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地狱的话。」
温热的血从男人的指尖流下，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怎么说呢，就像「什么也没发生，什么也没改变，什么也不存在」一样。
而我喜欢的女孩。
我发誓要保护的那个女孩。
胸口破了一个大洞，内脏和碎裂的骨头散落一地，四肢被拗断，以只能用「惨烈」这个词来形容的死状倒在男人的脚边。
「请记住我的名字。」
他转过头看着我。
我朝他冲了过去。
「然后尽情的恨我吧。」
——
2022/05/01
人类留下的痕迹消失无踪。
这里是原本名为「咸阳」城市的市郊，在过去是小有名气的风景区，而现在只剩下随处可见、无人收敛的白骨。所有能称之为「文明」的建筑与设施，也都变成了切口光滑的碎块。
大概一星期前，一支侦查小队在这里发现了夜裔的踪迹。像往常一样，这支可怜的小分队只来得及请求支援就被瞬间团灭了。为什么如此高危的工作还有人争先恐后的去做，我是不明白。
我和另外一男一女，坐在此地一个小屋的残骸中，这个屋子似乎是过去景区的警卫室，碎裂的木制桌子旁还散落着警卫一家的照片。
「无所事事的人们，想要做一些事来证明自己存活的意义。」
火堆对面的男人说道，他摸了摸嘴角边的胡渣，露出久经世故的笑容。
「反正活在安全区也不过是每天种种菜，打打牌。如果加入侦查小队的话，不仅能拿到稀缺物资，还有面子。对已经忘记了恐惧的人们来说，还算是好差事吧？」
「忘记了恐惧吗？」
现如今每个活在安全区里的人，无一不在十年前失去了家人或朋友，这样的恐惧真的能够忘记吗？
「也许没有忘记，也许忘记了，也许只是想要骗过自己，一直恐惧的话，脆弱的心灵就会崩溃。装作不害怕的话，心灵就能暂时安全。而且啊，其实侦查小队遇到夜裔的机会并没有那么高，那些志愿者在加入侦查小队时，一定在想『自己永远也不会遇到夜裔』这样的好事吧。」
「你真像个哲人呢。」
「比你们多活了十年，可不是白活的哦。」
话是这么说，其实他也不过是个二十九岁的年轻人。十年前的话，应该是个正在努力工作想要买房子的上班族吧，现在却是个穿着军装的肌肉壮汉。
十年前的六月二十七日。
地球停转之日。
在那天名为「断罪者」的恐怖组织发动了面向全球的生化袭击，导致数亿人被转化为后来被称之为「夜裔」的生物。这种生物看起来就是全身覆盖着暗金色流质的异变人类，但完全丧失理智，性情残暴，刀枪不入，最重要的是它们都拥有着切割空间的能力。
凡是眼中所见，皆可切为碎片。
没有任何东西能抵挡住夜裔的空间切割。
只用了短短一周，三分之二的人类从地球上消失了。军队在夜裔面前不堪一击，连美国自暴自弃朝本土丢下的核武都没有伤到夜裔。人们开始理解到，靠「物质」是无法伤害夜裔的。
唯一能够伤害夜裔的武器，名为「圣徒武装」。
那是一种各国政府早就已经研制成功，但没有投入到战争当中的秘密武器。当「断罪者」发动恐怖袭击后，各个军事大国的主要城市中立刻出现了「圣徒」的身影，他们成功的击败了一部分夜裔，但由于城市中夜裔的数量太多，最终人类还是不得不放弃城市，到郊区去建立了由一定数量的「圣徒」所保护的安全区。
以上，就是地球停转之日后，联合起来的新世界政府对人类幸存者们所讲述的故事。
故事吗？
只能称之为故事吧。
无论是身为「圣徒」的我们，还是身为平民的他们，都没有人知道地球停转之日的真相，一切都是世界政府口中的说辞。
我们只知道在那天我们失去了亲人，失去了爱人，失去了朋友，失去了赖以生存的一切。
夜裔是什么？
圣徒是什么？
断罪者是什么？
没有人知道。
但这却不妨碍我们活下去。
就像这次的任务，我们一共三个人来这里讨伐夜裔，但我们不知道自己会不会真的遇到夜裔。夜裔是没有理智的，甚至没有目的，连动物都不如，它们只会四处游荡，摧毁自己看到的一切。
我们也不知道自己能否活下来，因为夜裔的攻击是必杀的，一旦被攻击到，整个身体就会被切成两半，绝对没有存活下来的机会。
但不知为什么。
出来的时候，我没觉得自己会死。
我身边的两个人，也没觉得自己会死。
在这样一个不死才奇怪的世界里，我们都不觉得自己会死。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没人会死了啊。」
「听说人总是自言自语的话，就会变成长鼻子。」
「不不不，那是说谎了才会变成长鼻子吧。」
「听说人总是自言自语的话，就会变成大富翁。」
「忽然遇到好事了！」
坐在我旁边的女孩「咯咯咯」的笑了起来。我一直叫她小三，她是个梳着利落短发，一双长腿占了身体三分之二的模特式美女，虽然笑起来就像个不懂事的孩子，但眉宇中总会不自觉的流露出魅惑男人的气息。我看到火堆另一侧的年轻男人露出了向往的表情。
「那个，阿秦，能吃了吗？」
小三指着火堆里的烤土豆，眼睛闪闪发光。
「应该可以了吧，说起来，不知道夜裔会不会被火光吸引过来啊。」
「比起那种小事，烤土豆更重要吧。」
「看起来我们的生命完全不重要啊！」
「没有烤土豆的世界，活着又有什么意义。」
「你活着的意义也太薄弱了！」
「其实，阿秦也是我活着的意义之一。」
「受宠若惊。」
「没有阿秦的话，就没办法烤土豆了。」
「结果还是烤土豆啊！」
火堆对面的男人干笑了一声，眼睛里映照着火光，仿佛心中有什么在燃烧。他看着小三说：
「你们关系还真好呢。」
「这可真让人不想承认。说起来，我记得你有个妹妹吧。」
「嘛，算是吧，不怎么乖呢，非常讨人厌。」
男人露出了厌烦的表情，似乎不想再说下去。
「这就是拥有实妹男人的昂贵烦恼吗。」
「别提她了。你们两位，我可是久仰大名。」
「哦。」
我悄悄往小三的方向靠了靠。
「亚洲分部最年轻也是最强的圣徒吧？任务成功率是百分之百，两个人都曾有过单刷夜裔群的记录。我们那些老兵之间还经常拿这件事来开玩笑呢，又不是圣徒无双的割草游戏，单刷夜裔群什么的，简直就是幻想小说里的情节。」
「先不提那个什么单刷夜裔群，其实第三代圣徒的年龄都差不多啦，毕竟是量产型，年轻人也可以使用。」
「看来亚洲分部也到了需要树立英雄来安抚人心的时候了。」
男人的口气里可以轻易听出嘲笑的意思。
「对了，今天晚上看来就要在这里露营了，我是不是应该给你们留一点私人空间啊？」
他一边朝我使了个猥琐的眼色一边走出了帐篷。
「听到了吗，小三，是时候睡一觉了。」
「好，你脱衣服吧。」
「什么！这么快？就现在？」
「恩，我忘记带毯子了。」
剧本上不是这么写的！我一边抱怨一边躺到小三腿上，享受着大腿柔软的触感，反正她估计还要吃上一会。平时冷静稳重或者说是天然呆的女孩，就只有在吃奶油烤土豆的时候会心花怒放。
对她来说，奶油烤土豆就好像是很贵重的食物一样。但实际上现在亚洲分部所有人的一日三餐都只有土豆和地瓜，大米和面包之类的食物已经一年没有见到过了。
平民的话，更是连白菜都吃不上，能供应盐类已经是极限。
这样一想，那些人想要加入随时会死的侦察队也就不奇怪了。
「说起来，阿秦。」
「什么事？」
「刚才那个男人，叫什么来着？」
「...忘了。」
不管他叫什么，又是谁——
至少我和他都没觉得自己会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