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雪下了很久。
一旦出了太阳,化的也快。
古安然撑起了一把大伞。
支愣在一旁的空地上。
把稍显瘦弱的身躯遮盖得严严实实的。
树上的雪化成了水,滴滴答答,像雨。
倒不如说,夏天本就该下雨才是。
而不是下了一场奇怪的大雪。
她是个听故事的人。
言华是讲故事的人。
她讨厌讲到一半就不讲下去的家伙。
吊人胃口,惹得人心痒痒,像有东西在心上爬。
“我睡了太久太久,久到这片被鲜血染红的大地,重新开出了赤红的花朵,长出了苍翠的小草。
我很慌。
非常慌。
我怕她被魔杀害了。
于是,拖着疲惫的身子,走啊,走啊。
走到了我们曾经生活过的城镇。
城镇似是没被破坏的样子。
我还能看见当初的痕迹。
但······城镇的掌权人不再是她的家族。
我打听许久,耗费了仅存的钱财,才听到了一点蛛丝马迹。
她的家族搬走了。
搬到了遥远的地方。
她还嫁了人。”
言华为古安然满上茶水。
墨绿的茶叶滴溜溜转着。
古安然盯着茶叶出神。
“后来呢?”
言华摇着蒲扇,轻轻地靠在身后的大树上,望着乌云散去的晴朗蓝天,闭上了眼,似是在追忆着过往云烟。
“没有后来了。
她等我等得太久了。
可我却失了约,让她灰心。
落得这个结果,算是我咎由自取。
当我找到她嫁过去的那个家族时,才发现,时间已经过去百年有余啦。
她的孙子孙女都已经那么大了,我也是阿公辈的人喽······”
“但是,在你走的前一晚,她把自己交给了你。”
少女冷冷的言语,令他的笑声戛然而止。
他不怀疑古安然是怎么知道的。
她若不知道才是奇事。
古安然说得一点不错。
她的孙子孙女,流的是他的血。
而她嫁过去的家族,姓轩辕。
“我找到了他们,没告诉他们真相。
只是说,我是她的故人的后辈。
此次前来,是来祭拜她的。”
他是修士,虽说身受重伤,依旧有好些年岁可活。
她不行,她只是一名在乱世中挣扎的凡人。
她已经死了。
他活了下来。
“是我对不起她啊······她也没法等下去啦······于是,她哭着,笑着,不舍着,先走一步啦······”
言华泪如泉涌,放声大哭着,放声高歌着。
愤愤然抓起了一旁的酒葫芦,猛地灌了几口。
苦酒入喉,激起满腔悲怨。
古安然瞥了眼酒葫芦。
再看看一旁空掉的杯。
他明明说要请自己喝酒的······
结果枉费了她的期待,只能喝茶。
不过,这个时候就不与他抢了。
举杯消愁愁更愁啊······
“我走遍万水千山,从南往北,在每一处有桃花开的地方停下。
我在每一株桃花旁建了栋屋子,无人打理,无人居住,任由其经受风吹日晒。
桃树之下,我立了一座小小的碑,希望她还能看到最爱的花。
久而久之,人们似乎将其当作了传说。
称我为桃源居士。
呵······
分明是个可怜人。
哪担的上居士之名。”
他很落寞,很凄凉。
古安然若有所思,抚摸着羽扇的毛。
“言华前辈,魔许了你什么好处,让你甘愿如扑火的飞蛾,即便粉身碎骨也浑然不怕,毅然决然在刀尖上舞蹈。”
言华咳嗽两声。
勉强止住了悲伤。
“祂告诉我,当你吸收足够的虚情假意。
便能一步登天,成就魔神,跳脱轮回之外。
便可以寻到她的灵魂,令她死而复生。”
话音未落,言华觉得衣领被人拎起。
映入眼帘的是少女愠怒的目光。
“你是笨蛋吗!”
“大概是吧······”
“混蛋!我在骂你!”
言华从未见过古安然生这么大的火气,即便是见到他入了魔,也不过是哀叹惋惜。
古安然按捺不下怒火,直视着言华空虚的目光,高高举起了另一只手。
悬在空中许久,终究没能落到他苍白的脸庞上。
“人死了,怎么能复生啊······”
这不是痴人说梦吗······
古安然擎着泪,想骂,骂不出口。
言华抬起手,抹去了少女眼角的泪。
“你这丫头,也会如此感性。”
“我一直都很感性的······”
挑了挑眉,言华把可能会惹古安然生气的话全部烂到了肚子里,毕竟,现在可不是火上浇油的好时候。
古安然松开了手,面色微红。
紧紧皱着眉,注视着言华微笑的脸。
“您······打算去追寻她的脚步了吗?”
古安然自己都没能察觉。
她对他的称呼变回去了。
她还是把他当成长辈的。
言华微微一愣。
看了眼自己的手。
没有一点点血色。
是了,体内的魔被古安然灭去后,自然也没了让他苟活的媒介了。
他以当初的残破之体,外加魔的力量才能活下去。
又不是那为饕餮一般的家伙。
人终有一死。
或轻于鸿毛。
或重于泰山。
他觉得自己这辈子活得可失败了,媳妇儿没讨到一个,好不容易交到的朋友也都走了。
徒留他一个人在世上,想想也没劲儿,还不如随风而去。
没准有机会在地下与友人们见一见。
若是他们不会打自己就更好了。
但······应该不现实。
“丫头,你好不好奇,在我化身成魔时,为何我要自称为‘言’,而非取一个更加难以辨认的名字吗?”
古安然揉了揉眉心,稍显头疼。
“我知道啊,还有一位‘厌’吧。”
言华一愣,欢快地大笑起来。
“过往我可不敢借魔之力的。
我怕自己会抑制不住恶念。
直到我与你相遇了。
你继承了熙攘姐。
阴阳与魔仿佛天生相克。
这些年来,我又听闻了你在各处留下的传闻。
觉得丫头终于长大了,我是不是可以开始自己的计划了呢?
万一自己失败了。
万一恶念压制不住了。
还会有丫头替我收拾。
我才开始自己的计划了。
结果如你所见,我没能压制住恶念。
恶念变成了‘厌’,在轩辕家逍遥自在,而我只能干瞪眼,任由其壮大自身。
而今,或许只有丫头你能够压他一头喽······”
言华搓了搓古安然的白毛。
冰冰凉凉的,很舒服。
古安然算是听明白了。
感情她是个工具人呐。
“帮你擦屁股可以,你得给我一点好处,否则你害我解决了两件麻烦事的罪过,可不能就这么算了。”
少女别过脸,眼底是一抹深藏的狡黠。
言华无奈笑笑,摊开手,耸了耸肩膀。
“我什么都没啦。
扇子也不会做了。
兵器也全给你了。”
古安然伸出手,向言华勾了勾。
“桃源剑诀,你应该还会的吧。
问心可是你的后人,原本的《神农典》太宽泛,不如你的剑诀合适。”
古安然说罢,不免有些唏嘘,感慨世事无常与世间缘分。
便是言华也没能想到,他觉得熟悉的人,会是后人。
古问心对桃花的喜欢,是源自骨子里的。
言华洒然一笑,掏出一本册子。
“早知道你要这个,好好收着。”
古安然接过册子,起身,坐会轮椅。
轮椅变作神龙,即刻向天外飞去。
“后会有期,言华前辈。”
嚯······带上了些哭腔。
言华目送着古安然头也不回地离开,对没能看到少女哭红的眼眸表示遗憾,给自己挑了个更舒服的姿势。
“什么后会有期······
这一别,怕是见不到喽······”
他闭上了眼。
他微笑起来。
他要去找他的梦中之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