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动物们被关在铁皮笼子里，铁窗铁床铁门板。
那时的世界是铁一样的锈色。
小狗总是一言不发，蜷着身体躲在蛇的怀里。
毒蛇总是嘶嘶的笑着，吐出沾满血液的信子。
猎豹总是懒洋洋的说，睡吧，睡吧，奔跑太累了，不如睡一觉。
猴子总是蹦来蹦去，疯疯癫癫的狂笑。
幼猫总是在挠着门，总是在嘶吼。
爪子裂开，流出鲜血，嗓子喊破，声音嘶哑。但它从不停下，就像有什么在追赶着它，在逼迫着它。
它每天夜晚都要偷偷问蛇——
「怎么样才能摆脱恐惧？」
蛇从不回答它。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它们要离开笼子，各奔东西了。
在最后一个夜晚，幼猫又拖着疲倦的身体过去问蛇——
「怎么样才能摆脱恐惧？」
这一次蛇回答了它。
「看向未来吧。」
「未来？」
「生命是卑贱的，随时可能会失去，我们所拥有的一切都会在死时消逝，但有一样东西会留下来——那就是对未来的向往。只要你相信着未来，只要目光投向未来，那么你死的时候就不会悲哀，不会恐惧...你要为了未来而努力，这样未来就会有你留下的印记，这样你所爱的人就会能得到一个幸福的未来。你有爱的人吗？」
「我有。」
「不要爱上一个人渣。」
「不...我爱的不是人渣，他只是个骗子。」
幼猫第一次露出了笑容。
「我会创造一个幸福的未来，为了我爱的人。」
——
永远也别认为自己看透了一个持有欺诈性圣言的圣言使。
圣言是一个人灵魂映射到现实中的产物，欺诈性的圣言一定来自一个充满谎言的灵魂。
不仅圣言是谎言，人生是谎言，他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都只为了欺骗。
你仍然被我欺骗着...
右目。
你永远也看不清我的谎言。
「你们还打算垂死挣扎吗？」
「秦，不要以为藏着底牌的人只有你一个。你的圣言不是杀伤性的，只要不让你和沅三近身，我们就还有一拼之力。」
「看来你已经不记得我是怎么把你从圣言使的身边救出来的了。」
「...！」
能够杀死右目和复心的方法数都数不清，每一种都是必死的未来。
「在杀死你们之前，来解答最后一个谜吧。」
「...还有什么谜？」
「那就是——『真实的谎言』怎么才能用来杀人，所有的圣言都只为了杀戮而存在，不是吗？」
我竖起两手中的骨刺，森森白骨划破空气，发出诡异的笑声。
就像攻击一之日时那样，脚下骤然加速冲向了右目。
「切...！」
一团火焰凝聚在右目眼前。
我挥出右手中的骨刺，右目也同一时间准确的用强化剑柄架住了我手中白骨。
火焰瞬间喷出，却只在空中荡出一片蓝色波纹，被隔绝盾挡了个严严实实。
右目露出烦躁的表情，后方的复心掏出一把半自动手枪，看来是想模仿我之前与一之日作战时的方法，用物理攻击来避开隔绝盾。
但他太慢了。
我轻轻移动与剑柄僵持在一起的骨刺，在某个点猛地发力——骨刺以不可能的角度把剑柄切成两段，一击刺入右目的胸口。
鲜血喷满我的全身。
「...是...未来观测吗...」
「格挡我的攻击与找死无异，武器上有无数个点，我的圣言可以找到能够被切断的点。」
「这次...你是来真的啊。」
「不。」
仿佛一之日死前景象重现，我伸手轻轻抚摸着右目的脸，她右眼中的火焰没有温度，却仿佛在灼烧我的灵魂。
「我只是在解谜。」
就是现在。
我命令身体挥出左手中的武器，眼前的景象在刹那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右目没有被我刺到，复心没有掏出手枪，火球喷薄欲发。
圣言——真实的谎言。
「一之日！」
「妾身明白！」
隔绝盾瞬间展开，火球再次撞到了隔绝盾上，而这一次我左手中的刀避开剑柄刺进了右目的身体当中。
「...」
「队长！」
「副队长，请您不要动。」一之日声音冰冷，五道光鞭环绕在复心身边，就像五条伺机待发的毒蛇。
我抽出骨刺，抱紧右目瘫倒的身体。
「...还真的全都被你看穿了...」
「复心的圣言没有杀伤力，但一样可以杀人。重点就在于人的『思维定式』，早上吃过了饭，就不会再吃早饭，做过了的工作，就不会重复再做一遍。『真实的谎言』就是利用这一点来杀人，让人以为自己躲开了敌人的攻击，就不会再重复去闪避，在对方松懈的一瞬间发出致命一击。可只要想通了其中关键，也就不难应对。」
「这一次...我真的要死了。能死在你身边，说不定也算是一种幸运。」
她真的笑了起来，非常甜美，非常幸福，阳光照在她的脸上。
她的眼睛仿佛看到了未来一般闪闪发亮。
「秦...我知道为什么小三喜欢赖在你的怀里了。」
「是吗。」
「从地球停转之日那天开始，世界上就再也没有一个比这里更温暖的地方。」
「...如果疼的话，就别再说了。」
「对不起，秦，真的对不起。」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没有杀了你，没有把你从这个世界里解脱出去，真的对不起...我已经很努力了...我真的很努力了...」
她哭了起来，笑容不见了。
非常的疼。
一定是非常疼吧。
非常的疼，说了太多谎，才会哭出来。
心里的蛇在扭动，在哭泣，可我的脸上还挂着笑容，连我自己也看不懂看不清的笑容。
「我知道我没办法阻止你...我只能在你被火焰燃尽之前杀了你...我很努力想要去创造一个你期盼的世界...我想让你也能看到美好的未来，让你也能拥有希望！可我都没有做到...对不起！」
「你的努力会在这个世界上留下痕迹。」
「也能够...在你的心里留下痕迹吗？」
「...」
「不要骗我，最后的最后，对我说一次真话吧。」
「...」
我说过的谎言已经太多了。
你能分辨所有的谎言吗？
——人类宁愿没有希望。
——这样至少死的时候不会痛苦。
如果是我的话，死前什么也不想要，什么也不想得到，什么也不愿意追求，因为得到了就要失去，拥有的终将消散。
无法忍受失去的痛苦。
所以才会说谎，才会欺骗，为了什么都不给予。
但似乎——有那么一点可能——我忘记了每个人都不同。
右目与我不同，她并不害怕失去，因为她拥有未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忘记了这件事。
但事到如今，能继续的也只有欺骗。
这就是欺诈师的人生。
「我也一直爱着你。」
我俯下头，轻轻的吻在右目逐渐冰冷的唇上。
怀里的躯体失去了力气，流着血泪的幼猫合上了她的双眼。
心底的蛇开始舞动。
非常的疼。
无比疼痛。
好想死。
每次都是这样。
每次失去以后都是这样。
可我不得不失去，为了最后的复仇——
「阿秦！！！！！！！！」
身后响起了小三的惊叫，我一瞬间以为是复心趁我不注意发起攻击，但接下来发生的事让我血液沸腾。
耀眼的光柱在复心脚下冲天而起。
和我一样说着谎言过着自欺欺人生活的圣言使被光柱彻底蒸发，没有留下一滴鲜血，没有留下一点残骸，什么也没有带走，什么都没留下。
彻彻底底的死亡。
与此同时，天空中洒下让人窒息的杀气，地面上映照出一个模糊的影子。
有人在天上飞。
人类，飞在空中。
每个仍然能够呼吸的人都不由自主抬头仰望——天空中有一个天使，这个天使穿着毫无特点的白色衬衫，不带修饰的黑色西裤，身材适中，既不强壮亦不瘦弱，再加上一张混进人群就会被遗忘的大众脸和十年前八块钱就能剪出来的平头，让人难以相信他会是飞上天空，君临世界的那个人。
但他就是。
他全身上下唯一能让人印象深刻的就是翅膀了吧：一对闪烁着耀眼光芒的巨大光之翼在他背后漂浮。这对光之翼所散发出来的光芒几乎盖过了阳光，让人想不出词语来形容，只能敬畏的仰望。
「复心，已经没有用了。」
他淡淡的开口，声音中听不到一点感情。
「但你怀里的那个女孩还有用，能把她还给我吗？」
「她已经死了。」
「不，她还有一口气在，我能救她...」
他平静的声音似乎带有让人无法反抗的魔力，我放开了抱着右目的手，看着幼猫被一道光芒所笼罩，慢慢漂浮到天使身边。
天使的名字叫，云龙。
没有一个圣言使能比他杀的人更多。
没有一个圣言使能比他破坏的美好更多。
没有一个圣言使能够比他更凶残，更强大，更无情。
但也没有一个圣言使比他更正常。
他既不嗜杀，也不狂热，他从来不会露出表情，无论杀了多少人，毁灭了多少个城市，他都是一副面瘫般的冰山脸。他不像其他圣言使那样渴望变强，也不渴望鲜血，他只是在执行着只有他自己能明白的任务。
一个接一个，一个接一个。
没人知道他想做什么。
一个接一个，一个接一个。
无数人死在他的手下。
大概，全世界只有我知道他在做什么吧。
「我似乎见过你。」
云龙在空中皱了下眉，用疑惑的目光看着我。
「那不重要。」
「你说得对，不重要。非常感谢你留了这女孩一命，作为回报，被封在地下室里的路西法就交给你们吧。」
「不是你派他们来抢夺路西法的吗？」
「如果我想抢什么东西，自己会动手，这次冲突是他们自己的决定。而对于这个女孩，我有更长远的计划。」
「就这么告诉我没关系吗？我会和NS报告的呦。」
「没关系。」
云龙还是没有想起来我到底是谁，他移开了目光，仰头看着太阳——就好像他要飞到那里去。
「他们什么也做不了...」
天使消失了。
就像来到这里时一样突兀，在我们的眼前从空气中消失了，快到我们的眼球还无法适应而留下了残像。
「喂喂喂，我刚才是不是目睹了人类历史上的一个大事件！？那是天使吧，是天使吧！？」
尉迟小弟弟开始激动的乱喊乱叫。
「那就是...云龙吧。」
一之日走到我身旁，蹲下身子，把我的头抱在怀中。
「您，不想要复仇吗？」
「就算现在向他复仇，也什么都得不到，什么都改变不了，死去的人不会回来，毁灭的世界不会重建，也没有新的未来。报复与复仇是不同的，对于云龙，我能做的只有报复。」
「那您要复仇的对象究竟是...」
「我不是一直在说嘛。」
不小心就贪恋了片刻的温暖。
我任由一之日抱着我。
「就和右目一样，就和云龙一样，就和复心一样...我是在向这个世界复仇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