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见见世面（下）
唐双和齐亚躲藏的地方，是由废弃集装箱和纸箱重叠出的微小空隙，不知道是什么原因，风吹日晒不知多少日夜之后，即使连集装箱表面都布满苔藓，这个小小的地方却仍然是一片干燥。
齐亚抬头看了看头顶上被铁皮箱子遮得严严实实的天空，眨了眨眼睛。
二十年前，当东大陆大多数城市还在大兴土木建立各级基础交通系统，比如公路，比如铁路时，未来城的空运伴随着能源晶体矿的大量采出而成功实现的巨型空运飞船的制造，曾经盛极一时。
虽说这有着未来城陆路交通的因素，但无可否认的，二十年之后，其他城市仍旧没能达到这一程度。
未来城第三空港，二十年前日出货量最大的空港之一，然而伴随着未来城空域在秦城核电站建立之后突然的关闭，以及晶体化能源的开采停止，空运行业一落千丈。
到如今，还在运营的空港只剩下了处于管制空域边缘的第一空港。
第三空港没能逃过这一厄运，占地超过百亩的货运集散地只剩下无数被其主人遗弃的集装箱。
这片集货区紧挨着未来城东区的最边沿，若是再往外走个几百米往下看，大概可以映满东南丘陵在这个季节作为南方植物特有的常绿色泽。
齐亚藏身的地方前面大概七八百米处是一片空地，光秃秃的，仔细看的话，大概能见到几棵歪歪扭扭的小草耷拉着脑袋，稀稀拉拉的，整个地面就像是被狂牛犁过一遍一样坑坑洼洼。
“这里平时还会有人来吗？”齐亚突然指着空地向唐双问道。
“为什么这么说？”唐双停下嚼巧克力的动作，微微瞟了一眼身旁半蹲着的小家伙。
“你告诉我，这里是早已废弃的空港，”齐亚指向那几棵怪可怜的小草，“可是集装箱的废弃程度和这片空地的废弃程度不一样，”他转头看向唐双，语气笃定，“这里应该经常有人来吧，而且应该不是什么好事。”
唐双没有回答，只是把目光放远，瞅了瞅这块大约两三亩大小，几乎没什么草长的空地。
“准备看戏吧。”他挪了挪身子，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
他整了整头顶和钢刷差不多平整的头发，身形顿了顿，宛若无事地看向远处的空地。
“有东西来了。”
直到这个时候齐亚才发现，不知何时泥土的表面开始有一条一条白色的不明物体匍匐着前进，渐渐从空地的四周蔓延过来，由里往外对空地以及周围邻近的部分集装箱群形成了包围。
“那是什么？蛇吗？”他指着那些正在“爬行”的白色物体，声音不自觉的有些发抖，脸色也有些发白。
“睁大你的眼睛，”唐双倒是显得很轻松，右手在面前悬浮的光屏上不断地滑动着，貌似在翻找着什么，“那是布条，一根一根长长的布条而已。”他故意又顿了顿，“或许可以叫布条蛇吧。”
“可是……它为什么会动？”齐亚瞪大眼睛，只见刚才还慢悠悠前进的布条仿佛首道了什么命令一般，就像蛇一样突然直立起来，布条的上端悠悠地晃荡着，就像眼镜蛇吐着信子。
“找到了，”唐双突然停下了翻找的动作，眼睛里闪过一丝了然，他看了看一旁疑惑不解外加莫名惊惧的齐亚，决定还是解释一下，“这片集货区的集装箱群里，应该隐藏着序列号1076，布施者。”
他又抬头望向那布满空地吐着信子的布条群，又低头看了看胸前闪着荧荧微光的银扣，似是确认了什么：“没错，应该还处于未契约的状态，不然幻想信号的强度不会这么弱，应该没错。”
“你在说些什么啊？什么没错啊？如果那是幻想种的话，你敢担保我们没被发现？”齐亚指着那些动作突然变得迅猛的布条蛇
唐双一直自说自话地查找着什么，此刻终于转过头来：“我记得未来城东区觉醒布施者的好像只有五叶，看样子貌似这次是他来。”
“什么五叶，什么来？”齐亚真的有些忍不住了，面前这个时而逗比，时而婆妈，时而高冷的觉醒者实在是太欠揍了，一直自说自话，说了一大堆齐亚听不懂的东西。
你以为你是楚轩呢！
“简单的说吧，我收到情报，今天这里会有一场交易进行，”唐双关掉光屏，“觉醒者小队与觉醒者小队之间的交易。”
“什么交易？”
“白面，你应该知道是什么，还有一些见不得光的东西，”唐双漫不经心地回答道，“大概总价值一个多亿的样子。”
“什么！那你今天来是埋伏的？是准备人赃并获？但既然是觉醒者之间的交易，一定会有很强的幻想种，你一个人应付得过来……”齐亚突然激动起来，满脸都是“我们还等什么，赶快动手为民除害”的昂昂正气，少年人的热血让得他的脸颊一下子变得通红。
“埋伏？为什么要埋伏？”唐双似笑非笑地看了齐亚一眼，“你这样还不行，作为真实者居然处在这么中二的阶段。”他摇摇头，样子很是不屑。
“什……么？”齐亚愣住了，他有些机械的转过头来，不可思议地看着面前这个毫无反应的男人，“什么中二？”
“难道作为龙渊的人，你不该制止吗！”他很生气，要不是头顶上还被集装箱遮住，估计他会直接跳起来指着唐双鼻子质问。
“谁说龙渊的人有这种义务了？”唐双戏谑地看着面前怒气冲冲的少年，颇为随意地摊开手掌，“你好像混淆了一些概念。”
“比如，龙渊并不是东大陆这个国家的觉醒者组织，龙渊和如今的北方帝京那边只是合作关系，再比如，加入龙渊的觉醒者，也都不是警察，军人之类的角色，如果真要找个比喻的话，大概我们应该算是鹰犬。”
他顿了顿，嘴角露出一丝不屑的笑容：“拿钱做事，做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的清道夫，这才是我们给自己的定位，”说到这里他似乎想清楚了什么，恍然大悟般轻轻击掌，“原来如此，看来你对龙渊的了解仅止于徐州和卢卡那几个三好分部啊，也难怪呢，你的学姐，还有那位叶紫可都是理想主义者呢。”他不理会齐亚逐渐由惊愕转为阴沉的面孔，用一种调笑般的语气接着说道：“抱歉让你失望了，我们是佣兵，从来没把黑白分得那么清楚。”
“还是那句话，大家都是讨生活的，何必自己难为自己，”他似乎颇为惋惜地摇了摇头，话语里满是轻松写意。
“你……“齐亚低着脑袋死死盯着唐双那张满不在乎的脸上，一副使劲忍耐的样子，脸色憋得通红，拳头攥紧又放开，攥紧又放开。
“先看戏吧，有什么感言一会儿再聊也可以。”唐双似乎根本不在乎会不会被面前这个少年拉入黑名单，目光转向停滞了好久突然骚动起来的万条布带蛇上。
蛇群包围了以空地为中心直径超过三百米的距离，其始作俑者站在布带蛇群的中央，浑身上下都是白色的群魔在乱舞。
他似乎也是人形的幻想种，只是一直站在那里，不出声也不没动作，就像看板娘一样忠实地履行自己的职责。
直到此刻。
“姚姐，我想既然是来做交易而不是来火拼的，那我们双方都应该拿出点诚意来，总不能在面都不见的情况下一直干耗着不是，我毕竟很忙，时间也很宝贵。”
布施者身后突然走出了一个穿着西服打着领带的青年人，如果不是脸上那长长的半边伤疤的话，大概大多数看见他的人会把他当成为了去参加聚会特意翻出家里最好的一套一副充场面的上班白领。
除掉伤疤，青年人的脸其实生得很清秀，但此刻全是狂放的笑意，只是他说完话后，场边仍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算了，既然姚姐不肯给我五爷这个面子，那我只有得罪了。”他颇为遗憾地看了看空无一人的场地，挥了挥手。
伴随着这个动作的发出，那遍布场间的万条白蛇猛然动起来，朝着四面八方直射而去，每一条布带都破开空气，带起狂暴的气流声，不难想象其上附着着多么大的力量。
白蛇的头部击打在周边的土地上，一击便是碗口大小的坑洞，一时间尘土飞扬，而击打在集装箱钢铁外壳上的效果更是恐怖，一击便能使那外壳凹下去，一时间周边的集装箱纷纷添上了无数的印记。
齐亚的注意力完全被那万蛇狂舞般宏大而混乱的场面吸引了过去，浑然不觉身旁的唐双眼睛突然虚眯起来，嘴角撩起一抹嚣张的笑意。
“来了。”他突然道。
“什么来了？”
齐亚定睛一看，白蛇狂舞的场边，一袭红影突然从半空中闪现，然后在狼狈地躲过了几道白蛇的攻击后就地一滚，艰难着地。
那显然是个女人，身旁还跟着一个灰色的影子。
“序列号788，识别名隐者，能力是隐身，但一受到攻击就会失去效果。”唐双笑了笑，脸上的表情显示他有些乏味，“而且自己的攻击力还是零的鸡肋。”
满天的白蛇在这个时刻终于停下，从极动到极静的转换显得颇为的突兀。
红字女子艰难起身，她似乎在刚才的躲避过程中把腿扭伤了，只能倚靠着自己的幻想种勉强站起，脸上一道浅浅的血痕浮现出来。
她左手怀抱着一个黑色的小皮箱。
五爷揉了揉有些疼痛的太阳穴，不自觉地咂咂嘴：“货带来了吗？”
他似乎不打算再说多少客套话，也不打算宣言什么，直接要求进行交易。
被称呼为姚姐的红衣女子沉默片刻，干净利落地把小皮箱扔在了两人中间。
似乎在滚动过程中触动了什么机关，小皮箱的盒盖突然打开来，露出其下码得整整齐齐的白色小袋，里面是白净的粉末。
五爷远远地确认货物的成色后，倒也是很干脆把自己手上的小皮箱扔到两人中央。
皮箱同样开启，是一沓又一沓用油布包好码放的“砖块”。
交换货物，验货，确认。
接下来该撤了。
白面，齐亚咀嚼着这两个简单字眼下的深厚含义，瞳孔微缩。
他低头看了看腰间的军刃，拳头捏得青白。
唐双默默地看着面前这个少年，眼神深邃。
他似是无意地又往空地方向看了一眼，可就是这么一看，他的眼眸骤然紧缩，身旁飞剑也是瞬间变成初始时的三倍大小“嗖”的一声从缝隙里向战场方向射去！
这时，他的声音才先发而后至地响起：“躲开！”
齐亚猛然抬起头，他愕然地发现这一句居然是对那个五爷喊的。
对贩毒者不但不予以制止，甚至还提醒对方躲开？
为什么？
下一刻他明白了。
下一刻是指他看到半空中一袭白影从半空中以极速射向五爷背后的时刻。
不知什么时候，五爷的背后的集装箱上出现了一只白狐。
也许因为它和布条一样白，连姚姐都下意识忽略了它。
也许是因为之前它一直处于蛰伏的状态，连布施者和隐者都没发现它。
也许，布施者和隐者都发现了它，却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没有给过自己觉醒者以提示。
布施者的布条开始狂舞。
唐双的飞剑撕开一切阻碍急速射出。
甚至姚姐身旁的隐者也启动了隐形。
但这一切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当五爷惊愕地转过头来时，眼前是白狐张开的利嘴。
狐过，血起。
五爷双手捂住向外喷血的颈项，咯咯咯地仿佛想说什么，然而挣扎片刻后，也只能不甘地倒了下去。
与此同时，布施者的身影也开始虚化，白色的布带一根根破碎，然后整个破碎成散落的星光。
序列号1076，布施者，死亡。
觉醒者，五叶，死亡。
飞剑在下一刻刺穿了在空中避无可避的白狐的身体，红色的血液伴随着飞剑的划痕洒过数十米，最后成了漫天的飞雨。
令人惊惧的是，那白狐根本没有挣扎，直接在空中破碎成了光点，最后伴随着飞剑插入大地的，只有不完整的人类尸体。
它是幻想种。
已经契约化了的幻想种。
唐双再也无法像之前那样悠哉游哉地看戏，他直接一脚踹开了面前的掩体，走出吃奶的劲向空地跑去。
见状齐亚也只有咬牙拔出军刃跟上。
“不可能。”唐双站在那具破损的人类尸体面前，眼里满是不可置信，他取下胸前的个人终端确认没有任何亮度后，嘴里喃喃：“怎么会有契约后的幻想种能够逃过幻想信号的侦测直接出现？”
齐亚气喘吁吁地站在一旁，同样觉得难以置信。
银扣，或者说个人终端本来就相当于幻想种资料库和侦测器。
在这么近的距离上银扣竟然对这只幻想种白狐的出现毫无反应。
这只有两种解释，要么银扣坏了，要么……这只白狐已经掌握了屏蔽侦测的能力。
“啊！”还来不及细想，不远处的小山坡背后又是一声女子的尖叫传来。
“糟了！这个蠢女人！”唐双突然明白了什么，一把拉住要往前跑去的齐亚，飞剑回收，连血迹都来不及清理，直接拎着齐亚踩了上去。
“走！”飞剑冲天而起，一瞬间大地已变得无比遥远。
“你干什么！”齐亚又惊又怒，在半空中死命挣扎。
“不想掉下去摔死就给我老实点。”耳畔传来唐双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寒冷的话语，“都死了。”
“什么！”
唐双也不回答，他紧紧地盯着下方的地面，可以看见，三四头猛兽正在撕咬着一袭不再动弹的红影。
幻想种788隐者，死亡。
觉醒者姚悦，死亡。
“往下看。”
齐亚遵从唐双的话，定睛看向下方。
无数的影子在第三空港里穿行，数量至少是上百个。
各种猛兽，甚至还有一只硕大的黄色老鼠对着天空中的二人挑衅般直起身体。
“从哪里冒出来这么多幻想种？”齐亚感觉头皮有点发麻，嘴巴也有点渴。
唐双冷冷地看着下方不知何时越来越多的各式幻想种，当机立断，飞剑一顿，迅速向着远方未来城方向飞去。
“呼叫未来城分部，我是唐双，第三空港出现大量来路不明的幻想种，已有两名觉醒者遇难，请尽快对此处进行封锁。”
他显得很愤怒，提着齐亚的手也攥得很紧。
“有句话不知该不该说。”齐亚突然开口，眼神不知何时已经恢复平静。
“说。”唐双懒得和他打哑迷。
“刚才你杀死的那个白狐的觉醒者，穿的是徐州那边的黎布服。”
说完这句，齐亚没再说话。
唐双也没再说话。
只是飞剑的速度再次提高了一个档次，斩开的空气在身后拉出长长的轨迹。
成群的巨兽中央突然空间一闪，一个小女孩突然出现，她坐在一头明黄鼠的头顶，精致的脸庞对着天空中留下的白色航迹，眼里泛起一丝波纹。
明黄鼠恭敬地半蹲着，等待她的命令。
“叛徒。”她狠狠地咬了咬牙，身后的空间开始扭曲，把身旁的幻想种巨兽们一个接一个吞没进去，然后自己也消失而去。
“叛徒必将得到审判。”
空荡荡的第三空港似乎还回荡着她的宣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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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想种档案
“布施者”
序列号1076 其实是只能用念动力操控布条一类轻质物体的幻想种，优点在于操控的损耗很小
“隐者”
序列号788 拥有将其周身半径一米内物体隐形的能力，但遭到攻击便会显形，自己的肉搏能力基本为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