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章 离别的钟声
过了年，三月末齐盈就十七岁了。按理说也是快要成年的年纪了，然而却完全没有成年人应有的身体。
明明十六岁，可身高却是长久地停留在一米五九左右，也因此齐亚每次和妹妹讲话的时候，都会习惯性地摸摸她的头。
即使相比于“世界”，她看上去也不过是大上两岁而已，虽然继承了母亲的瓜子脸和好看眸子，然而却始终一副长不大的样子。
也因此，她的体重并不重，甚至连此时已经重伤的齐亚还能勉强抱起来。
齐亚怀里的女孩及腰的长发垂落在焦黑的灰烬里，分不清哪里是哪里，任凭齐亚如何费力地摇动呼喊都没有反应。
她只是不可抑制地颤抖着，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呼吸声急促而紊乱。
齐亚艰难地往后坐倒在自己的机械腿上，这个动作的幅度有些大，让他不自觉地倒抽了一口冷气，因身躯僵直不得不扬起的面庞上，鲜血斑斓，瞳孔微微放大。
一路拼到这个地步，他已经很累了，而且也很疼了，很想睡觉。
然而一股子冰寒的气息不断在脑海的各个角落横冲直撞，“天使”药剂的霸道威力生生压制住了如海潮般卷上来的困意，让他还能勉强感知着现在的情况。
然而虽然精神上还能支撑，已经不知道超负荷多少的身体已经处于崩溃的边缘了，每移动一次身躯，仿佛都有着金属在叮叮作响。
他的身躯已经千疮百孔，就像被扎了无数针的布娃娃，仅剩的生命通过无数个窗口朝外逸散。
这种时候，每动一次身体便意味着本已不多的鲜血就多一分流失，连带着精神一起步入深渊，然而他还是死命举起手，以小得可怜的幅度摇晃着齐盈的身躯，试图将她叫醒。
少女委顿在他怀里，没有别的动作，只是不住地发抖，双手不自觉地回收到胸前，作出标准的防卫动作。
她娇嫩的唇瓣一直不规律地颤动着，似乎有着破碎的字词一直回环，然而听不真切。
齐亚勉力把耳朵凑近一点，终于模模糊糊听懂了几分。
“冷……累……好冷……”
他稍稍往后仰了仰，把妹妹的身躯抱得更紧几分，同时右手费力地试图卸掉加速甲胸口的轻甲，让自己的体温能传给齐盈。
然而右手在胸甲的连接处无规律地乱动了半天，始终没能点中控制器。
尝试了不知多久，他终于放弃，右手垂落在地面上，摊开的手掌上手指微微颤动。
他快撑不住了。
“喂……别吓哥哥啊……小盈……快醒过来啊……”
左手敲击齐盈身躯的力道渐渐减弱，黑色的面罩下端渐渐有着淡淡的红色液体滴落，分不清是血还是泪。
那液体滴落在齐盈脸上，继续朝着下方流淌开去，把她布满灰尘的脸画成一张大花猫。
“快点醒过来啊……醒过来，哥哥……哥哥就不追究你偷偷翻看我小说的事了”，红色的液体滴落的液体速度逐渐上升，连带着骑士沙哑的嗓音变得支离破碎，“哥哥不会追究你半夜不睡觉到我房间的事了，快点醒过来好吗？”
似乎是有所感应，少女的眉头突然动了一瞬，脸上浮现一抹挣扎的神色，有些痛楚的声音从她嘴角逸出，让得骑士的哭泣稍稍停止。
“你醒了！盈儿你醒了对不对！别和哥哥开玩笑了，快点睁眼啊……”齐亚的声音有些激动，身躯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像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失而复得一般充斥着狂喜。
少女的身躯突然动了一下，然而并不是醒来。
她的心口突然有着淡淡的彩光透出来，镜精灵海曦的身躯在半空中显现。
淡淡的彩光中，她直视着齐亚黑色面罩下失焦的血眸，宝石般澄澈的眼眸底部一抹复杂的情绪闪现。
她浮在半空，微微欠身，然后爆碎成一团黑色的雾气，朝着底下少女的身躯笼罩过去！
安静的风里声音很容易听清，拂过齐亚耳畔的气流把她的歉意带到了目的地。
骑士愣了一瞬，身体僵直，犹如木鸡。
他突然没有了任何动作，双目呆滞地看着那团黑雾吞噬掉齐盈的身躯，看着那张熟悉的小脸被夜色吞没。
无边无际的海潮从四面八方朝着正中心被遗弃的他压过来，整个世界安静得宛如只剩他一人。
“不……不要！”齐亚喉咙里猛然憋出一声有些尖利的嘶吼声，声音绝望得像是被逼至绝境的野兽。
他后知后觉地明白了正在发生什么，于是死鱼一般瘫倒在地面的身躯仿佛一瞬间获得了活力，没有了军刃在手，右手骤然从地面弹起，狂乱地对着自己怀中的一团黑雾一阵乱舞，似乎是希望这样驱散它。
然而那雾似乎没有受到任何影响，夜雾朝着齐盈的身躯各处钻进去，顷刻间只剩下一点点余下的渣滓还在女孩身边游荡。
齐盈的小脸再次露了出来，不再痛苦，甚至有些安详。
然而齐亚没办法安详，他突然又想起梦魇死前的话语。
“孤身以终。”
因为他是真实者，然而齐盈不是。
他不受任何幻想形式的束缚，但齐盈不行。
他手上的力道又加了几分，似乎是害怕少女将会逃走一般，要把少女死死限制在自己的怀抱里才会有丝丝安全感。
女孩的眉毛动了动，在齐亚紧张目光的注视下，她的眼眸终于一寸寸完全睁开来。
齐亚不敢看少女的眼眸，他只是声音颤抖着试探着：“小盈？”
没有回应。
绝望的海潮继续逼近，头顶上阳光的阴影完全被遮天的水流掩蔽。
他突然感觉到很孤单，没人可以帮他，甚至连找一个帮他确定情况的都没有。
怀里女孩动了动，一股子力量开始在他怀里萌发。
一点点增大，朝着反方向，带着齐亚逐渐失去力量的双手一起向着远方移动。
“小……盈？”他的声音里哭腔愈加明显。
还是没有人回应。
终于，那力量终于突破了他的束缚，双手垂落，仰面所见的视野里，少女动作从容而缓慢地脱离他的怀抱，然后慢慢站立起来，影子挡住所剩不多的光芒。
她的脚步逐渐后退，身形在齐亚的模糊的视野里越来越小，只剩下被刘海掩映住的眸子埋在阴影里，然后在手指的轻轻侧拢下露出来。
不再是黑色的人类眸子，也不是蓝色火焰萦绕的晶莹眸子。
少女站在离他两米远处的地方，一点点金色逐渐从眸子的底端爬了上来，占满整个眼眶。
她突然往前躬了躬身，齐亚愣神间，她背后两片蝉翼渐渐伸展开来，幻想的光辉里少女的面目逐渐模糊，光影闪烁间最终汇聚成海曦的模样。
075，镜精灵海曦，觉醒完成，契约成立，存在……获得。
齐亚呆呆地看着面前熟悉而又无比陌生的少女，什么动作都没有，就像是傻住了一般，滑稽而可悲。
少女看看已经开始崩溃的天幕，眼眸里闪过一抹莫名的光芒，她朝着已经成了平地的远山微微致意，手指挥动间，身后昏迷不醒的032“世界”还有激光大天使的身躯伴随着她的身躯漂浮起来，无声无息之间渐渐上升到齐亚视野的远端。
她们上升到最高点的瞬间，天幕终于不堪重负地破碎开去，漫天的碎片犹如飞雪，渐渐把下方少年的身躯完全笼罩在内。
重又被一个太阳笼罩的世界下，齐亚半跪在地，黑色面罩遮掩的脸上只有两行干了不知多久的淡红泪痕。
很多人从这里经过。
幻想种的阵列从他头顶飞过，跟随着前面三者的脚步消失在天空的远端。
小天平从他头顶飞过，两个托盘微微摇晃，然后消失在无限的时空里。
柳暮从战场的一端走来，衣裙几近破碎，春光大片大片外露，她肩上是伤痕累累的隼，眼眸里有些恍惚。
她好像又来晚了。
她还是没有做到。
“齐……亚？”她跪倒在黑色的骑士面前，双手轻轻环住自己的后辈。
这种时候她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安慰，或者说怎么安慰都没有用。
她只是把骑士的头搂在怀里，两道清泪从脸庞的下端汇成晶莹。
齐亚没有说话，他只是趴在柳暮的怀里，红色的痕迹渐渐浸染到学姐的衣裙上。
不知何时，终于有着低低的哽咽声传到少女的耳畔。
——第二卷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