脾气暴躁的傲娇女孩段不守躺在一片雾气当中，双手聚拢在胸前，死后的她像仙女一样恬静美丽，生前对这个世界的恨意早已烟消云散。
目前发现的尸体当中，她是唯一一个留有全尸的人。
「看来你猜错了，秦，段不守并不是圣言使在这个世界里的身份。」
「...马有失蹄。」
「而且，这是圣言使对我们的挑衅。」
「何出此言？」
复心没有说话，而是蹲下身子，拨弄了一下段不守的腿——尽管这么做非常不敬，但没人反对——她的腿像圆木头一样滚到了旁边，大腿根部的血红截面上覆上一层白霜。仔细一看，段不守的四肢都已经被切了下来，只是凶手故意摆成还连接着的样子。
凶手的恶趣味让她看起来就像个圣女。
像个圣徒。
只不过是死的。
「冰壁怎么样了？」
「还在。」尉迟若贼在墙壁破洞旁边朝里面窥探，「不过已经融化到女孩的头顶了，估计今天就会露出头来...也许她会苏醒。」
时间到。
敲响钟声，揭开谜底的时间就要到了。
「别傻了，别忘了现实世界里只过了一秒钟，在那里的不过是个摆设！」复心在地下室里饶了几圈，「我们最后一次来到地下室是在段不才死前吧？」
「没错。」
「当时一楼的门已经被炸弹封住了，我们在二楼走廊上发现了段不才，之后立刻炸毁了二层和三层...穆恩莱特究竟是什么时候把这具尸体放进来的？」
问得好！
只要能解释清这具尸体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一切的谜底都会揭开。
现在还差一块碎片，还差一步。
「我记得，在从地下室离开时秦被夜裔袭击了吧？夜裔是从外面来的，它们先是在墙上破了个大洞，然后才进入到酒店当中。我认为穆恩莱特先是在二层杀死了段不才，接着从三层的破洞中逃离，然后变成另外一个人的样子，从夜裔打破的墙壁中来到地下室，放下段不守的尸体。」
复心说完后停顿了一会，面色越来越阴郁。
「看来夜裔的袭击不仅仅是为了把我们与段不才分开，还有一个目的——趁着我们与夜裔战斗时，再次故技重施，偷天换日，把战斗中的一个人杀死，再换成她的身份。」
「有什么证据吗？」
「尉迟若贼在离开一楼的时候，曾经用碎裂的混凝土块把夜裔打出的破洞封住了大半，如果是在那之后从破洞进来，就势必要把混凝土块搬开重新摞起来，这样就会留下搬动的痕迹，你觉得穆恩莱特会做这种蠢事吗？更不用说一开就会爆炸的前后门了。所以唯一进入酒店当中的机会就是在消灭那几只夜裔的途中，趁大家的注意力集中在夜裔身上时，杀死当时参战的一个人，然后堂堂正正的走进酒店当中。」
「你想说圣言使是她...」
「没错，记得谁比较反常吗？御手洗七七！在明知落单必死的情况下，身为一个圣徒去单挑圣言使？即使是疯子也不会这么做，她并不是在寻死，而是再次从我们的视线中逃出去！两个小时没见人？没有回到酒店？恐怕她在准备好杀死下一个人之前都不会再出现了！」
复心说的话完全符合逻辑，也很好的解释了段不守的尸体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看起来其他人都认可了复心的说法，但事情不会这么简单。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马上就要有新的灾难发生。
——
「这些雾气怎么办？圣徒武装也无法抵御这些雾气的寒冷，如果让它们继续蔓延，很快我们连大厅都进不去了。」
「这也是穆恩莱特的战术吧，慢慢削减我们的体力，最后让我们精神崩溃。」
「把门封上如何？」
「恐怕这些雾气是封不住的，我们必须在自己的体力和精神崩溃前找到穆恩莱特，虽然我们一直没有找到她，但她既然要维持这个世界的存在，自己就不可能凭空消失！」
一之日冷眼看着尉迟若贼和复心的讨论，妖精般妩媚的外表下不知在想些什么。她背后雾气萦绕，神秘莫测。
她已经猜到了一部分的真相，但不是全部。
小三在背后悄悄握紧了我的手。
「阿秦，出去吧，这里有圣言使的味道。」
「...你饿不饿？厨房还有罐头可以吃。」
「好。」
「等一下，我们也去，现在最好不要单独行动。」复心一边说一边招呼着一之日和尉迟若贼跟了上来。
于是就演变成了几个人丢下被切得四分五裂的尸体跑去吃饭的情况。
真是非现实，但并不是非日常。
在现在的世界，日常状态是什么已经没几个人知道了。过去在科幻美剧里经常有角色抱怨道「这个世界上已经没什么事情值得奇怪了！」，我们现在就是这种心情。
「事件一个接着一个，我感觉快要喘不过气来了。」小三用委屈的声音说，「明明只是个物资回收的任务，刚到这里的时候还以为很简单。」
「我看得出来，最近你变的有些沉默。」
「这里根本就没有烤土豆！我当初居然相信你！」
「我也没想到这里会有罐头食品啊。」
「大哥哥，大姐姐，你们要打情骂俏也要注意场合吧。」尉迟若贼严肃的说，我还以为接下来他会指责我们不要对死人不敬，「没看到我们在吃饭吗！」
「不如一边吃一边猜猜下一个死的会是谁，如何？」
「人渣哥哥，你就这么期待这个屋子里的人死光吗？」
「右目死的时候，我们以为能够找到圣言使并且干掉她。接着段不才死了，我们以为自己只是错过了机会。现在我们看到段不守死了，七七也可能已经遇害，这已经不是巧合、运气、时机不对能形容的。」
我笑嘻嘻的看着一脸厌烦的尉迟若贼。
「发生一次是偶然，发生两次是巧合，发生三次就是必然。我们就是一块大蛋糕，正在被圣言使一块一块吃进嘴里，你不觉得是这样吗？」
「看来你一点也不担心死的人是自己。」
「我担心的是，如果我们都死在这里，那么地下室的女孩就会被穆恩莱特带走。」我把玩着小三的头发，一根一根卷到手指上，再一根一根放开，「所以我不能死，至少在把那个女孩带回总部前不能死。」
「还是不能说吗...她到底是谁？」
「...你们不是已经知道了嘛。」
「没人知道。」
「不要放弃思考！想想吧，她是所有的圣言使、所有的圣徒、所有的普通人都想要得到的东西，这样的东西必须是独一无二的，必须是绝无仅有的，必须有着改变这胶着现状的能力！」
复心、一之日、尉迟若贼都被我吊起了胃口，他们睁大眼睛等待我的下一句话。
「她是...」——「偿还你的罪！！！」
在我话说出口的瞬间，一个刺耳尖叫盖过了我的声音，声音中包含的暴怒和愤恨仿佛一杆长枪直扎进我们的心里，所有人的呼吸都为之一滞。
「是七七！声音是从大门传来的，秦先生快去！」一之日立刻吼道。
「你当我们不存在吗！？」
复心和我并排冲了出去，尉迟若贼等人也跟在后面，这场景与段不才死时如出一辙，我猜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穆恩莱特还有什么招数没用出来。
果然，当我们一行人跑到大厅的位置时，后门的方向传来一声巨响。火焰和热浪顺着走廊涌入大厅，红色的火气与地面上的白雾交融在一起，白雾竟然没有一点消散的迹象，整个房间中同时充斥着冰与火两种温度。
跑在后面的人被爆炸吓到，全都一脸茫然不知到底该往哪个方向走。
「秦，你快去前门找七七，圣言使可能从后门入侵了，我必须过去看看。」复心说完后就带头转向了后门。
「又是这样...！」
最后只有我一个人去了前门。
不出所料，粉红色的女孩靠在被炸毁的门框上，不过她已经变成了血红色的女孩。她的头发就和我每次见到她时一样乱糟糟的，发梢染满了自己的鲜血，双眼空洞的看着门外的天空——空洞的就像死时的段不才，空洞的就像死时的右目，空洞的就像死时的段不守。
没有希望，没有愤怒，没有不舍，没有悔恨。
什么都没有。
就像酒店外的空地一样，荒芜一片，一无所有。
这就是圣徒的末路，疯子的穷途。
七七的腹部破了一个大洞，是真真正正的一个大洞，圆形，透过大洞可以看到水泥地面，每一根肠子都消失无踪。
更加残忍的是，凶手并未给她最后一击，她还活着。
「人渣秦...」她注意到了我，但已经无力转头，只动了动眼珠，光是说出我的名字就从肺里呛出了血，「你来了啊...」
「结果到了最后，还是由我送你上路。」
「还记得我们对段不才说的话吗...我们这种人...哈哈哈...早晚都要死...」
「我知道。」
「...听我说，真正的凶手是...」
「这个我也知道。」
七七愣了一下，然后嘴上露出从未有过的明媚笑容。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果然如此...从一开始你就全都知道了...你只是不说...对谁都不说...」
「还有什么遗言吗？你马上就要死了。」
「...」
她闭上了眼睛，嘴角的微笑却没有消失。
「...我从没有怪过沅三...」
我知道。
这句话，我没能说出口。
因为血红的女孩已经永远的停止了呼吸。
她最后说的话完全不像她，我以为她要说些什么「老娘没杀了那个**圣言使真是死不瞑目，人渣秦你一定要给我报仇把她大卸八块」之类的话。
这就是所谓的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吧。
或者说，这才是她本来的模样。
只是个普通的、无奈的、脆弱的、善良的杀人狂。
她被人不讲道理的灌进了怪物的血，莫名其妙的杀了一群她根本不想杀的人，被武装部追杀之后送到前线来，最后还死在了一个穷凶极恶之徒的手中。
毫无道理！
杀人者必被人杀，所以七七死了。
犯下罪就要偿还，所以七七死了。
错误一定要改正，所以七七死了。
可是其他杀过人的、犯下罪的、制造错误的，却因为过于强大无人能够审判而活得好好的，这样的世界是正确的吗？
强大就是正义？
强大就是真理？
强大就能够为所欲为？
如果是这样的话，如果这就是正确的话，就只能用更加强大的力量去压垮强大，用更加浓郁的黑暗去摧毁黑暗，用更加疯狂的邪恶去让邪恶俯首称臣。
如果是这样的话，如果这就是正确的话，如果一定要有穷凶极恶的话。
我一定会成为最穷凶极恶的那个人。
最疯狂的疯子，最狂暴的恶徒。
「还是...来晚了啊。」
身后响起了复心低沉的声音，其他人也都站到了门口，看来后门那里没什么收获。
「后门怎么样了？」
「只是个幌子，或者是发现门爆炸后逃跑了。」
「也就是说穆恩莱特仍旧在酒店与镜面世界之间的空地上。」
「就算如此，酒店四周空地的面积太大，我们没办法搜索过来。」
「咱这是第几次被圣言使逃脱了？」
一之日走到七七身边蹲下，抚摸着七七血染的发丝，如水流转的双眸里可以看到真切的哀伤，她们两个性格比较合拍应该关系还不错吧。
「与其说是逃脱，不如说根本没看到过她吧...」尉迟若贼丧气的说道，「不干了不干了！还不如让她干脆的杀了我！连凶手的影子都没看到就死了这么多人，从来没见过这种事！」
「这正是穆恩莱特的目的，她就是在给你施压。」
关键时刻，还是复心这种老男人比较靠谱，虽然他的头上也不停地流着汗。
需要救世主的时候来了，在找不到出路，也找不到退路的时候，人们需要一个人来打开局面，必定会有一个人来打开局面。
这就是世间常态。
时间在流动，故事在继续，人们在前进，所以命运不会停息，所以会有人站出来，这就是现实与故事不同的地方。
故事总会有一个结局，故事是一片湖水，鱼儿在里面游来游去最终也游不出去。但现实不同，现实是一条江河，百转千回总能找到出路。
来吧，救世主。
来让故事继续下去。
来让时间流动。
来把最后的一块碎片拼起！
「杀戮，就到此为止。」
狐狸的化身一之日突然站起身，目光如炬，英姿勃发。她扫视了所有人一圈，紧皱眉头，收起了妖精般神秘的笑容。
「妾身已经知晓了全部真相，接下来，就要把那个爱玩捉迷藏的圣言使给揪出来！」
看，救世主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