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染血的觉悟
“不会吧，你，你是行刑人！”梦魇脸上的笑容瞬时消失，她一脸不可置信地向后跌退，甚至一屁股坐倒在了地上，她连掉在地上的刀都顾不得捡起，手脚并用向后爬去，拼命想拉开自己与齐亚的距离。
齐亚有些茫然，他把双手伸到眼前，看着没有想象中狰狞伤口，依然完好的肢体，心下震惊之余，却又有着一丝庆幸。
幸亏梦魇用的是幻想凝聚的刀刃，若不是这样，即便自己是那什么牛逼真实者估计也只有扑街的份。
不过……行刑人是什么东西？
“怎么可能在这里遇见行刑人，怎么可能！”小女孩满面惊惧地向着村子里跑去，她好像很怕齐亚追上去，素白的小手一指，“拦住他！”
一虎，一狼，一豹，三个原本觉醒的村民，如今的契约化幻想种在梦魇的命令下猛的冲上前来，巨口未至，然而腥风已扑面而来。
虽说明知道面前这三只庞大的巨兽无法凭借自己的利爪伤害到自己，可在身后就是救过自己一命，如今却陷入昏迷的叶紫，齐亚不能也不敢躲，只能在此时咬咬牙抽出在吉普上柳暮扔给他的战术手刃。
刃长二十公分，但看上去着实锋利。
黑暗里看不清幻想种的攻击动作，心头恐惧万分的他干脆破罐子破摔闭上了眼睛，脑子里一片空白，听凭本能带动起手中的风声在身前一阵乱舞。
等待的时间很长，却也很短。
右手带着刀刃向前刺出，然后停滞在某种不似人的惨叫中。
他刺中了某样东西，不过不是刺入，而是从什么物体表面划开的触感。
热乎乎的液体迎面浇来，满满当当地溅了他一身，刀刃在一时的手软下也毫无意外地脱手。
眼睛根本无法睁开，那液体很粘稠。
他还没来得及细想，强劲的推力已经在胸口迸发，带着他与骤然闯入怀中的不知名物体若断了翼的鸟儿一般朝后跌去，重重地摔在村口的泥浆中。
他坐在泥里，开始有些呆滞，可突然意识到自己怀里不断抽搐着的温热物体是什么后，整个人都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
他意识到了浇了他满脸的液体是什么。
是血啊……
那物体迅速变得冷冰冰，抽搐也渐渐停止。
齐亚脑子里一片空白，反反复复来来回回就那么几个字，就那么一个声音如复读机卡带了一般无限循环。
“我杀人了。”
“我杀人了。”
“我杀人了……”
即便因为在路上和柳暮的交谈而有着初步的思想准备，可这未免也来得太快了吧！
他睁开眼，被鲜血染成红色的视野里，怀中面目稚嫩的小男孩不再动弹，昏暗的车灯照耀下，他尚未发育突出的喉结处被刀口横向切开，暗红的色泽还在缓缓向外流淌。
如果陈小苗在这里，她大概会认出，这是邻居家的二胖。
曾经嘲笑过她没有妈妈的二胖。
只是看样子，在偶然觉醒之后，他就被梦魇控制，强制契约而堕落成了幻想种。
齐亚胸口的银扣并没有对他刚刚杀死的幻想种有任何介绍，想来也许是太普通，以至于连序列号也没有。
伴随着其觉醒者死亡，巨大战狼顷刻碎成了满天光电。
齐亚突然感觉到胃里有什么东西伴随着无可抵御的巨大恶心感沿着食道向上喷涌，一路开来，最后冲到了咽部。
幸好他之前只草草吃了点压缩饼干，否则这一下呕吐就能让他生不如死。
身子伏在地上，即便不断地颤抖重复着呕吐的动作，结果也只有一丝接着一丝浓稠的胃酸从他嘴角滴落。
他的腿很软，而且抖个不停。
如果继续这样下去，他大概会一直坐在地上，一直到吐尽胆汁。
可老天爷连这种机会都不给他。
因为在场的，并不止他一个。
两道劲风一左一右从他身边飙过，巨大的嘶吼声几乎把他的耳膜震裂。
在梦魇的控制下，这剩下的一虎一豹根本不知何为畏惧，它们仅仅靠着本能的指引避开齐亚，直接袭向他身后不远处犹自昏迷的叶紫！
（不行，现在还不能……）
齐亚死命一撑地面转过身来，右手凭着记忆向刚才军刀掉落的地面摸去。
军刃入手，可惜刀锋先至，把手掌划开一条长长的口子，顿时鲜血淋漓。
“去！”齐亚死命一扔，他本人几乎同时跃起，扑向半空中无处借力的豹！
“嚎！”刀刃旋转入体，正好扎在那巨虎正要跃起的左后腿上，那虎痛呼出声，凶性一下子被激发出来，竟然暂时性地摆脱了梦魇的控制束缚，在空中一拧身便朝齐亚扑了过来！
（来得好！）
齐亚咬牙无视拦腰冲来的巨虎，双手前伸，直入那花豹的虚影，只是一接触的瞬间，那豹的身体便瞬间虚幻化，甚至可以清晰地看到里面小女孩的背影。
（给我下来！）
他双手死命一拉，扯住小女孩的双脚脚踝，一人一豹顿时同时朝地面上摔去，这一下子直把他摔得眼冒金星！
还没等他从接触地面的疼痛中缓过神来，侧面的攻击已至。
巨大的撞击力量带动着一人一虎侧向滚出，齐亚几乎是在刚停下的瞬间便感到喉头一甜，一口血沫张口喷出。
他瞅了瞅，心下有些奇怪：又是个小孩？
只是这一愣神的工夫，齐亚的视野里，一只小小的拳头已经欺近他的鼻梁。
齐亚勉力一让，侧了侧脸，却也没能完全避开。
虽说因为是小孩子的缘故那拳头上并没有多大的劲，可真正实打实地挨上了也不见得能有多好受，几乎是在挨打的同一刻，齐亚便感觉到自己的有脸已经几乎肿了起来。
他不想被动挨打，但却又不知道怎么做，只能凭着本能双手死命向上推出，把压在自己身上的小男孩推开，然后他就地一滚转移到巨虎虚影的后方，那里，军刃还稳稳当当地插在它的左后腿上。
（就是它！）
他死命拔出军刃，一个虎扑高举锋锐朝小男孩扑去。
生死时刻，他脑袋里突然闪过柳暮之前在吉普车上给他说过的话语。
染血的觉悟……吗？
根本没有给巨虎以反扑的机会，齐亚左手摁住小男孩的身体，右手一刀刺下！
他清晰地听见巨虎的惨叫，然后那虚影破碎成星光点点。
（还有一个）
尽管满身鲜血，神志不清，可不知为何他还是记着这一点，转头看向一旁有些发愣的花豹，后者似乎终于摆脱了梦魇的控制，认清了局势。
“行刑人……”花豹的声音有些发抖它全身光影一闪，只剩下一个面目可爱的小女孩跪坐在地上，眼里豆大的泪珠在眼眶中打转，身子不住地颤抖，稚嫩的童音怯怯：“大哥哥，不要杀我，我是觉醒者……不不，我是人类！我和云豹的契约还没有执行完全，我……”
齐亚愣在原地，他又重新审视了面前这个不过十一二岁的小女孩，眼里一直刻意伪装的狠戾与冷静突然出现了一丝松动，亲手杀死同类的罪恶感顷刻夺走了他最后的几丝力气。
他颓然坐倒在地，大口大口地喘气，声音犹如拉破的陈旧风箱，胸口传来难以忍受的疼痛。
没有确认，或者说没有能力去确认面前这个小女孩说的是不是真的，他只是需要一个借口来阻止自己继续杀戮下去。
他是第一次对同类挥舞武器，即便是正当防御。
可他不太想沾上太多鲜血。
趁着喘息的间隙，他偏过脑袋看向村子旁边的树林，眼里闪过一抹担忧。
夜色笼罩下他看不到太多东西，可不断传来的震动和鸣啸足以让他知道，学姐的战况似乎并不乐观。
小女孩在连珠炮般说了话之后，就一直瘫在地上楚楚可怜，齐亚以为她在害怕，可事实上她一直在观察着面前这位明显是强弩之末的行刑人。
然后在齐亚偏头的那一刻，她动了。
一跃三米，谁都想不到她有这么强的弹跳力。
也许是幻想种带给她的强大，也许是求生欲望的强烈，她选择了出手。
澄澈的眼眸中童真不再，有的只有如野兽般疯狂的狠厉与嗜血！
她压倒了面前这个疲惫不堪的少年，双手扼住对方的喉咙，然后在对方惊愕的眼神中意图掐死对方！
也许是夜太黑，她并没有看见之前两名同伴真正是怎么死的。
她只是选择了自己认为对付真实者最有利的办法。
就像叶紫告诉齐亚的。
幻想种是虚幻的，可觉醒者是真实存在的。
不过老天实在太眷顾齐亚了，小女孩的反扑只持续了两秒，她的身体便猛然僵直，一节染红的刀刃从她背后露出头来。
云豹的光影也同时破碎。
齐亚愣愣地看着自己眼前被一刀刺穿的小女孩，心头却是没有多少庆幸，反倒有一种无力感渐渐升起。
他不想再杀人，可事情就是这么巧，他把刀放在胸口，却连刀都已无法举起，根本没有再战的能力，但扑过来的云豹恰恰成了最后一推的助力。
她自己杀死了自己。
齐亚默然，也没再干呕，似乎已经没什么可以吐出来了。
他慢慢地试图站起身来，可一直尝试了几次才终于成功。
他嘴里还满是鲜血的甜腥味。
错已铸成，无可更改。
他并不知道叶紫的昏迷是由梦魇造成的，可这并不妨碍他认为杀掉梦魇才能结束这一切。
鲜血已经染上，他已别无退路。
他拾起军刃，转头看向黑漆漆的陈家村。
那里面深藏的黑暗。
他并不知道里面有多少危险，可他必须进去。
进去才能了结这一切。
“不是人。”他喃喃着，接着又重复了一次。
“不是人。”然后他的身影渐渐没入了村子的黑暗中。
只可惜他没有看到身后一直没有动静的叶紫突然颤抖了一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