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海的女儿一章孤独的小人鱼
1
星期日，命运之日。
就在这一天，长泽悠一与赤木纱织相遇了。被悠一自称为“日常”的每一天，开始崩坏。
“放学了，去看看你的妹妹吧。”
一日之初，清晨。悠一与父母共进早餐。母亲摆正了父亲吃饭看报的坏习惯后，忽然若有所思地提出了“看妹妹”的想法。
“爸妈不去吗？”
闻着蔓延在空气中酸酸的开胃汤的气味，悠一的肚子就不住地发出声响。用手按在肚子上以示安抚空洞的肚子。先喝一口开胃汤。原先就只有胃酸在荡漾的胃，当开胃汤从喉管由上往下流入，胃开始沸腾。“呼噜”更加的响亮。意识到自己适得其反的悠一，无奈之下在自己的餐盘上取出一块面包，加了点烤肉后，当做汉堡送入嘴中。
他一边嚼着，一边用塞满食物的嘴巴说：
“一直都是我过去，爸妈不去吗？”
“妈妈还有工作呢。吃完饭就要走了。”
“爸爸呢？”
提到“爸爸”，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吃着早餐，时不时偷瞄放在自己身边报纸的父亲猛地一惊。他看了看母亲看向他的眼神，然后扶正架在鼻梁上的眼镜：
“那孩子啊。不用管她了，让她在医院吧。”
“爸爸，你们偶尔也要看她啊，妹妹她一直都是一个人在医院。”
紧接着，一只粗大的手掌重重地拍在桌子上。强有力的震动吓得悠一一下子收回支在桌上的手臂。
“那孩子，这不都是她走路不看路的后果么！不久前还说要那什么义肢，老子的钱都被那家伙花光了！”
满是怒气的父亲。
“老公，那孩子其实挺可怜的……”
“可怜？亏我还答应你们提议去看她，她哪里可怜了！我都不想认那个人是孩子了！”
母亲收拾着刚才因震动散放着的盘子，声音放的很低。
“悠一，今天下午你去看看吧。”
有点沧桑的话语。悠一发现一段时间没注意，母亲的头上多了些白发。
“你们两个别吵了……走了。”
悠一拿起自己的书包，穿上自己的鞋子就出门了。身后一直回荡着两种不同声音的嘈杂。
*
放学时刻到来。按照约定悠一要去医院看她的妹妹。
妹妹名为“长泽美菜子”。比起悠一，妹妹的性格是与之相反的沉闷。或许是家里的关系，父母总是会以各种小事发生争吵，因此美菜子不愿再与父母交流。作为哥哥的长泽悠一，经常担任起照顾妹妹的指责，一直以来都是这样。所以对于美菜子来说，哥哥是比父母更加可靠的存在，只有哥哥才能让她敞开心扉。“哥哥最好了，最喜欢哥哥了。”
但是就在一年前。美菜子出了交通事故。
就是和现在的悠一一样，美菜子走在路上。口袋中响起了手机短信的声音，于是她停下脚步去看来自未知人士的不明短信。就在这个时候，路的那一头横穿驶来一辆轿车。本应该是安全的美菜子那时所站的地方，在一瞬间成为最危险的地方。
碰撞。
飞出。
倒地。
轿车仍一直往一个方向驶去，就好像对撞了人完全不知情。
就这样，那一刻的时间凝固了。倒在地上的美菜子身边，那些鲜红的玫瑰悄悄地绽放着。
她失去了她的腿。
悠一买了美菜子最爱的章鱼烧。在医生那边记录了入院拜访名单，就向着美菜子的病房走去。
“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打开门第一句话就是这个。
美菜子惊讶地看着悠一。也许她会以为没有人来看她，也许她会以为她已经被抛弃了，也许他会以为自己只是个累赘。
“哥……”
躺在病床上的美菜子。
一躺就一年。每天为她送饭的只有护士。这些悠一都能想到。看着自己体弱的妹妹，脸上消瘦的痕迹通过那些突出的骨头反映着。从窗外投射而来的昏红的光，悠一似乎看到了死神即将到来的一幕。
“哥来看你了。”
他笑着说。
“哥……”
美菜子说着与之前一样的话语。但是唯一不同的是，声音有点颤抖，她在哭。
“……我以为，我以为你们都不会再来……看我了……”
哭得很伤心。从眼角不断渗出的泪水顺着脸骨的凹槽按着一个路线滑下。
“好啦，我带了你喜欢吃的章鱼烧。很久没吃了吧？”
悠一坐在美菜子的床边，打开了手中的已经冷却了的章鱼烧。
“不要哭了。”
“嗯……”
“义肢怎么样，好多了吗？”
悠一翻开了盖在美菜子脚上的被子。露在空气中的左脚，只有悠一眼前的那些铁制零件。而右脚被团团的纱布包围着，真不知道拆开后会是什么样。
“偶尔会起来练习走路。”
“不要硬撑哦～”
“嗯。”
话题在这里结束。两者都不知道能说些什么，沉默着，内心却复杂着。
“爸妈……”
美菜子思考了一会儿，说，
“爸妈……同意哥哥来么？”
“嗯，之前有说服过。只是早上又和老样子吵架了。呵呵。”
悠一摸着自己的后脑勺傻笑。这些话题也只有和妹妹在一起才会讨论，在别人面前绝对不会那么轻易的就说出口。有句话叫做“家丑不可外扬”。他很讨厌这样的家庭，另一方面却又不得不照顾这个家庭。
“又吵了啊。他们死了好了……那样的父母我才不要……死了好了！”
美菜子声音颤抖着。她用无法发出更大声音的沙哑喉咙一直在叫喊，撕心裂肺的想要摆脱自己的命运。
“死！死！这个家里不需要他们！他们连爱孩子都做不到！他们根本就不会爱我们！死了好了！”
在悠一面前躁动的美菜子，就像是一直被困在笼中不断寻求生存希望的狮子。躁动着，找不到美菜子原有的身影。
等待美菜子冷静下来，在这期间里，悠一没有说任何话。只是简单地坐在一旁，看着狮子在沙哑地咆哮。
静下来了，窗外的月亮不知什么时候就挂在空中了。
累了，大家都睡了。
趴在美菜子身边的悠一睡得很甜。
“在做什么梦吧。”
只有美菜子还醒着。
她深情地看着疲惫了一天的哥哥的脸蛋。用她的手在上面抚摸，光滑细腻的脸，这是她早就无法再记起的。现在这个时候，她又想起来了。
“哥哥的脸，还是这样子。”
她在笑。嘴角上扬起难以想象的弧度，长久以来的医院生活使她无法露出笑脸。明明以前是那么容易就在哥哥面前笑的。这一次，只能那么勉强。
细腻的感触仍在指尖徘徊，
“只有哥哥才会在乎我。”
她看着窗外的夜色自言自语地说着。
“要是我没有那种父母会有多好。”
她一直看着高挂天空的月亮。
“要是他们死了……会有多好。”
她不停地说着：
“那些不爱我的人死了，会有多好。”
嘴角上扬，嘻嘻地笑着。
在这个房间里，只有笑声，一直盘旋在四处的笑声。
“嘻嘻，嘻嘻……”
2
久违地梦见了那个孩子。
小时候与悠一一直在一起的那个青梅竹马——
“早。”
悠一睁开眼，缓缓地用手臂支撑起无力的身体。强烈的睡意不断的向他袭去，他下意识地揉着自己的双眼。
“嗯？”
抬起头，第一眼看到的便是美菜子，他那可怜的妹妹。从进入医院开始，就一直一个人生活着。如今消瘦得不再如同曾经的那般精神。
之前是美菜子打的招呼。沙哑的声音，无力的细语。
“早，真早呢。”
悠一看着窗外。外面还是如同夜晚一样昏暗，月亮不知是什么时候从地平线上消失了。只有窗口正下方的那盏路灯一闪一闪地放射出昏黄的亮光。
“现在是几点了……”
对于现在的时间悠一一无所知。他自言自语着从身边的包中取出手机。滑动屏幕，光亮一下子出现在昏暗的这个房间内。很刺眼，条件反射地闭上。
“5：46啊……”
适应了强光，悠一注视着手机屏幕，确认了时间。
“还很早呢。”
美菜子将头转向悠一那个方向，伸出憔悴的手搭在悠一按在床边的手上。冰凉的体温，凹凸的手掌。悠一感觉到的并不是一个常人的手，更像是一个已经死亡的骸骨。
“昨晚不小心就睡了呢……”
回想着晚上的那些事。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好像有谁对自己说什么，或许那只是梦。
“嗯，没关系……哥哥很累了。”
很累么，是这样吧。悠一抬起另一只手拍打自己昏沉的脑袋。
“是啊，很累了。昨晚到现在一口饭都没吃。”
略带点抱怨，悠一说着。
“嗯，也是呢。”
“六点快到了，我回家一躺。”
悠一再次打开手机确认了时间。然后看向窗外，和之前一样的阴沉，只是，在云层间透着些光。无法投射到地面的被禁锢的光。
“回家啊……那种家……”
美菜子稍微动了动身体，换着一个姿势靠在床头的靠垫上。
“毕竟，那个是家。”
说着，悠一背上背包从床沿下去。
“两天后，我打算出院了。”
“不打算继续疗养吗？”
悠一担心地将视线转移到床的最下端，美菜子被被子盖住的双脚的那一端。一动不动的两个长条状物，明显地看见被子上的凹凸。那样的脚能行么，他想着。
“放心吧，我有一直在练习义肢。”
看穿哥哥内心的妹妹，说着安抚哥哥的话。
“那么，我走了。”
在黑暗中，悠一对着美菜子挥了挥手。大概是对方没有注意，头转向另一边，朝着窗外的那一边。悠一顺着美菜子的视线看向窗外，那些黑压压成堆的积云比起之前有些许消散。来自上空的光微弱地散落在地面。
那是，来自清晨的，第一束阳光。
轻声关上阳菜病房的门，为了不打扰其他病人。
悠一深深地吸一口外面的空气，与一个一直封闭着的病房相比，外面的空气确实要好的多。
美菜子既然要出院了，是不是要和爸妈说一下？悠一想着，提起美菜子，爸妈是不是又会吵架？各种意义上，这件事还是得先封口的。
沿着长长的走廊一直走，伴随在悠一身边的是他有节奏性的脚步声以及无节奏性的呼吸声。无法协调呼吸与动作，内心就像是被压抑着，开始急促。
很少会有在黑暗中的行动。像目前的状况，悠一遇到的还是第一次。
在地面迎接太阳的第一束光的那一次。
“……护士小姐早。”
礼貌地进行问候。
走廊的尽头，楼梯的转角，站着一位护士。她趴在走廊的窗台上，一直观赏着远处太阳出现的风景——大概是。
远远看去，又像是刻意地站在那里。
刻意地站在走廊的尽头，楼梯的转角。
刻意地想挡住悠一前进的步调。
刻意地打破他下楼的意愿。
“护士小姐……早？”
也许在远处问候护士并没有听见，悠一继续上前来到了护士身边。
是不是还是没有听见呢？
护士身体动了。微微一颤，靠在窗台的身体向后倾斜，双手自然地收起、下垂。
回过头。
“……早……上……”
那是一种模糊不清的声音。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就好像是嘴巴里塞满了各种食物，想说却又无法说出口。
不同于一个普通妇女的声音。
就算光线再怎么微弱，悠一还是能看的到。通过黑色白色的协调，他能看到。他眼前的这位护士，一边说着一边从嘴角流下某种不知名物体。
没有“好”的晨间问候。
“那……我走了。”
悠一转身，一只手用力地搭在他肩上，拍打的响声能够听得很清楚，就像是单纯的恶作剧一样。
“……护士？”
扭曲的面孔，双眼瞪得就仿佛会使眼皮撕裂一般。忽然她扬起嘴角，一股不知名液体从她嘴里喷涌而出。顺着下巴，喉咙，浸湿了工作服，在衣服的布料上扩散，一直扩散。湿了几乎上半身的身体散发出一种难闻的气味，弥漫在这走廊上，与空气混合，让人作呕。
这都是一瞬间的事。
接着，护士搭在悠一肩上的手不知为何放松了，她重重地跪在了地上，身体也不由自主地与地面贴合。从嘴里涌出的液体在地上扩散，一点一点的向外延伸。
“什！！！”
悠一对于面前的事完全不知情。他恐惧地不停后退，呼吸比起之前的更加紧迫。下意识把手掌按在胸口，“扑通，扑通，扑通扑通扑通……”。
狠狠地吸了一口空气。复杂的混有血腥的恶臭在他的胃袋中翻腾，体内的一股酸液正不断的往喉头侵袭。
走廊上的空气凝结了。悠一皮肤所接触到的温度一瞬间下降，寒冷麻痹了他的大脑。
“————这是你做的么？”
来自另一处的声音。
悠一颤抖着往楼梯的下方看去。
一个少女。奇怪装扮的少女。银色长发在没有风的状态下一动不动地挂在肩膀两侧，并由略显高贵气息的黑色蕾丝边蝴蝶结修饰着。黑色的连体裙以及外张的裙摆，隐约之中看得到一些蕾丝的花纹。哥特式的装束，死神一般站立在那里。
在昏暗中，哥特式黑衣少女用她冷艳的眼神看着楼梯上方的悠一。
“这是你做的么。”
“…………………………”
不明白到底在问什么。
“这是你做的吧。”
“……不对，不是我……”
悠一想要辩解，他与这件事没有一点关系。他只是路过，只是为了照顾住院的妹妹，只是偶然的遇到了这件事！
“不是么。”
“不是！我什么都没做！”
“啊，反应挺正常的。”
少女慢步走上台阶，“嗒，嗒……”一步一步踩在台阶上。越上去一步，悠一的心就揪紧一度。
少女从连衣裙口袋中掏出一个物体。翻开，“滴滴滴”，夺人眼球的粉色手机，与她全身黑的装束极不搭配。
“已经确认‘噩梦’发生，有一个死者和一个不清楚是‘持有者’还是‘潜藏者’的人。”
她在和谁打电话。悠一对于对话的内容全然不知。
说完后，挂断电话，少女说：
“这个地方已经被‘不归途’的效果包围住了。为什么你能够在这？”
毫不客气的口气，带着尖刺。
“说是为什么……我只是看望家人正打算回家而已……”
“这个地方随时都会出现‘异形’，或者说，这个地方现在只有‘异形’以及我们这样的‘持有者’才能随便出入，为什么你会在这？”
“……………………”
不明所以的对话，悠一脑内一片空白。
在两个人进行着不明不白的对话的同时，扭曲地卧躺在悠一旁边的护士微微的颤抖了一下。没有人注意到。
她的脖子开始扭曲，头部朝着不可能弯曲的部位旋转着。骨头折断，传出“咯咯”的破碎声，包裹在外侧的皮肤如同麻绳一般交缠，做着常人无法做到的动作。
被骨头破碎的声音吸引，悠一头上不知何时开始冒出冷汗。他恐惧地看向身后护士躺着的地面——一双被血浸泡过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
从地上爬起，笑着。
身上滴着血。
或许是之前过暗才没有注意到，护士的手中一直握着一把刀。小巧的刀，手术用的刀，锋利得能够轻松割开皮肉的刀。顺着手指，沿着刀片，血从上往下一直滴在地面。
“……………………………………”
时间被凝结了。
猛然间，悠一被极不正常的力气推倒在地。只看见眼前的东西从全身是血的护士一下子变成了天花板。
脑部受到与地面的直接撞击，视线开始模糊。
手臂上一阵莫名的冷刺痛神经，飞速地传向脑部。一开始昏迷的意识被强制地再次激起。
“什！！！”
在自己身上的是那位护士。
“嘻嘻……嘻嘻……”
奇怪的笑声，很刺耳，深深扎入着悠一的双耳。
“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
悠一想要从护士身下脱离，但是不论他如何挣扎，下半身就好像不属于自己。不属于自己的身体，无法控制。
只见护士举起握着手术刀的手，刀尖正对着悠一的头部。
她嬉笑着，举在半空的刀在手下坠的同时朝着悠一的脸部刺去。
“喂！虽然不知道你是谁，但是做点什么啊！”
刀尖在即将碰触到悠一的一瞬间停了下来。悠一伸出的双手将护士握着刀的手支在半空。从刀尖滑落的血液一滴一滴地滴在悠一的脸上。冰得刺骨，就像是一个锋利的棒槌扎进皮肤。
护士不顾悠一的阻拦，仍不住地使劲，嘴里念念有词:
“舌头………………把舌头给我！！！！！”
力气越来越大，这绝对不是一个普通人能使上的力，这超越了人类的极限。悠一紧紧盯着面前即将刺入皮肤的刀，大口大口的哈气。但是力量差距就是悬乎的，刀一点一点落下。
同时，在护士张开的嘴巴里，不断地流出腥臭的血，滴在悠一的脸上，脖子上。鸡皮疙瘩布满全身。护士张开嘴，就会出现两条长长的舌头。与其说是两条，不如说是用某种锋利物从中切断分成两段。被切断的地方不停地渗透出血液，和口中不断分泌的唾液混合。黏稠，恶心。
力气用尽。
悠一的双手失去了作为手的知觉。刀子快速地从上往下刺入。
擦过悠一的脖子，不深不浅的一道口子。如果没有在最后刻意推开那把刀，悠一或许已经不在人世了。
鲜血从喉咙上被划破的皮肤上流出。刺痛他每根神经，惨叫着。
“啊！！！！！呜啊！！！！！！快死了！！！做点什么啊！！！”
终于，得到了回应。
“啰嗦！吵死了！”
一只脚从悠一面前掠过，带着高速流动的风，重重打击在护士的头部。
头部扭曲，鲜血从头部各个地方飞溅，花朵般绽放。
被踢飞了。
撞在墙上。
“嘭！”
“那就直接了结吧。”
少女淡淡地吐出一句话，看不出任何的情绪波动:
“‘跳吧，跳吧，我可爱的人偶’。”
不明所以的话。
少女从伸手取出一直隐藏在裙摆下的短刀。
握着刀柄用力一甩。刀鞘从上面飞出，在短刀脱开刀鞘的同时，刀身顺着短刀的指向开始延长。
握在她手上的，是长刀。细长的刀身，精致的刀柄。反射着光，冷艳的光泽穿透了这个长廊。
少女朝着刚爬起的护士跑去，长刀直直地拖在身后。
在她面前停下，挥刀。几乎看不见的动作，当刀划过护士的身体，如喷泉一般的血液从断开的肉体中不断涌出。
少女转身，与悠一对视，手中握着带血的长刀。
在她的脸上，被血水洗礼，半边的红。
如同日食一般的，遮盖了刚从地平线升起的太阳。在火色的光辉照耀下，像一个死神。
3
啪嗒
少女的皮靴清脆的踩在血泊中。
带着仇恨以及憎恶，站在悠一的面前。
悠一惊恐地看着自己面前不祥属性的少女，这里发生的那些事都是少女做的，躺在血泊的发疯的护士……但是，却意外地发现了，她也在害怕着。这些由少女的意愿做出的事，她自己在害怕，害怕得要命。
对躺在那的尸体完全没兴趣。
少女用冰冷的眼神一直注视着悠一。对视许久，少女慢步走到自己之前扔掉刀鞘的地方，然后捡起。刀身插入刀鞘，长得不可思议的刀就这么一直深入刀鞘，就仿佛是永远不会饱和，永远装得下的容器。
把收回的刀放到裙摆下，少女看着悠一，平静地开口：
“没事？”
“…………………………”
看着对方的凶相，悠一不由得僵硬了。
“看上去没事啊。”
这一刻，悠一没能读懂少女的话。
“为…………为什么…………”
没等悠一说完心中的疑问，哥特式少女转过身，从上往下俯视被她砍成两段的护士的尸体，然后抱怨：
“好慢。”
虽然从开始就没听懂少女说的每一句话，但是似乎被救了。一直揪着的紧张感一瞬间溃散了，这些都让人不敢相信。悠一踉跄地靠在墙上，贴着墙慢慢下滑，坐在了地上。
只是脖子的一侧时不时传出剧痛，用手去触摸，
“啊…………”
碰触到伤口的手指快速收回，带着痛楚，悠一不住地低声呻吟。
“……脖子？我觉得你的脖子去看一下比较好。”
这是对伤者的关心吗？可是在少女的眼中只有怒意，笑也不笑。
“啊……没想到已经结束了……”
又有一个声音通过楼梯传递到悠一所处的上层。
又有谁在？
“好慢。”
在听到声音的一瞬间，少女又开始抱怨。
“抱歉抱歉，来迟了。”
“做什么去了。”
从楼梯下一步一步地走上一个人。露出头，露出身体，最后是全身。
一个少年，棕色的头发，奇怪的穿着。这和少女有的一拼，两者都是同样的黑色调，能够吞噬光亮的黑色。像是参加舞会穿着的燕尾服，又像是一个身在名门的管家，说不出感觉的造型。
“去确认了一下‘噩梦’的源头。”
“查到了什么？”
“就是因为上面说会出现在这里我们才过来的啊，最后出现了却查不到气息……唉！”
少年从上衣口袋中取出一根小巧的棒棒糖，拆开包装就往嘴里塞。
“‘噩梦’确实发生了，成为‘异形’的已经被解决掉了。”
少女用手指向躺在血泊的护士尸体，语气中带着不屑。
一直坐靠在一边，抬头看着黑衣少女与迷之少年的悠一，再一次陷入迷茫。
迷之少年饶有兴味地与少女谈论着，对少女的冷淡全然不顾。说着说着，头向四处张望，当看到坐在地上的悠一时，惊讶地大声叫唤：
“诶…………诶！！”
“很吵诶，哲也。”
“不，不是，他……这家伙他…………！！！”
被叫做哲也的少年不停地用食指朝着悠一的方向戳去，像是在看从没见过的太空生物一般看着他。
“…………我？”
悠一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从一开始就没明白过。
“我不是发动了‘不归途’么！我的效果没那么糟糕吧！这里怎么会有其他人！”
“………………”
“我在电话里不是说了？”
悠一没有回应，反而是纱织开口了，她说：
“这个人可能是‘潜藏者’亦或是‘持有者’，只有这个可能。”
“这家伙啊……”
哲也像是观察未知生物一般在悠一面前来回慢步，视线一直在悠一身上扫动。
“你们在……说什么？”
忍耐不住对他们之间对话的疑问，悠一开口了。
“简单的说，你有麻烦。虽然不清楚你是不是已经‘盯上了’，到现在唯一能确认的是，你‘曾经被盯上过’或者是现在‘正被盯着’。看样子你不属于任何支部，总之，你想过普通的日常已经不可能了。‘普通’已经不存在了。”
“………………什么？”
少女露出了些许怜悯的神色。
“看样子你什么都不知道，以后你跟着我，我可以解救你。对了，忘记了欢迎辞。那么，从现在开始，欢迎来到‘世界的背面’。”
少女说着，给人一种带着潜在危机的奇特安全感。
“………………………………”
“你所在的‘世界的背面’是被‘神之噩梦’层层包围的世界。你刚才看到的就是‘神之噩梦’溢出时所发生的‘灾厄’，也就是‘被噩梦侵蚀后的现实’。啊，我是隶属‘食梦’的‘食梦骑士团’中的‘骑士’，虽然不想拉拢任何人，但是可以明确的告诉你你已经逃不走了。你要么战斗而亡要么不战斗而亡。”
“可是……”
“你没有选择权。”
一句话，打破了悠一内心的坚定。他似乎明白自己被卷入了麻烦的事端，但同时又不明白这一切的起因。想要了解这“世界的背面”就只有战斗么。
“………………脖子。”
被他们的话语吸引，将脖子上的伤口暂时遗忘到一边的悠一再一次被伤口的疼痛刺激，
“…………我的伤口……”
“哲也，带他去医生那里。”
就算是关心的话语，纱织仍然能够面不改色地说出。
刚才的经历似乎已经被平息。太阳透过云层，将它所有的光与热给予大地。比起清晨的第一束阳光，现在的光亮才是最完美的。
因这种离奇遭遇负伤，悠一觉得自己特别倒霉。在平时，一直提倡着“普通”。普通地上学，普通地交友，普通地……可是最后却被这种与“普通”截然相反的“离奇”所邀请。
这是长泽悠一与赤木纱织的初次相遇，命运的锁链已经紧紧地将两者束缚在一起。这可憎的命运是他们万万没有想到的悲剧的开端。
「只为了见到你。」
这也许只是风吹过的声音。
*
今天是周一。
天刚亮不久，见岛中学一如既往地迎来一位又一位学生的光临。
作为一所普通的中学，见岛的周边环境还是颇为赏心悦目的。繁茂的树木一棵棵从外围包围着学校，校门的花坛上各色的花争相开放。至于校内的绿化带，也是几乎占了大片土地的。唯一不足的就是，学校的建筑已经比较老旧了，偶尔看到瓦片脱落也是正常的事。
今天的悠一来的比平时都早。谁也不会想到就在刚才，某处的医院发生了惨烈的战斗。目前只有悠一他们知道，只有悠一他们与那些生活在“世界正面”的人们不同。
“嗯……”
来到班级找到位子坐下，放下包随即取出手机。
“嗯……”
阳光从窗户外的枝丫间投下，映在这位少年的清秀的脸庞上。只是他紧皱的眉间多了几分焦虑，这是与愉悦的自然不协调的神态。
手指在键盘上不断跳动，“滴滴滴”屏幕上出现了一连串的数字。悠一确认了号码后，毫不犹豫地按下通话键，伴随着“嘟——”的等待声，仿佛一切都宁静了。
“觉得怎么样？有什么异常吗？”
“怎么样？没什么异常。”
电话中的声音依旧沙哑，低柔的，弱不禁风。悠一正在与美菜子通话中，只不过这一举动在班里是格外的显著。从旁边路过的人会回头看着这位将校规完全无视的少年，他已经打破了自己的“普通”，从一开始“普通”就是破碎的。
“医院没有什么奇怪的事么？”
“奇怪的事是？”
“比如有人失踪之类的？”
“没。”
“这样啊，那好好休息……”
看似最为平常的对话，在今天也会变得特别奇异。那位护士不是死了吗？地上应该都是血，她的尸体应该倒在走廊，这都应该是情理之中的才对。为什么那之后是一片的祥和？明明死了一个人啊！
这种杀人事件不可能会没人发觉的！
脑子的思绪开始混乱，为了理清目前的思路，悠一闭上了眼睛开始了对刚才事件的回想。
因为妈妈的要求昨天下午放学去医院找妹妹，不慎睡着后，醒来就是今天早上。想要离开医院就遇到一位护士，很离奇地死在自己面前。之后莫名其妙地遇到一位哥特式的黑衣少女，死掉的护士又再度醒来，发疯地朝着自己袭击——之前没死也说不定。
少女将护士一刀斩断后，又过来一个少年，说了些奇怪的话。后来因为自己负伤就被他们送到一个从没去过的医院。医生告诉自己关于这个“世界的背面”。
包括自己之前遇到的那件事在内，所有发生过的离奇的事件都是“神之噩梦”现实化的产物。从“神之噩梦”中存活下来的人们相互帮助在一起，共同救助同样遭遇的人们。实在没有办法就只好放弃。就和那位护士一样，成为了“异形”后就只能被杀掉。接着在这个世界上的存在也会被抹去，完全成了“不存在的人”。唯一能记起的只有那些与之交手过的人。
根本就没办法相信他们所说的话，听起来就像是在说着奇幻故事。
包扎好脖子上的伤后，悠一就离开了那家医院。医生只留下“不理解也是情理之中。”“之后请多加小心。”两句话。
从医院出来，一路上悠一摸着自己的脖子思考着许多的事情。好不容易让自己冷静下来。
只不过，就在刚才给美菜子打电话后，事情再一次浮现在脑海。本该平静的心情再度升起波澜。明明就没有去相信，可是听着阳菜的叙述，就好像和医生告知的一样。“不存在的人”不就有一个么？
“哟！”
从背后突然伸出一只手抓住悠一的肩膀，重重的打击声体现出无比的痛感。
“很痛诶！”
一个戴眼镜的少年扶正架在鼻梁上的眼镜，然后注视着悠一手中的手机：
“看你刚才就在打电话，什么时候把校规那么不放眼里了？”
“有件很急的事想要确认。下次麻烦你不要再出来吓人了，濑之。”
被叫做藤井濑之的少年很讶异地往后退几步，故意发出奇怪的惊叹声：
“你竟然有急事？！你的普通生活哪去了？！有什么事比校规还重要的？！看不出来啊！”
“只是打电话打给我妹妹而已。”
悠一关掉手机屏幕，将其放入自己的包里。
“妹妹？你认谁做妹妹了！？好小子，享福啊！”
濑之再次拍了拍悠一的肩膀。这是他的一个习惯动作，作为好友的悠一再清楚不过，但是就是不太喜欢这个动作。
“不，我的亲妹妹，上一年撞车那个。”
“哦～”
濑之若有所思地拉长声音。
“你妹妹怎么？”
在门口的方向又传来两人之外的声音。顺着方向看去，站着一位头发短得几乎不剩多少头发，并且个子矮小的男生。
“你妹妹怎么？”
他再次开口。
“没什么，只是随口提起的。”
悠一向他招手，解释道。
“今天怎么那么早？不像是你的作风啊。”
濑之像是以往一样开始调侃。
“我竣大人每天都这样，有什么问题么？”
山崎竣一大摇大摆地走到两个人的身边，在悠一身上四处打量一番，摆出一副大人的样子说：
“奇怪，奇怪啊。悠一你怎么脖子上绑了绷带？”
“昨天不小心弄伤了。”
“衣服呢？那几点红色，有血腥味来着。”
“……………………”
悠一这时候才想起，自己的衣服还没有换。虽然校服是黑的，红色确实能够被掩饰，但是在白色领子上的那些红色却格外显眼，而且还带着血腥味。
“诶，不说还没发现。”
濑之恍然大悟一般拍了下手掌。
“没什么…………不小心伤到，衣服没换罢了。”
悠一开始焦虑，他不想被人提起这事。要是这种事传来的话，绝对会乱的。
“啊……还真不小心。”
“嗯……说的也是呢。”
时间流逝得飞快，三个人没有注意到周围的人多起来。教室开始吵闹，人来人往，接着预知第一节课开始的铃声打响了。悠一一直悬在心头上空的巨石在这个时候终于平缓地落了下来。
*
放学铃声一钻入耳中，悠一便收拾书包快步离开了学校。
目的地是美菜子所在的医院。并不是因为父母要求，只是想过去确认一件事。
虽然在心里已经做好了准备，但是面对现实后自己还是被吓了一跳。来到早上发生事件的那个楼梯口，就像是一切归零，发生过事件的痕迹早已消失得一干二净。
在地上摸索着，看见地上有一道长长的划痕，那就是少女托着长刀走过的痕迹。只留下这一点无法消除，其它所有只要是能够抹掉的通通被抹去了。如今还有谁会知道在这里发生过那种事？
有点沮丧地走下楼梯，同样是在楼梯上，站着一个少女。
悠一认识她，虽然和之前的全黑哥特式装束有着很大的差别，但面前的少女正是之前遇到的少女。
穿着全白的水手服，稍微有些蓝色线条在前面淡淡地勾画。匀称的五官在洁净的脸上分布，大大的蓝色眼睛仍旧能够散发出冷艳的目光。在脸颊两边都挂着头发，脑后的黑色蕾丝蝴蝶结精致地装饰着她及腰的马尾。
“…………………………”
“我就知道你会在这。”
少女先开口了，细小的樱桃最吐出好听的声音，但是淡淡的语调却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
“怎么。”
“你怎么在这？”
在无风的楼梯上，一股奇特的气流在盘旋。那是风，一股不知名的风。冰冷的能够冻结血液，凛冽的能够割开皮肤，尖锐的能够扎进骨髓。周围的温度骤降，气氛在下沉，少女没有任何表情，像个木偶，说着使人不寒而栗的话语：
“等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