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夜色伴随曙光降临（四）
病房中，陆醒凡僵立当场。
五四式自动手枪装了消声器，它的枪声不是“轰”。
之前那一枪，并不是他开的。
他步履艰难地向前冲了两步，然后才缓慢地转过身去看向枪声的来源。
唐双抵着走廊的墙壁，腋下半人长的黑色武器枪口，青烟徐徐，管口略微有些发红。
他身后被鲜血浸透的墙面上，枪托的接触点处是蜘蛛网般龟裂的凹陷。
柯尔特M1911改装版，零号实验室送给真实者的唯一枪械。
原版的柯尔特其实是不过一手之长的手枪，而唐双手持的这只，其实从造型上来看，更像是两柄柯尔特镶嵌之后的自动步枪。
口径也从0.45mm改成了0.48mm，再加上特制的爆裂弹，威力更是难以想象。
之前这把杀人机器被黑鹰和暴风推进器一起送到了101医院，鉴于安全性考虑而被分开放置在单独的放置室。
唐双来看望过齐亚一次，作为真实者的直接接收单位，未来城分部拥有着对这些武器的知情权。
暴风推进器其实很强悍，可惜需要身份认证，相比之下，也只有这把对幻想种只有鸡肋作用的枪能派上用场。
“是你啊。”宛如恍然大悟一般，“陆醒凡”，或者说1677表情复杂地笑了笑，只不过这笑容又瞬间被凶厉所取代。
他看了看地面上破碎不全的警卫尸体，嘴角苦笑：“好像撒谎难度有点大。”
唐双没有笑，他紧紧扣着扳机，随时准备再发一弹。
他重重在地面上一踏，身形若出膛炮弹一般闪现到唐双身前，右拳撕裂长风朝着唐双的脸砸来！
“轰”“轰”枪声再响。
这次是两声。
陆醒凡突进的身形生生地被停止在了半途，伴随着第二颗子弹的爆鸣声，他一直退到齐亚身旁才定下身形。
从唐双的角度看，这时候的陆醒凡正面已经是惨不忍睹，爆裂弹在小范围类的爆炸碎片几乎被他全盘接受，胸口横七竖八都是创口，伴随着肌肉的运动还能看到里面镶嵌的弹片。
相信他的背后情况也好不了多少。
若是普通人，受到这样的攻击根本没有生还几率，可惜如今的陆醒凡是幻想种。
幻想种序列号1677，力量。
他双手挡在面前，身体上由幻想能量生成的的肌肉不断地蠕动，金属的异物叮叮当当地掉落在地上，伤口快速痊愈生疤。
枪械对幻想种无用。
他正在诠释着这样一个血淋淋的事实。
唐双能感受到冷汗浸透了身上破烂的棉衣，实际上他的双腿一直在抖，否则也不需要一直背靠着墙面来支撑射击精度。
柯尔特在实际制造过程中便因为对幻想种实际用处不大的原因，没有选择大容量弹夹。
所配发的爆裂弹一共也只有六个三十六发，不过对于这样的局势来说，1677是一定不会给他换弹夹的时间的。
他只有三发爆裂弹，可就算他把三发爆裂弹都射进陆醒凡脑子里，陆醒凡也不见得会死。
换言之，没什么翻盘的希望，飞剑已经破碎，想要重新凭借幻想成形还早的很，没有飞剑的他，还不如一个强壮点的拳击手。
“简直哔了狗了……”他往地上啐了一口，顺带把嘴里的甜腥味去了去。
不知道对面的1677看出来没有，其实他的虎口已经麻了，想要扳动扳机都显得很不容易。
“再来。”陆醒凡嘴角挂起一抹有些邪性的笑容，这笑容看得唐双心里一阵抽搐。
“呃啊……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肚子好疼……”一个虚弱的声音传进了场上对峙的两人耳中，仔细一看，原来一直昏迷不醒的齐亚居然在这个时候醒了过来，像只虾米一样弓着身躯，不住地痛叫。
他似乎还没搞清楚情况，只是看到唐双扛着自己的柯尔特对着自己身旁穿军装的青年。
“我的祖宗啊，你怎么这个时候才醒啊，你醒早点会死吗。”唐双有些痛苦地抱怨着，手中柯尔特枪口小幅的颤抖着。
他突然有些后悔豁出性命来救这个所谓的真实者。
陆醒凡没有发呆，在这个几人不知所措的时刻，他的身体首先动了。
还是直拳，还是攻向唐双。
这一拳，他尽了全力。
无形的气团被拳头顶着往前压，空气无法躲避突如其来的压力，尖啸着如同浪花在流体表面炸开。
这一拳，气吞山河！
“轰轰轰！”三弹连发！
几乎是下意识的，唐双的食指疯狂地扣动着扳机，空膛中，火红的枪管烫人。
拳头迎上了子弹，然后在对碰中，将那尖锐的长条从头到尾一点点碾压成纸片，最后继续前进！
然后，拳头撞击到了墙面！
无声无息中，整个墙体从被击中的那一点开始龟裂，凹陷，向后飞起！
唐双跌坐在地，两耳鲜血直流，眼眸中灰暗无光，看样子是被震得七荤八素，再无再战之力。
陆醒凡抬起拳头，上面红色的纹路肆意流淌。
他受伤了，但这并不碍事。
他再次举起了拳头，风云在他掌心凝聚。
“不要！”齐亚似乎终于清醒过来，他急切地向四周张望，期待着能发现改变唐双命运的东西。
至少要找个趁手的东西砸中那家伙，吸引注意力才行！
血与碎片横布的战场上，黑色的手柄静静地躺在废墟中。
那是所谓的，未来城分部长给自己的礼物。
这个时候，他需要一把能够洞穿面前坦克的大剑！
你是剑吗？我不知道。
但是只有你了。
求求你！
他勉力忍住疼痛，满是鲜血的手将其掷出。
黑色的手柄在空中旋转着，然后在陆醒凡不屑的目光中撞上他的身躯。
似乎有一个面从黑色的手柄一端喷射了出来。
就像一张白纸，在此刻，被裁纸刀划作两半。
陆醒凡的脑袋，在裁纸刀的上半段。
陆醒凡的身体，在裁纸刀的下半段。
于是，他成了两段。
拳头没有再落下。
直径大约为五米的平面将这个人型坦克轻易地切开，脑袋高高飞起，身体矗立不动。
被切开的断面，一片焦黑。
幻想种1677 力量 死亡
觉醒者 编号27772 陆醒凡 死亡。
黑色的手柄重重落地，滚到唐双脚边，然后在后者不可思议的目光中被恭敬地捧起。
“超高速粒子切割刃。”他的声音颤抖得厉害，很像在哭。
真实者需要一把剑，于是李天渊，也送了他一把剑。
于是有了传说。
唐双收好手柄，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尽量不去看地上好友的尸骸，把齐亚搀扶起来。
“发生什么事了。”真实者虚弱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他没有回答，检查了一下他的状况，确认并没有太重的伤害之后，才将他背起。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幻想种来袭，我和大天使打了个照面。”他的心情很是低落，连带着语气也很不耐烦。
“我们得尽快离开这里，去未来城分部，在那里才能保证你的安全。”他把被单撕成条，把齐亚绑在背上，尽量不触碰到他还打着石膏的右腿。
“带我上天台看看。”少年突然道。
“你在想什么！应该赶快离开这里，我的话你听不懂吗！”
“带我上天台。”齐亚又重复了一遍，声音不像是请求，倒像是命令。
“你……算我倒霉！”
唐双推开天台铁门，稀薄的金黄色光环从他们俩头顶缓缓扩散开去，眼看着就要和淡蓝色的防御罩相接触。
“那是……”唐双朝着东南角眺望去，只见一片火海中，无数幻想种站在尸山之上，开始向未来城腹地入侵，人类逃走的速度远远比不上他们的行进速度。
屠杀，正在进行。
唐双的腿在颤抖，他没有说话。
齐亚也没有说话。
他甚至没有对这一景象给出任何评论。
他只是若有所思地伸出手来，向着天空中的金色光辉抓去。
明明隔着无数万米，可那金色的光环就在他伸手的那一刻骤然破碎了。
不与任何幻想造物相接触，不被任何幻想形式所影响。
就像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想要躲避他的光辉在这一刻戛然而止。
一轮觉醒，终止。
被金色照亮的一般夜空迅速黯淡下去，被黑色的潮流吞没而去。
然而这并没有什么卵用，他们两个人站在天台上，看着幻想种的洪流涌进越来越多的区域，无能为力。
“我们输了吗？”
“大概是吧。”唐双不再去看底下的惨状，在死亡之前，大概他还想再幻想一下。
他闭上眼睛，听夜风凄厉，然后等待着死亡的到来。
成为觉醒者十一年，他还没从像此时此刻这般感受到无力。
即便从觉醒加入龙渊的第一刻开始早已知道结局，可他还是没有想如今这般绝望过。
不过可惜死神并没有来。
“他们，好像在撤退。”在齐亚不确定的声音中，唐双猛然睁开眼睛，惊愕地看着用比刚才漫进城区更快的速度往回撤的幻想种潮流。
发生了什么？
齐亚突然指向天边：“那棵树上，是什么？”
唐双疑惑地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天际尽头，璀璨的世界树上，无数白色的丝线生发开来，就像蜘蛛网那般将世界树包裹在内，就像在捕猎。
唐双的眼神骤然僵直，不可置信的声音从他嘴边漏出来：“老大……”
潇潇无助地坐在地面上，眼泪一滴接一滴地往下掉，她身旁的未来城分部主控制室里，无数的东西开始消失，伴随着实体一起消失的，还有它们的存在。
三年前未来城分部一起去夏威夷度假的照片……
李天渊给分部拍的全家福……
李天渊一直最喜欢用的茶杯……
还有……有关李天渊的记忆……
“潇潇姐，你哭什么啊？幻想种退走了诶！应该高兴啊！”刘胖胖，刘平安一脸疑惑地看着自己无助哭泣的同伴，不解地询问着。
潇潇没有回答，她知道就算回答了也没有任何意义，伴随因果而抹去的记忆，哪里是言语所能传达到的。
她哭的原因是，她快记不住李天渊了。
她是他的后辈，她一直知道，和自己的因果是李天渊最后留存的因果。
此前无论遇到什么事，他都不曾斩断过他们之间的因果，所以她知道自己的前辈曾经做过什么。
而此时此刻，她脑海里有关他的记忆开始消失了。
无法回忆起来的人，伴随记忆，逐渐远去。
这代表着，李天渊，015“因果”的觉醒者，开始拼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