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逃杀
齐亚一行人取水回到枫村的时候，太阳已经升到了山顶，刚刚从枫树枝叶的边缘飘过。
还隔着老远的距离，少说也得上百步阶梯，他已经能看到村口坐在靠椅上的老妇人了。
老妇人穿着一身有些褪色的灰色毛线衫，双腿裹着灰黑色的绑腿，头上的银发已经不剩多少，能看到有些干枯的表皮，她面前青灰色的竹篾篮子里用纱巾裹着青绿色的馍馍，颜色在阳光映照下绿得格外讨喜。
听小敏说，以往也是这样，老人家总是在村口等着他们取水采药的孩子们回来，面前放着自己做的艾草馍馍作为谢礼。
刘奶奶做的艾草馍馍可是村里的美食之一，听着说村里的男人每次出发出去打工前都会请奶奶专门做上十几个带在路上吃，这样每天做馍馍给孩子们吃已经是她的心意了。
每年春末夏初的的时候艾草成熟，村里的孩子们总会漫山遍野地采集艾草回来，忙活半个月，基本上就能满足接下来大半年的馍馍的需求。
这些年来，一直这样。
队伍走到老人跟前，孩子们有些习惯性地接过老人递过来的馍馍放在嘴里大口嚼着，脚上却也毫不停歇，迅速往村中央的水模子跑去。
全村人烧火做饭洗衣的水可全都等着他们。
齐亚跟在队伍最后，放下挑着水的担子的同时，也解下腰间盛满青色鼠尾草的小竹篮递过去，习惯性地准备跟上队伍，却不料老人家一声轻呼。
“齐娃子。”
“咋了，奶奶？有什么事找我帮忙吗？”
老人家褶皱的面皮轻轻抖了抖，只见她偏过头去望了望齐亚他们回来的山路，面上的笑容渐渐收起来了一点。
“这些天麻烦你伤刚好，身子骨还虚着，就漫山遍野地帮我采药，”老人家脸上露出一丝赧然的神情，“奶奶也没什么可以谢你的。”
她说着说着，侧过身去，从身后取出了一把短刀来，递到了齐亚手上。
“这是……”齐亚望着那短刀侧边熟悉的开刃和血槽，又望了望那明显是制式武器的皮质刀柄，半晌才骤然惊觉。
这是他的军刃。
一个月前受重伤来到枫村时，齐亚身上有两样装备，一个是身上的暴风推进器，被搁置在村里的枫树之下，而另一样便是这一直跟着他的军刃，齐亚这一个月也曾经找过它，只是一直不见踪影。
当时醒来之后，齐亚和神医都很默契地没有提及有关齐亚武器的事，根据0119的态度齐亚也能明白，对方让他在这里养伤的前提，肯定是不得持有武器。
毕竟，让一个真实者持有武器待在身边，无论对于哪个正常的幻想种而言都是不可想象的。
所以，对于齐亚而言，这把刀是不太可能回到身边了。
本来齐亚想通了这点之后倒也洒脱，就当遗失了，反正到了未来城分部，即便只是本着利用真实者战力的想法，唐双和潇潇也会给他配一身装备。
然而此时此刻，对方居然把这柄刀刃还给了他，这意味着什么？
“这……”齐亚不可置信地抬起头望着面前神色安详的老妇人。
这……是枫村的善意吗？
可是0119的立场不是中立吗？
这样一来，会不会被视为偏帮真实者呢？
“你该走了。”
还没等他消化完这庞大而信息量，老人家又是轻轻地追加了一句，显然是逐客令。
“我……做错了什么吗？”
“娃子你没有做错什么，不是要赶你走。”刘奶奶轻轻笑着，虽然声音有些嘶哑，但是话语里的善意却是做不得假。
“这刀是老顾让我给你的，你在中立区已经呆了很长时间了，我们本来想就这样让你一直待下去也好，也免得外面再出事。”
她抿了抿有些开裂的嘴唇，接着道：“可是现在人找上门来了。”
“谁？”齐亚一惊，旋即反应过来，“是‘诺亚‘’?”
刚刚说完，齐亚却是顿时愣在了原地，视线死死盯着面前其貌不扬的老人，语气也变得有些防备，“您是从哪里知道……”
然而他的话没能说完便被噎在了喉咙里，只能愣愣地望着面前老人眼眸里隐隐泛出的些许金色光影。
老人家也不说话，眼带着笑意轻轻望着面前的后生。
“我明白了……”沉默之后，齐亚艰难地侧过头望了一眼枫村的道路，接过刀刃的手掌轻轻摩挲着冰冷光滑的刀背，轻轻躬身。
“他们快到了，你的那身装甲老顾重新充了能，常规动力应该可以支撑你们离开中立区的范围，之后的事请恕我们实在不能再做多了。”
老妇人望着齐亚的眼睛，接着说道：“毕竟我们只是中立区，并不是庇护区。”
她似乎在阐明自己中立的立场，然而一切听在齐亚耳中却更带着一丝暖意。
“从村西头枫树下山，有个隐秘的山洞，出洞之后沿着山道走，一路沿着青溪下游，两百公里外便是未来城的第三空港，我想到那里应该你可以得到庇护。”
没有去问为什么，齐亚咬了咬嘴唇，再次躬身致意：“请带我向小敏他们说声对不起，之前说带他们去天岭之外的承诺可能只有以后再兑现了。”
说完这句话，他头也不回地拔腿朝着村西头奔去。
如果不出所料的话，席尔瓦也应该在那里等他。
……
“他的情况怎样？”0119站在刘奶奶身旁轻声问道。
“‘祂’快醒来了。”老妇人面上慈祥的表情不改，“王选”可能很快就要进入第二阶段了。”
“……是吗？”神医沉默片刻，却也没有再问什么。
“我想回去了。”刘奶奶突然出声道。
“这个简单。”神医笑笑，“自己抹脖子就能回去了。”
“不是，我想带着在这边生活的记忆回去。”
“是吗？”0119笑笑，并肩站在枫村的洞口，望着视线尽头愈加清晰的烟尘，“那也得先待客啊，毕竟有客人来了。”
话音未落，一点黑影已经在他们眼眸中急速放大，几乎是在下一刻，一只足有三米长度的大脚已经重重落在了枫村东面的山道上，霎时间整个山头都剧烈地晃动起来。
震动停止之后，枫村的各家门口开始显现出众多的神迎来，就连之前到村中心合并水源的取水小队也在小敏的带领下赶忙到了村东口，望着被这一发天外陨石般的冲击震起的漫天烟尘。
巨大的身躯在烟尘之中直立而起，看那高度，恐怕达到了二十五米以上。
那是一个全身上下披挂着冰蓝色硬质铠甲的身影，有些呆滞的双目此刻满是暴虐的杀意，死死盯着五十米开外和她对视的两个老人，良久之后才机械般发出艰难的声音。
“交出真实者。”烟尘散去，巨人的身形彻底出现在枫村居民的眼前，挡住了来自太阳的所有光芒。
紧随其后的，数十甚至上百道身着战术装备的身影从天岭的山林中出现，看着他们手里不下三把S&W 500，以及明显已经上膛的卡宴轻机枪，枫村能明显感受到来者的杀意。
“我只说一遍。”
巨人的声音低沉，颇有一种风雨欲来的压迫感。
0119轻轻踏前一步，老眼虚眯，虽然他并没有战斗的能力，然而此刻站在巨人前的他却更有一种山岳般的气度，仿佛任何风雨都会被他挡在身前一般。
“真实者已经离开中立区了，你们应该去追他，而不是在这里撒野。”
他的话语很轻，丝毫没有身处弱势地位的自觉。
巨人死死地盯着面前百余位老弱病残幼的惨淡阵容，凶戾的目光从每个人身上扫过，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却是没有再放狠话出来，反倒是自己报上了家门。
“诺亚所属，Knight，希尔维娅。”巨人轻声道，“请求借道中立区追捕真实者。”
“没问题，请但请不要毁坏这里的物品，要是被您的大脚踏过去，我们这群老弱病残要修复起来可真是很难的。”
巨人沉默片刻，庞大的身形却是在此刻骤然虚化，仅仅两秒之后，巨人从天而降砸出的大坑里只剩下金发碧眼身着战术背心的女郎。
“大人……”小队长上前一般，恭敬地准备请示，然而还没等他说完，面前靓丽的金发身影已经骤然前冲，用一种暴风般的速度冲过了枫村的街道，只留下冰冷的话语在他耳边回荡。
“暴风推进器的信号重新出现了，跟随信号，组织包抄，我先走一步。”
正在愣神间，那道身影已经从枫树旁的悬崖跳了下去，一瞬间便已经杳无踪迹。
“全体成员，穿过村……”小队长这时才把目光看向枫村口的一众老弱病残，眼瞳骤然一缩，话语却是突然变了调。
“从两侧绕过去，包抄真实者！”
他转身就走，压住额头上不断冒出来的豆大的汗珠，逃命般带着小队成员从枫村侧边绕了过去。
小敏望着掉头而去的一众诺亚觉醒者，没什么表情，但却是轻轻收起了眼底的那一抹金色光晕。
这个时候和她一起做着这个动作的，还有身旁枫村的其它人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