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盘膝,坐在地面上。
怒眉紧皱,双目闭合。
如一口承受了千载春秋的老钟。
原先威严俊逸的面庞,显得如此苍白憔悴。
活脱脱一位饱经风霜的老者。
她静静地伫立在他的身前。
万千思绪涌上心头。
她该责怪他吗?
她该埋怨他吗?
她什么也不知道。
她只知道,望着他的面容,心脏似是被何人揪了一下。
那股疼痛之意,唯有亲身体会之人,才能够感同身受罢。
地下室中,暗无天日,不见光明,东方燕回以剑拄地,权当作无边黑暗中仅存的那一抹光亮。
“父亲······”
她终是喊出了声。
缓缓地跪坐于他的身旁。
他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动静。
平静得,像是睡着了。
少女心中的石头悬起。
焦急地握紧了他宽厚冰凉的大手。
本来以为,二人相见时,她的心中会被仇恨填满的······
可现在哪还有仇哟,不过是无尽的担心与忧愁。
她的记性很好很好,还能记住小时候。
记忆中,他应是顶天立地的。
而不是如当下一般弱小!
不要吓她啊······
她真的很胆小的。
她好怕这位健硕的男人会撒开手,抛下他的至亲至爱,独自一人远去。
而她只能远远望着他消失在时间的长河,化作一捧黄土,变成一杯尘埃。终究只能被她追忆与思念。
她不要这样!
她不想这样!
泪水自眼角滑落。
像是下起了零星的小雨。
滴滴落在屋内的地上,溅起小水花。
小水花可调皮了,向他的身上,手上,脸上扑。
水花儿玩得高兴,却不曾想,它们被他突如其来的动静吓着啦。
低低的啜泣声布满整个地下室。
东方燕回并没能看见他的动作。
他的眼睛,悄然动了。
他听到了少女的悲伤。
“东方家的女儿,不可白白流泪······”
他尽力的睁开眼,少女的俏颜被他刻印在脑中。
他的话语尽管虚弱,却带着毋庸置疑的威严。
东方燕回愣了愣,震惊地看着他。
他正笑着看着自己呢。
“我偏不······”
东方燕回扑入了他宽厚的怀抱。
“我偏不我偏不我偏不!若是东方家女儿的泪,能让父亲苏醒过来,她宁愿一直哭下去,哭到天昏地暗······”
他好不容易接住了她。
丫头长得太快,太高啦。
他一把老骨头,已经接不住她喽。
而且体内的魔念才被清除殆尽,他正虚弱着呢。
笑眯眯地抹去了少女晶莹的泪花,刮了下她的鼻尖。
“还哭,还哭。
险些成了小花猫。”
说罢,他自己笑了起来。
仿佛回到了十几年前。
那时的她不过小毛头。
走路都走不稳,却总是跟在他的身后。
在街道两侧的小吃摊头,珍宝商铺留下回忆的足迹。
对了,也会去五福珍宝阁了耍一圈,去见见那些参与拍卖的客人。
她还揪下过一位乞丐模样的大能的胡子呢。
那位大能心大,呵呵一笑便过去了。
却着实把他吓得不轻。
不过······
转眼之间,这么多年就过去了。
她也出落得亭亭玉立,长成一位玲珑的大姑娘啦,若不知她眉眼间依旧留有当初的痕迹,他或许都认不出来了。
眼睛还变了色。
变成晚霞的红色。
但还是很漂亮的。
不愧是他的女儿啊。
也不晓得他哪里来的自豪感。
东方燕回似是哭得累了,终是抬起头。
眼中那抹深深的怨念都要满溢出来了。
看得这位中年人心里发怵。
“父亲,我无法原谅你。
从当初的你,毅然决然抛下我们的那一刹那。
纵使母亲不愿,我也暗暗下定了决心,我不会原谅你的。”
东方灼觉得心微凉。
却也只能苦笑一番。
丫头说得一点不错啊,没了他,她们过得挺难的吧。
虽说他也有苦衷······可他知晓,对于他的家庭而言,一切的一切都是他没能尽到责任的借口与推脱。
“丫头······”
“但你要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东方灼话音未落,少女略带俏皮的声音传入耳中。
她非但没远离他,反而靠得更紧了。
似乎,他就是她的避风港。
东方燕回擎着笑意。
见东方灼恍恍惚惚。
不禁不满地嘟起了小嘴。
“您说不说,不说我走了。”
似是在耍小孩子脾气,东方燕回起身,拍拍大红裙子上的尘土,笑颜如花。
东方灼望着宝贝女儿,心底的一块大石头终是落了地。
也不晓得丫头这古灵精怪从哪里学来的。
“我说,我说。”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复。
东方燕回乖乖地坐到他身旁。
显得煞是乖巧可爱。
东方灼的目光悠远深邃。
凝视着那柄泛着光亮的剑。
“真要说起来,是一件很短的事。
在你很小很小的时候,有一位样貌朴素的人来了珍宝阁,他给了我一把剑,说想要让你去作他人的妻。
我怎么可能答应他。
你的将来,不应如此草率。
他也没说什么,只是离开了珍宝阁。
却将那柄长剑留了下来,说是日后必定有用。
我拗不过他。
便付了他钱。
而今的我才明白。
这柄剑不过是他的阴谋。”
说至此,东方灼愤愤然捶了一下自己的腿,显得懊恼不已。
东方燕回怔了怔,神色有些古怪,右手与储物戒指中一抹,便出现了一柄长剑。
“是不是这一把?”
东方灼刚想讲下去。
忽地见到那熟悉模样。
“是了,正是此剑。”
神色惊变,东方灼豁然起身,如临大敌。
“丫头快把剑丢掉,此剑被魔所触碰,你长时间佩戴着,终究会如我一般,陷入魔的掌控而不自知。”
东方燕回显得很淡定。
玉指轻弹剑身,发出清脆剑鸣。
于东方灼严肃的视线中,少女收剑入鞘。
“大师姐早已和我说过啦,其中的魔种业已被清楚了。”
东方灼仍旧疑惑,接过长剑细细察看。
这才明白丫头所言非虚。
不过她口中的大师姐,着实有些能耐。
竟是一眼看透了长剑的蹊跷,还顺带清除了其中的威胁。
似是察觉东方灼对古安然的兴趣,东方燕回嘿嘿一笑,轻声道:
“大师姐可厉害了。
叶宗主也不是对手。”
“你拜入了合鸟宗?”
天下宗主,姓叶的只有一家。
东方灼猜出也不是什么奇事。
倒是那位大师姐,令他更为好奇了。
若是有机会定要去见上一面,好好拜会一回。
“罢了罢了,不谈这些。
随后的事,且长话短说。
这剑中的魔种侵入了我的心神,我费尽心思压制着它的爆发,最终没能忍耐住,只得趁着自己尚且清明,远离了你二人。
倒是我对不起你们······”
他的话语平平淡淡。
像一位局外人。
“我不怪您的。”
东方燕回哪还会怪他。
倒不如说,她从一开始便没怪过他。
她愿意信任母亲,自然愿意信任母亲所深爱的他。
至于先前那些······不过是源自少女的小心思,想给他些小小的报复。
他望着巧笑嫣然的少女,忽地面色一变,猛然咳嗽数声。
眼看着便是支撑不住力气,向后倒去。
东方燕回慌了神,惊道:
“父亲,您怎么了!”
东方灼神色分外虚弱。
大手颤颤地抚住东方燕回光滑的面颊。
“我被魔侵蚀得太久了······强撑至今已是极限。
丫头啊······你要记住······无论何时,都要心怀善念······跟着你的大师姐,好好地活下去吧······
我······”
“别说了······”
少女泣不成声,眼眶通红。
她不知道,明明才见面,却又要永别。
东方灼怔怔地注视着她,含笑道:
“我······我好饿啊。”
东方燕回眨了眨眼。
映入眼中的,是东方灼逐渐放肆的笑脸。
“哈哈哈,这是丫头你之前骗了我的代价,哈哈咳咳······”
这回他真的被呛到了。
由于来自女儿的愤怒一拳。
真是,浪费她的感情。
“父亲走了,想吃什么先到上面再说。”
少女没好气地呵道,不想正眼瞧瞧这位童心未泯的父亲,大踏步离开了地下室中,宛若一阵快活的风。
东方灼飒然一笑。
“等等我,丫头。”
旋即起了身,忍耐着不适,跟上了她。
果然还是要修养几日,才能缓过气儿来哟。
苦笑着,东方灼的身影消失在地下室中。
而走在前头的东方燕回不禁面含微笑。
父亲是为了不让她担心吗······
哼,这个仇,我记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