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雨。
似银针。
他背上竹筐,入了林。
少女去城中寻她的父亲的那位好友。
说是找到足以治疗母亲的灵药。
只是还缺了几味山里的。
灵芝当归一类。
他也不懂行嘛。
所谓隔行如隔山,医术之事断然问不得他。
皆是当了庸医,原先尚且能够治愈的疾病到了他的手中,可能一命呜呼了。
自然是玩笑话了,他去山上寻的药材都是少女告诉他的。
城里的老中医没存货,少女就想了办法。
反正是山上的东西嘛。
模样一致。
味道相同。
老中医说出缺的药,把详实的告诉了少女,见她能够完美地说出剩余的特点后,自然也就放心下来了。
兵分两路。
都去拿药。
大黄狗被少女留给了他。
自己一个人入了城,没和父亲一起去。
母亲的病突然恶化了点。
要人照顾。
“放心。”
少女笑着拍了拍满面忧愁的他。
“我都走了那么多次城了,你总不会担心我迷路吧?”
更何况若是真的出了事,她就往书院走。
老人自会帮她这个忙的。
老人疼她。
少女晓得。
心里通透得亮,比谁都亮。
他只得目送少女远去,眼底的担忧不曾褪去。
没能说出口······晨时,他是被噩梦与一阵心神不宁吵醒。
修士的直觉向来强大,更何况他已经恢复了原本实力,完全无法对此置若罔闻呵。
但总是问题不算大的,经上一回重伤垂危,修为却是进了一步。
便是仇家找上门,他也能护住一村百姓。
自信如此。
毋须多言。
但······
到底是心神难忧。
与少女告别后,他带着大黄狗急急忙忙向山林间走去,早去早归,只有他在村子里头才能够勉强放下心来。
一年居此,乐不思蜀。
仇恨的心思也淡去了。
与少女相处,令得他的内心平静不少。
明白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道理,他需要让自己更强大。
届时以君临姿态,为死去的人们献上燎原火。
打定了主意,他的脚步轻快了。
黄狗明白他心思。
高高跳起,欢叫。
用大鼻子蹭蹭他的手背,蹭得他痒死死。
在狗头上怒搓一把后,他将大黄狗丢入背后竹筐,右手于戒指一拂。
长剑登时落在身侧,他抱住黄狗,闪身踏在剑身之上。
手决顿起,长剑如离弦之箭飞入林中。
空余黄狗嘹亮的哀嚎。
······
天青色。
烟雨起。
目之所及无一处灵药生长。
他虽是觉得奇怪,焦急之余亦有些无可奈何。
也挺奇怪,山林间灵气颇盛,这儿村子应当有修仙之人才对。
再不济也会被哪一处宗门看重,给村民们发些金银珠宝以作补偿,往后于此立宗。
一样不占。
也是怪哉。
他沉吟半晌,脚边是黄狗毛茸茸的触感。
可出门时兴高采烈的黄狗如今却失了性质那般,蜷缩在他身旁,双目低垂无神,不时呜咽阵阵,凄婉苍凉。
“你累了?”
“汪汪。”
他俯下身,揉了揉黄狗。
黄狗盘旋原地,不知想表达什么。
不是通灵的妖兽,说不出话。
成妖族何其难也······
“听不懂啊。”
喃喃自语道。
他想了想,干脆又把黄狗丢到竹筐里去了。
权当作方才御剑飞行吓到了它,骇得它腿软软,只得作此颓然状。
可无论如何,他出门的时间都有些久得过分。
偌大的山林不见一株灵药。
找不到。
寻不着。
纵使心急如焚,他感受着除了黄狗再无一物的竹筐,俊逸的面庞上多少含了几分无奈。
细雨顺着面颊滑下,滴落在坑坑洼洼的泥地上,捡起一朵朵水花。
叮咚如泉,却冰寒似雪,山间的雨到底冷。
他伸出手,接住了一滴。
雨滴又从指缝间落下了。
迷茫地向四方看去,依旧找不得任何一处灵药。
心中稍稍有些心灰意冷时,远处一声惊天巨响惊得他刹那间站直了身子,火光漫山遍野地烧啊烧,似是要生生烧穿他瞠目欲裂的黑眸。
那是她的家。
也是他的家。
怒吼一声,再一次唤出飞剑。
灵力疯狂涌入飞剑之中,令其发出不住悲鸣声。
原先细雨骤然落成了倾盆大雨。
将他的衣裳湿透。
灵力不足以护身。
宛若疯魔,状似癫狂,他通红着眼,却只能在心底祈求。
再快一点,快一点呐······以他的修为与功法,是能够阻止那一场无边无际的火的啊。
许是灵力疯狂流失做了引子,他忽地喷出一口鲜血,胸口疼痛无比。
却是才好的内伤禁不住折腾,再一次伤着了。
即便如此,速度依旧不减。
他害怕了。
终是怕了。
而待他赶到时,眼前已然是一片废墟。
瘦高的邪祟男子死死捏着中年人的咽喉,于他骇然的目光中猛然用力。
中年人只是死死地盯着他,嘴唇轻起,双目圆瞪。
带她走······
中年人说不出话。
他读懂了唇形。
而邪祟男子的脚下,一位相当清瘦的温婉女子抱住了他的双腿,仔细看去时,女子虽然睁着眼,气息早已失去了许久许久。
她到底是走了。
并非病痛之故。
而是被邪祟男子所屠戮。
女子的身上,遍体鳞伤。
他颤颤地看向邪祟男子,恨意直冲脑海,如野兽般咆哮着扑向男子。
长剑之上,灵气裹住剑身,毫无章法的一剑被他以无与伦比的速度刺向男子。
男子似是对他所爆发的气势有些惊讶,却仅仅赠予他轻蔑的一笑。
指尖死死夹住长剑,无论他用力几何,终究不得寸进。
“让你逃了一年,却只有就这种程度?
难怪叶氏会轻易地覆灭。
你太差劲。”
男子言语如刀。
割在他的心田。
是了。
是他。
带着黑云压城般的人马。
降临在叶府清澈的上空。
轻轻一挥手。
血泪满江红。
而他只能在父母与护卫的拼死之下苟延残喘,最终伤重于此,被少女捡了回去。
“你看着我做什么?你只是个灾星,走到哪,灾难便会跟着你,走向你身边的人。”
男子邪邪笑道。
轻点地一脚出。
他猝不及防下被这势大力沉的一脚踹飞,生生砸断了大片大片的树林,再是咳出一滩腥红之后,早已无力的他再一次举起了长剑。
“我并非灾星。”
“哦······
那你又该如何解释。
我找着了你,屠了这个村子。
如果不是你这灾星,他们都不会死的。”
男子的笑声愈发猖狂,如魔音灌耳。
他却只得抱着头。
痛苦地闭上双眼。
别说了。
求你了。
他不是灾星,他不是有意将灾难带到他们面前的······
重物落地声于他的身前乍响,却是少女的父亲生前最后那死不瞑目,怒发冲冠的模样。
只此一刻,他内心薄薄的脆弱的不堪一击的防线终是被攻破了。
长剑落于大地之上,沉闷的叫唤了声。
被雨声淹没。
再归于尘土。
他······原来真的什么都做不到,本以为自己足以保护得了所有人。
结果呢,即便他很强很强,却一人也没能保护下来。
眼前灰暗。
心灰意冷。
果然,他是灾星吧。
身后忽地传来少女颤抖的声。
“三水?父亲?母亲?”
以及背篓落地声。
他也知道的,可他宁愿不明白。
她的天永远地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