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章 流离
刀锋轮转出亮色的半圆，斩断阻挡者的臂膀，红色的液体沾湿迷茫者的嘴角，铁锈味点燃隐藏的凶性，悍不畏死冲上前来的身影在死神面前显得如此渺小。
一柄铁钎当头向着齐亚砸了下来，同时两个侧面扑上来的身影死死拖住了推进器喷射的步伐。
少年在间不容发之际只来得及偏开了脑袋，眼睁睁看着那柄铁钎携带着劲风重重砸在右肩的装甲之上。
他只感觉右肩一沉，半边身体都在这势大力沉的一击下有些麻木起来。
隔着面甲，始作俑者丢弃了铁钎，整个人已经以熊抱的姿势压了上来，狰狞的脸色在暗色的背景之下看不清楚。
唯一显露在外的，只有他睁开双眼中抹不掉的暗红印记。
被梦魇控制的人类，除非能从自己的梦里醒来，否则便只能一生如同行尸走肉般活到死去——这一点，徐州军区疗养院里，那两百多名依旧沉睡不醒的村民便是最好的证明。
“噗哧。”刀剑入体，齐亚冷冷地从身前的男人心口抽出早已布满红色的军刃，扶着席尔瓦，继续向前。
没了柯尔特，此刻的齐亚只能靠着装甲的推动在面前的人群里硬生生撕开一条道路，他身上装甲早已见红。
面甲上，战场扫描告知他的结果，是面前至少还有三十几个失去自主意识，以攻击他为最高指令的工作人员。
他们从巨大的凹陷向着他行来，各自嘴里念叨着什么，面露凶光，就好像和他有着不共戴天之仇。
走到这里，巡航模式的动力已经被严重地迟滞了，就这么一头撞进人堆里，大概等待齐亚的就只有被震荡反伤的命运。
抬手，挥刀；挥刀，抬手……
麻木的动作在持续了不知多久之后，眼前最后一个敢于阻挡他前进道路的人终于无声地倒了下去。
几十米外，最外层的大门正渐渐合拢，黎明的曙光连带着苏醒的天岭，都一点点被它挡在身后。
“抓稳了，我们……出去。”齐亚将已经说不出话的席尔瓦又往肩上搭了搭，蹒跚的脚步伴随着沉重的呼吸一步步朝着那道门挪去。
没有人了。
所有人都倒在了他身后那个狭长的甬道里，血迹蔓延成河，追着他的脚步一点点渗进巨大的陷坑，血腥味浓郁得足以让人反胃。
再往前挪几十米，再往前挪几十米便是那扇已经半开的大门，大门外就是天岭，天岭外就有医生，有医生席尔瓦就能活下来。
脚步踉跄着前行，面前的道路上随处可见破碎的金属，无数个喷口闪动着电火花，却早已失去了喷射激光的能力。
这个时候齐亚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大门进入到陷坑这一段，居然是一整段布满喷口的回廊。
看那喷口的形状，不像是子弹，倒像是光束。
但是为什么会损坏呢？明明他们俩连这玩意儿的面都没见到。
视野开始摇晃，无可名状的睡意让得他的眼眸不由自主地打着架，逐渐模糊的视野里，亮起的天空一角，他突然看到一道模糊的影子。
事实上，并不是突然出现了那道影子，只是背景色太暗了，在极差的精神状态下齐亚一直没有注意罢了。
那道影子站在中央资料库的门前，面对着他，背对着天光，脸庞埋在阴影里，一语不发。
他们之间的距离逐渐近了，齐亚努力睁大眼睛，终于能看清楚这道身影是谁。
白色的病号服在内，外面罩了一层黑色的薄纱。
黑色的长直发，黑色的晶莹眸子，黑色的纱裙。
隼站在那道影子的肩头，菱形的鸟眸子里看不出什么色彩，顺着隼的目光看过去，还能看见人影攥得青白的手指。
“学……学……”齐亚的眼眸骤然睁大，带着惊喜意味的呼喊声尚未出口，他似乎已经意识到了什么，声音突然小了下去。
因为他发现面前这个女孩额目光并没有看着他，而是越过他的肩头看向背后淌血的甬道，一如初见之时望向天岭的那一眼一般，辽远而无言。
望着面前沉默不语的女孩，他心头渐渐升上来了一丝惶恐和苦涩，声音沙哑地把那几个还没接上的字念了出来。
“你醒了啊……”
“告诉我为什么？”柳暮终于开口，只是第一句话显得那么的突兀，冷冰冰的，甚至带着难以掩藏的怒意，隐隐约约齐亚还能从她的语气里感受到一丝深深的失望。
她指向齐亚身后死不瞑目的尸体，用一种齐亚从来没听过的冷冽语气轻轻重复着这三个字。
“为什么？”
齐亚突然反应过来柳暮似乎误会了什么，然而正待回答，却似乎有一柄大锤重重砸在了他的脑海里，将他所有的辩解之词全部砸得粉碎。
该怎么辩解？
难道说这些人不是他杀的？
难道要说他杀的全都是梦魇控制了的人类？
该怎么解释？
单单是他和席尔瓦出现在这里，这件事就不是三两句话能说清楚的。
更别说他还是幻想种，幻想种和觉醒者能站到一起好好说话吗？
他突然感觉到满嘴都是苦味，无可名状的巨大悲哀感里，他听见面前那个少女继续说道：“你到底在想什么，齐亚？”
“还是说，是他蛊惑了你？”她的眼眸望向齐亚肩头奄奄一息的席尔瓦，眼眸里逐渐泛出毫不掩饰的杀意，右手上紧握的手枪抬起，子弹上膛。
“不！”齐亚下意识地将席尔瓦护在身后，自己挡在漆黑的枪口面前。
对于现在的席尔瓦而言，哪怕一次碰撞都是难以承受的，更遑论第二颗子弹？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一直护着他，难道说……你一直在骗我，一直在隐藏自己，你一开始就是卧底？”少女的拳头渐渐松了下来，她喃喃着，眼眸里渐渐泛出迷茫。
“不，学姐，我……”齐亚下意识地上前一步，动作却是突然停下了，眼眸盯着柳暮，终于打消了辩解的念头。
因为柳暮退了一步，就像受惊的白兔，鞋子在地面上砸出清晰的回响。
也因为真实者，换句话说来，不就是幻想种派到人类之中的卧底吗？
齐亚的心终于完全沉了下去。
他摸了摸席尔瓦的脉搏，重重地吐了一口气，眼眸里逐渐释然。
大概这样也好吧……
在柳暮惊讶的目光里，齐亚看向控制面板上百分之三十的能量剩余，又看了看那扇即将关上的大门，默默地启动了腿部加速器。
暴风推进器骤然加速，在骤起的暴风里，他能看见柳暮眼中无可名状的绝望，那种被背叛之后的痛苦。
“停下来，不然我开枪了。”她的声音幽幽的，没什么温度。
“我叫你给我停下来啊！”她的声音高亢到嘶哑，离哭号只差那么一瞬。
“学姐，相信我！”齐亚的声音同样嘶哑，同样声嘶力竭。
只是他压住了心底那一丝悲伤，努力让自己不被情感所控制。
明明有好多话想要说，有好多更好的话想要大声吼出来，毕竟就他们两个人，即便场景氛围不太对，但是终究还有更多更好的话语。
但是千言万语，最后能出口的，就这么几个字。
求求你了，学姐，相信我。
他死死咬着嘴唇，正面向着面前那个黑色的身影毫不犹豫地冲了过去。
如果你肯相信我的话，就把路让开啊！
他的眼眸里少女的眼眸逐渐放大，里面的犹豫与怯懦在这一刻被无限放大。
红色的视野里，那枪突然掉了下去，少女闭上了眼睛，亮开了自己脖子的要害，似乎就等着齐亚的一刀。
这一刀下去，他们之间的所有因果，就结束了。
两道身影在狭窄的甬道之中交错而过，那个瞬间，齐亚看着柳暮的脸庞，突然有种这次离别后，自己就将永远失去她的错觉。
如果可以，多想在她脸上亲上一口啊。
哪怕一个拥抱也好啊……
可惜，这大概已经成了永远的奢望了。
他咬了咬牙，努力压制住心底涌出来的、发自肺腑的温暖，抱着席尔瓦在在大门阖上之前踩着一抹阳光冲了出去。
然后消失在天岭的群山之中。
隼鸟的翼撕开合拢的金属门，背对着阳光的少女似乎一瞬间失去了所有的力气，但终究没有哭泣。
——第三卷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