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后辈
未来城的天空一向亮得很早。
晨光降临之时，双阳并舞，光明驱散夜色，把真实暴露在幸存的未来城人面前。
白鸢从废墟中被几个幸存的未来城居民挖了出来。
刚刚被挖出来的她，意识有些模糊，模糊的红色视野里只有刚刚把她挖出来的男人脸上阴沉的表情。
“白挖了，看样子活不到多久了。”
她听见为首的那个男人这样对同伴说着，还沾染着暗红色血迹的手抬起来，指了指她的胸口。
胸口怎么了？
她咬着牙抬了抬头，然而这个动作几乎把她疼得半死！
胸口很重，被刺穿肋骨和肺叶的钢筋死死压住，也许是因为受伤时间过长，拳头大小的伤口边缘泛着死亡的青灰色。
不是贯穿伤，但同样是致命伤。
即便是放在未来城受袭击前，这种伤势要想活下来也得和死神抢时间。
更何况这个兵荒马乱的时候？
“走吧，去旁边看看有没有受伤轻点，还埋在下面的。”
恍惚间，白鸢听见这个男人疲惫的嗓音，还有逐渐远去的脚步声。
“不要！救我，救……啊！”白鸢濒临崩溃的意识在这句话落下之后陡然清醒起来，身体猛地抽搐了一瞬，无可名状的痛苦骤然爆发开来，她的眼睛向上凸起，面色逐渐青白，嘴巴张得大大的，就像是快要窒息的鱼痛苦地挣扎。
不要，不要啊……
无边无际的黑暗从视野的边缘袭来，像墨水在宣纸表面晕开，一团又一团阴影猖狂地盘旋着，扩展着自己的势力。
为什么啊？
她定定地看着上方被晨光渲染了近半的天空，看云彩肆意炫耀着自己的身姿，听身旁回环的哀叫和哭泣，像死鱼一般僵直着身躯，死死忍着钻心的疼痛，窒息的痛苦，等待着解脱的一刻。
然而她并不想解脱。
哪怕苟延残喘地活着，也比这样死去好得太多太多。
为什么啊！
她在心底呐喊着，两道混杂着泪与血的液体从脸庞侧面淌下，砸在身旁的泥土里。
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错，明明连发生了什么事都不知道，却要承受死亡的痛苦。
意识渐渐远去，她所能回想起来的东西不多了，只有昨夜那宛如冠带一般的金黄色光环。
她还记得那神迹一般的光辉照耀在心上时暖洋洋的感觉，就好像整个人都治愈了。
温暖得就好像连不远处废墟里埋着的父母也都忘记了。
温暖得就像连那些奇形怪状的怪兽都忘记了。
她还清晰地记得迪迦奥特曼来了，可惜不是来救他们的。
那个被无数人视为童年英雄的身影举着从街边拔起的房屋，重重砸在无数人的期待上。
她死死忍着胸口巨大的疼痛，额头上已经不再出汗，似乎忍痛已经成了临时性的本能，直到她死亡的前一刻才会停止。
期待别人拯救的人都是笨蛋，都是蠢货。
她听着身边的哭声逐渐远去，一直倔强不肯闭上的眼睛最后慢慢地合拢来。
人总是要学会接受命运的。
毕竟是命。
……
“再坚持一下。”
有个声音在她心底响起，带着无可形容的死寂气息。
“至少坚持到我的概念具象化完毕。”
那个声音毫无波澜，却极有力量，就像给白鸢打了一针强心剂一般，让得刚准备死去的她犹如回光返照般强行睁开了眼。
谁啊？
是谁在叫我？
是天使吗？
她徒劳地凝视着眼前空白一片的视野，嘴巴张大吐不出一个字。
窒息的痛苦依然存在，而且，还在放大。
好难受。
全身的神经末梢都在颤动着，惨嚎着。
是谁啊，为什么我要死了你还这样让我清醒着去承受这种痛苦啊……
老天爷，你就这么不喜欢我吗？
好想睡去……
“再坚持一下。”那个声音虽然依旧没有什么活气，却着实焦急了几分。
你是谁？
“好了。”
她一片白的视野里出现了一团漆黑的火焰，里面燃烧着令人心悸的黑夜。
“我是‘绝望’。”那团火焰如此介绍着自己。
你能救我吗？
“我会尽力而为。”
它如此承诺着。
……
“还有救吗？”
齐亚半俯在面前这个被钢筋刺中右肺，孤零零瘫在瓦砾旁等死的白衣少女，转过头来问唐双。
他的右腿不知何时已经拆了绷带和石膏，勉强可以受力了。
“基本上没什么可能了，除非能在不大出血的前提下把伤口处的钢筋取下，然后做封闭。”唐双抱拳站在一旁，脸上一片漠然，见惯了生死的他对这种事看起来已经习惯了，也没有露出什么悲伤的表情。
“就算把这半支天使药剂给她注射也没用？”齐亚依旧不死心地问着。
“比她伤得重的多得是，你何必这么在意她？”唐双环顾周围，两个男人正抬着一个简易的担架，担架一看就是拿椅子腿和床单胡乱缠的，躺在上面的男人明显已经不行了。
他说的是实话。
比眼前这个女孩伤得重，伤得痛苦的人，比她更有拯救价值的人还有很多很多。
“走吧，还要去军区看看呢。”他转过身去。
暂时获得喘息时间之后，未来城的医疗机器也正在启动中。
这里不需要他们。
“等一下。”齐亚的声音里透着一股子难以置信的味道。
“又怎么了？你还真是滥好人当惯了不成？”唐双不耐烦地转过头来。
“不是……你快看，她胸口的钢筋在一点点退出来。”齐亚的声音里满是激动与疑惑。
“什么？”唐双愣了一瞬，面色古怪地看向白鸢胸口。
灰黑色的气息缠绕着钢筋，带着鲜红色泽的钢筋边缘一点点离开女孩的身体。
这是个很诡异的过程，深红色的色泽在空气中滴落，溅到旁边的齐亚手上。
微不可察的轻叹中，那钢筋锐利的尖端挑起早已死亡的皮肉，完全退出了眼前少女的身体，红色的血沫泛起，格外恶心。
那灰黑色的气息依然在暴露在空气表面的血淋淋的肌肉表面弥漫，就像一层无形的膜，把原本应该伴随这一过程而发生的伤口大出血给死死锁在了身体里。
结束了么？
伴随着钢筋跌落在地的哐当声响起，少女一直僵直的身躯陡然一颤，她的精神几乎瞬间崩溃。
再也不管在心口不断呼喊的那个声音，她的意识迅速沉进意识海的深处。
从海面下往上看，一切都是朦朦胧胧的。
“该死，别在这个时候睡啊！我的力量可是和你的精神相联系的！喂，醒醒……”
她听不见那个声音，只是呆呆地沉浸在越来越黑的水底，眼皮沉重，渐渐合拢。
“嗞啦……”肌肉的崩裂声很轻。
灰黑色的膜上开始出现无数条缝隙，鲜血飙射而出，就像喷泉。
“这种时候可不能睡啊，睡过去可就再也醒不过来了。”齐亚的声音突然在她耳边响起，她隐隐感觉到手臂上有什么东西扎了进来。
然后，是令人疯狂的寒流沿着神经末梢一路直上，直击她的额前叶！
就像触电了一般，少女的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眼睛骤然睁大。
所有的疲劳与痛苦都被无比的清醒淹没而去，她再次亮起的眼眸里，少年欣慰的面容清晰可见。
啊啊
她张着嘴巴，看着伤口上灰暗的气息伴随她精神的好转骤然强盛，几乎是片刻之间就完成了对伤口的封闭。
生命危险暂时消除，浸入肺泡中的血被迅速清除。
她剧烈地喘息着，青白的脸色有些微的好转。
“你……呼呼……是……？”
可面前的少年没有理会，他只是一脸惊喜地向周围人呼喊着，医疗兵快步赶来，小心翼翼地把她抬上担架，然后送往临时手术室。
齐亚没有跟上去，他随手把天使药剂的空针管扔到一旁，对唐双问道：“我可以收后辈吗？”
“你……当然可以……不过你有能力保护你的后辈吗？”唐双看着手心上正在发光的个人终端，嘴角有些颤抖。
“我……需要更多的压力，让我自己强大起来……”齐亚站起身来，“至少给我重新穿上暴风推进器的勇气。”
他的右脚有些打抖，可很快被他强行停止。
唐双撇撇嘴，转过身去，不愿意让真实者看见自己嘴角的那抹惊愕。
面前的个人终端没有了通信功能，可资料库还在。
在那灰黑的气息出现时，个人终端给出了反应。
序列号011绝望。
时间容不得他再去感叹什么，未来城上的广播，在这一刻响起，潇潇熟悉的声音传遍整个未来城：
“各位未来城的幸存者们，我们是未来城龙渊分部，现在，我们卷入了一场战争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