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人缓缓走出。
双手随意插于宽大袖中。
腰间挂一柄朴素至极的佩剑。
身形稍显佝偻,似是经历了什么苦难。
一袭破旧衣袍堪堪能遮风挡雨。
一眼便知,他是一位落魄剑客。
但古安然可不这么认为。
他虽落魄,却极强大。
“我······该叫你言吗?”
中年人微微一笑,原本苍白的面孔上挤出些许皱纹来。
轻轻咳嗽两声,中年人耸了耸肩,眼底闪过一丝如冬日暖阳的和煦。
这是言的真身。
分身被古安然击灭了。
他也挺震惊的。
寻安郡那会儿,小姑娘偷偷地在那道分身里下了一道禁制,待分身回到他的身边时,便会触动禁制,化作飞灰。
这是她的阳谋。
他却不得不接下。
毕竟,他的时日无多了。
而且古安然如今才发现,已是稍晚。
他遥遥望着空中的少女,笑道:
“许久不见了。
多少年了来着?”
“有千年了。”
古安然答道。
原先摇着羽扇的手早已停下。
另一只手则是拨弄着一根鸿鹄羽的羽尖,不知在想些什么。
中年人颔首,目露追忆之色,捋了捋杂乱的胡须。
“千年了啊······你也长大了不少。
当初明明还是个黄毛丫头来着。”
古安然苦笑一声,叹道:
“您也变了,言华前辈。”
他一愣,忽地大笑出声,似是排遣了一抹心中的忧愁。
他没让分身使用自己的面庞,而如今的他是真身,自然将原先那张消瘦苍白的面孔显露在古安然的面前。
也算是印证了她的猜测。
一个她永远不愿相信的猜测。
“丫头,还以为你不愿这么喊我了。”
“不会不愿,您有恩于我。”
古安然放下了羽扇。
心中分外纠结。
这柄羽扇,可是他亲手制作,并赠送予她的。
可在当下,她却要用这柄羽扇,亲自与他对敌。
古安然摇了摇头,将脑海中的胡思乱想尽数驱逐,只余下决绝。
桃源居士已然成魔。
她便没了留手的理由。
不过在此之前,尚有疑惑待解决。
“言华前辈,有两个问题。”
“问吧。”
言华依旧微笑。
似是一切都不在乎的模样。
看得古安然牙痒痒。
“熙攘姐知不知道?”
古安然自己也没能察觉到,她的声音有着轻轻的颤抖。
而握着羽扇扇柄的手,亦是不知何时开始用力,以至于暴起青筋。
言华没想到,古安然的第一个问题会是与古熙攘相关。
说起古熙攘,着实有些怀念,好在眼前的少女简直与她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便是这略显别扭的性子也一模一样。
言华摇了摇头,道:
“她自是不知道的。
那一场战争太过久远。
她却在战争结束不久,便冲破了边界。
而除她之外,当年的友人无非伤得太重死去,便是年纪到了时候。
一个个的,都抛下彼此,寻极乐去了。
我呢,仅仅靠着执念支撑。
才有了这副悲惨模样。
其实我以前模样挺好。
可以人之身存活不知多少春秋,我付出的代价便是与我的敌人同居一室了。”
言华不忘开个玩笑。
古安然却全然笑不出。
究竟是何等的执念。
会让他做出如此决定。
与魔共舞······
太过危险了啊······
轻易便会失了理智,沉沦在无尽的杀戮与破坏之中,最终落得个身死道消,背负后世骂名的结果。
但古安然得到了想要的结果。
至少熙攘姐尚不知晓友人已成魔。
以她的性子,会哭出来也说不定呢。
在心底腹诽一番古熙攘,嘴角不自觉地攀上一抹笑意。
似是察觉自己的失态,古安然故作严肃。
沉吟许久,问出第二个问题。
“您为何要成魔?”
“太直接了吧。”
言华无奈地笑了笑。
但是啊,每个人或多或少有着自己的秘密,不愿被他人探究,不愿被他人挖掘。
更宁愿让其随着自己的老去,离去,化作一杯黄土,共同抛洒大地。
言华亦是如此,唯一不同的地方,兴许是他不会死去。
待到执念完成的那一刹那,才会随风离开罢。
不过,至少不是现在。
他还没能做到。
他只差那么一点。
眼前的少女,便是拦住他通往那一点的拦路虎。
“我不会告诉你的,丫头,以你的观念,在明白了我的执着后,没准会揪着我的衣领,把我狠狠地骂一通。”
古安然微微张着嘴。
想说些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
她能看得清,她什么都看得清。
言华的眼眸早就已经死了。
只余下一尊空壳般的身躯。
少女觉得有些悲哀。
认识言华不容易啊。
却只能在再见时,成为不死不休的敌人。
“恕我不能让您肆意妄为,言华前辈,我也有着属于我的执着。”
古安然神色坚定,举起了禁握的羽扇,忽地晃了神。
原来她一直紧紧握着它,她都没意识到呢。
自嘲般笑笑,少女眼底冷冽清晰可见。
身为这一代阴阳的执着。
可不要小看啊。
······
君子如玉,少女胜霜。
吴千机发愣时,被古箐箐踹了一脚。
“发呆作甚?安然有着属于她的战场,我等只需要帮着她,看好这东方阁主与蔡家的家主即可。”
古箐箐言罢,向身后看去。
阁中早已乱作一团,宾客尽皆惊慌失措。
谁也想不到,好好一场拍卖会演变成如此局面。
平日里好半晌见不到一个大乘期修士。
这一来,便来了五六人之多。
似乎还有古家与天机阁参与。
如此一来,局势更乱。
也更令人坐立难安了。
只是当下阁中被东方灼封闭。
古箐箐想尽办法也问不出破局之法。
只好将二人捆住,由他们看守。
“你的话比传闻多。”
“聒噪······”
吴千机哈哈一笑,心情很好的模样,随意寻了根柱子,靠着墙坐了下去。
他怕再逗弄古安然的这位堂姐,等此间事了,便会迎来属于古箐箐和古安然的追杀,他可敌不过姐妹俩。
“古师姐,吴前辈······”
少女的呼唤声引二人侧目。
却是东方燕回局促不安地站在他们身后。
吴千机嘴角狠狠地抽搐了一回。
怎么他是前辈,古箐箐就是师姐?
刚想说什么,少女又踢了他一脚。
把他的话语生生憋在肚子里,吐不出来。
古箐箐挑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尽可能温柔道:
“你是安然的师妹吧,有何要事?”
东方燕回打了个冷颤。
初见时便这么觉得了。
大师姐的这位姐姐,忒冷了些,倒也不似幽师姐那样对一切都淡漠,古箐箐的气质,是来自骨子里的孤高。
这位冷到了极致的少女见东方燕回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不免歪了歪脑袋。
“怎么了?”
“没事······”
东方燕回镇定下来。
看向了他们身后的男子。
虽说大师姐一席话让她定下心来。
但是,果然要靠自己确认,才最为安心。
古箐箐与吴千机对视一眼,让开了道路。
东方燕回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注视着这道稍显狼狈的身影。
“父亲······大师姐说,这只是您的一道分身,但我愿意将其当作您本人,并且·······想向您求证一件事。”
少女顿了顿,问道:
“您为何,要入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