言语间,哪还有半分埋怨与不满?
“一路顺风。”
“皇兄,一路走好。”
灵魂化作光点,与烈日洒下的光雨交相辉映。
那颗包裹住螭云港的血蛋,终究敌不过阳光的侵袭。
乌云后总会是晴天的。
多云也有可能。
一代枭雄的故事,就此落下了帷幕。
“我能救下他。”
古安然淡淡出声。
敖煌目送敖世离去,有些讶然,不免问道:
“不救皇兄的理由呢?”
古安然沉吟几许。
“敖世犯下了大错,即便是内心被魔所控,但他献祭百姓妄图成仙的事实不变,只此一举,我就有理由不救他。
况且,心存死志的人,我救也没什么用。”
皇兄不想活下去吗······
“你知道你哥这种人叫什么吗?”
古安然问道。
引得敖煌好奇万分。
“叫什么?”
“死鸭子,嘴硬。”
言罢,回身,向着墨渠歇息的地方走去。
任谁看到了那一纸书信,也生不起怨恨的心思了,更何况是血浓于水的亲人。
愣了愣,敖煌快步跟了上去。
古安然突然一顿,把他吓了一跳。
“突然想起来,之前忘记一件事和你说,今晚开始,我给你上课,教你怎么做一个合格的君王。”
“能不能让我歇一天······”
敖煌嘴角狂抽,求情道。
古安然嫣然一笑,很倾城。
在敖煌眼中却仿佛是魔鬼的化身。
“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