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的雨，下得好大。
之后李莉请假了整整一周……听说她病了，高烧得很厉害。我不知道那天晚上在我找到她之前，她已经一个人傻傻地在雨里呆了多久。
我不知道在自己找到她之前，她已经一个人傻傻地在那个公园里呆了多久。
我不敢去看李莉……因为我不知道自己该怎样去面对她……我究竟是白晨、还是尤佳？
我究竟是那个曾经忽视她的人，还是那个继续伤害她的人？
后悔与自责反复缠绕……我已经无法抬腿向前……连白晨的功课都因此耽搁下来。
那家伙似乎完全看出了我的心不在焉和慌乱无措……接下来的日子里，他只是不咸不淡地陪在我身边，一声不吭地给我提供所有可能的帮助……
混蛋，我已经无力到要靠三年前的自己来拯救自己了么！
我就……那么无能……
时间就这样无精打采地一天天在白晨和我之间流逝……从周一飞快地进入周六。
“尤佳！”
“什……什么……”
我从失神中猛地惊醒，下意识站起身来……呃，原来不是课堂上老师点名……
“有什么事么？”看着苏毅的脸，我实在提不起精神。
“那个……这是我整理的课堂笔记。”苏毅将一本精心准备的笔记本放在课桌上，“请你带给李莉。”
“呃……谢谢了。”我纠结又有些感激地看着苏毅……这家伙，其实本质上还算是个好人啦。
“还有，王老师叫你中午放学后去她那里一下。”苏毅交代完毕之后，闷着头转身离开……我茫然地看着桌面上的笔记本……这是，逼我去面对李莉？
我要去面对李莉么？
一上午的时间飞快过去……中午放学的时候，我磨磨蹭蹭地收拾着书包，尽可能把自己的动作放慢、再放慢……能拖延一秒钟也是一秒钟吧。
“你要是那么不敢面对李莉的话，我去帮你给她好了。”
白晨走到我身边，小声开口……我看着他将苏毅的笔记本拿到手上时，突然下意识抢过来。
“不……还……还是我去……”我飞快地在白晨面前低下头……自己害怕的究竟是什么？
白晨一句话不说，默默看我收好书包，跟在我身后一步步走出教室……门外，黄旻表情复杂地站在走廊的拐角处。
“这个……这个请你带给李莉。”看到我出来，她快步走到我面前，将一个小巧精致的平安符塞到我手里。
“这是我帮她求的平安符……挂在床头的效果比挂在门上要好。还有，注意尽量不要弄湿；这里面包着香料，晚上有安神助眠的功效。”
“谢……谢谢你……”我听着这家伙一口气将注意事项说完之后，有些尴尬地开口。
“不用你来谢我。我没有任何原谅你……们的想法。”黄旻从我面前退开一步，恨恨地看着我和白晨，似乎是要旗帜鲜明地表明对我们的态度，“我只是……希望李莉快点好起来！”
她快步跑向楼梯，在即将下楼时，回头看了我和白晨一眼：“如果她……她……我是不会原谅你们的！”
喂！她只是感冒高烧！你的态度太夸张了吧！
“看起来，任务又加重了。”白晨看着黄旻跑下楼梯的背影，冷冰冰地开口道，“优等生就是这么引人关注。不知道，还会有谁呢……”
“你对李莉态度太恶劣了吧。”我扭头瞪着这个笨蛋，突然想起，“啊，王老师还要我去她办公室的！”
白晨耸了耸肩，跟在我背后快步走向历史教研室。
“咦……两个人么。”王老师站在教研室门口，看着我和白晨一同走近，“我可没打算同时请两个人吃中饭啊。”
“啊，中饭？那个……”我尴尬地看着王老师，又回头看着白晨。
“喂，帅哥……我说，把你的女朋友借我一中午如何啊。”王老师抓着我的胳膊，望着白晨挑了挑眉毛。
“其实老师……我比她吃的少呢。”白晨愕然呆了几秒钟之后，突然轻松地笑了起来……对于王老师，他似乎有着一种发自内心的尊重。
“那我就把她带走了哦。”王老师顺手带上办公室的大门，拖着我从白晨面前离开。白晨那笨蛋若有所思地站在原地，带着奇怪的笑容，就这样看着我和王老师从他面前消失……
“吃快餐没意见吧？”
“哪敢有意见啊。”
我低头啃了一口汉堡……说起来在这段没人关照的日子里，我基本就是一直靠着快餐度过的……紫式那家伙对我的照顾，就是不闻不问地丢下几张不知金额的银行卡而已。
“那就好。”王老师写意地咬着吸管喝了一口可乐，“其实来这里吃饭……只是因为相对安静、方便聊天而已。”
“聊天？”
“呐，这是这一周的历史课程提纲。你帮我交给李莉。那孩子看到这种东西，应该很清晰就能掌握这一周的知识重点了。”
我皱眉接过又厚又重的资料……这种事情，不用专门跑来这里才对？
“当然，光是这种事情的话，是没必要请你吃饭的。”王老师平静地看着我，“对于李莉同学来说，现在的问题，不是提供学习资料就能够解决的吧？”
我心虚地低下头，努力把精神集中在那个汉堡上。
“你们的事情不必经过大脑，也能明白大概。”王老师拈起一根薯条，慢慢在一旁的番茄酱上轻轻搅动，“因为尤佳……李莉同学放弃白晨了吧？”
手中的汉堡突然变得无法下咽。
“本来只是简单的三角爱情……我这样的外人是没什么道理插手干涉的。可是，尤佳……你真的喜欢白晨么？”
我猛地抬头看着王老师。
“一个人的孤独非常可怕。可是，为了逃避这种孤独，就轻率地把所有的希望和情感都放到另一个人身上，是更可怕的事情。”王老师将薯条放入口中的同时，表情严肃地盯着我，“爱情这种东西，可是承担着难以想象的责任啊。”
“责、任？”
“对彼此的责任。同时，更是对自己的责任。”
像是五月的晴空闪了电，而我一瞬间呆在整个世界刹那间崩塌的废墟里，看着我的老师。
王老师就这样沉默下去，一口接一口地慢慢喝着可乐。
“曾经有个和你一样的女生……当然，比你要优秀很多。”她放下可乐杯时，眼光已经看向窗外、像是看着无数年前的另一个世界，“因为太过优秀，所以只能一个人去背负别人无法理解的巨大的压力……那个时候，有一个男生走近了她的世界。本来这应该是一个很简单的爱情故事……可惜，那个女生在爱情来临之时，因为其他的原因退却了。”
“退却了？”
“那个时候的早恋，可比你们现在要沉重得多啊。”王老师轻轻叹了口气，“总之，几乎是所有人都跳出来试图反对这段爱情……那个女生，就这样在压力面前退却了。之后很多年她一直在想，如果换一个时间、换一个人生阶段、或者换一个生活环境，那段恋情会不会有不一样的结果……直到有一天，她终于明白，无论怎样更换，都是徒劳的……因为当时的自己，根本没有去承担那种责任的勇气。”
“老师……”我诧异着怯怯开口，“那你现在……还会想念那个男生么？”
王老师一脸震惊地扭头瞪着我：“你……以为我在讲自己的故事么！？”
“呃？不是你自己的故事么！？”
“是谁的故事都无所谓了。”王老师一脸面对着笨蛋的无奈表情，“重点是，现在的你，做好那种准备了么？”
“哪种准备？”
“和白晨一起去面对这个世界的准备。”王老师看着我，慢慢将手放在心口，“让白晨和自己都能够勇敢地面对这个世界的准备。”
让白晨去勇敢地面对这个世界？
我可以么？
我……真的可以么？
王老师就这样沉默地看着我，等待着我的回答。
“可……可是，”我难以承受地避开那样的目光，“这件事情……究竟和李莉有什么关系呢？”
“你至少应该让她输的心甘情愿。”王老师的口气中有些无法控制的东西浮了出来，“至少，不要让她在将来后悔，曾经的放弃原来只是毫无价值的勇敢……”
我低头坐在坐位上，一直沉默着坐在坐位上……不敢去看老师的目光，也不敢说出任何和回答有关的字眼……我只能这样沉默地坐着……
在我最终犹豫着抬起头的时候，王老师已经离开了……将整个世界留给我一个人去慢慢思考……
“尤佳……你怎么来了？”老妈开门的时候，下意识看了一下我身后，“李莉没跟你一起来么？”
“那个……她身体不舒服……所以……”
我含含糊糊地敷衍着进门……事实上，我并没有见到李莉。
那家伙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休息，而我也没有推开那扇门的勇气……我所做的，只是将所有人的善意交给她妈妈之后，逃离了那个地方。
“白晨下午出去了，那个……”老妈看着我，眼神有点奇怪。
“出去了么？那个，其实，我是来看叔叔的……”我看着空空如也的双手，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谎言有多糟糕。
“这样，那你坐一会。”老妈微笑着转身去厨房拿水果，临走前顺手打开了茶几上食盒……呃，是我最喜欢的话梅糖！
满满一盒话梅糖，看起来充满了无人理会的孤独。
“尤佳喜欢话梅糖？”老妈端着水果走出来，看着我在食盒中挑拣的动作，轻轻笑出声来，“白晨当年也喜欢呢。”
“当年……也喜欢？”我剥开糖纸，有些纳闷地将糖果塞进嘴里。
“后来因为跟我打赌输了……就赌气再也不吃这玩意。”老头子的声音从身后的房间里慢慢踱出来，停在我身边。我微微抬头，他一脸让人看不透的表情，盯着我。
“呃……叔叔，您坐。”我拼命在内心提醒着自己尤佳的身份，“那个打赌……”
“忘记了。应该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反正那个蠢货只会因为一些莫名其妙的小事跟自己赌气。”老头子在我对面金刀大马地坐下，双手笔直地扶着拐杖顶端，“你刚才不是说要看我么！来，仔细看吧！”
这混蛋老头语气中的挑衅真是让人火大！
“怎样！我的身体好得让你失望吧！”
现在不是吵架的时候，换个话题、换个话题……我忍住额角暴起的青筋：“那个，白晨最近的成绩已经相对稳定，如果按照这个速度提升下去的话……”
“那家伙究竟能不能考上大学，我才不关心！”
“呃？”
“就算他最终真的考上大学……也只是个长不大的蠢货！”
混蛋老头子！你给我差不多就行了！
“给我坐下！”老头子的口气突然严厉得像是上帝的教鞭，我本能地重新坐回沙发，看着他。
“他究竟因为什么想要考上大学呢？”老头子看向我的目光带着透析一切之后的冷冷不屑，“为了让某个女孩看到他的努力？为了向我证明他的能力？这些理由……我的确非常赞同。”
啥？我的耳朵出问题了么？
“但是，还远远不够！”老头子慢慢站起身来，目光从我身上移向窗外，“如果有一天，那个女孩和我都离开了……那家伙，又该找什么样的借口，去面对接下来的人生？”
“总……总会有其他的推动力……”
“所以一辈子都要活在别人的期待和目光里！如果不能被人认同、称赞、或者期待，就没办法自己活下去！”老头子的拐杖在地面狠狠一击的声音像是砸在我心上，“这样的家伙，不是蠢货是什么！”
“但是他人的认同和期待是这个世界的判断标准吧！”
“身为男人要记住的标准只有一条。”老头子冷冰冰转头看着我，“摔倒的时候，自己爬起来……因为你想看到的世界，没人能给你。”
我……想看到的世界？
我究竟想看到怎样一个世界？
坐在沙发上，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你走吧。”老头子慢慢在我多面重新坐下。老妈的目光茫然地看着我和老头子之间来回打转，她还没有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那个……”我在站起身走到大门前，忍不住停下脚步，看着自己的脚尖，“这些话，你为什么从来没有对白晨说过？”
“因为……他是个男人。”
我就这样低着头、一言不发地走出大门……走进楼外刺眼的阳光里……
我在楼下站了很久，在来来往往的路人奇怪的目光中、在世界毫无同情、只顾任性的自转公转中、在时间无可挽回的流逝中站了很久……然后，拿出手机给白晨发了一条短信。
“这个周末……和我约会……”
“为什么要来小熊山？”
白晨看着窗外连绵起伏的山峦，头也不回地奇怪问道。我朝他悄悄吐了吐舌头，躲进洗手间。
作为Z市附近唯一的旅游景点，小熊山的风景实在是平淡无奇得让人没有远足度假的兴趣……除了Z市的部分市民来此打发无聊周末，基本不会有其他地方的人来这里观光旅游。
所以，这里有着难得可贵的安静。
安静到连紫式都不在我身边……那家伙用成年人的身份证帮我和白晨开好两间房之后，应该有乖乖离开吧？
“喂，为什么突然想来这里啊！？”白晨始终趴在靠窗的单人沙发上，看着外面的风景，“而且只有我们两个人……”
“你不想啊！”从洗浴室洗完脸出来居然还是看到那家伙一脸纠结的模样，真是让人不爽，“那我回去好了！”
“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在好奇……”白晨回头看着我，拖长的尾音中有些奇怪……像是不纯良的期待……我下意识抓起床上的枕头狠狠砸过去。
“跟我走啦！”
“是！”
那家伙毫无正经地丢开枕头，跟着我走出房间……
旅馆修建在半山腰上，大概是想要营造出世外桃源的安宁、祥和……但是，一走出旅馆就能看到附近的村民在修葺的山道上摆设得各种摊位……在相对宽敞的地方，摊位密集得已经像是小型的集市。
明明一点世外桃源的感觉都没有吧！
“说起来，几年前这里还完全不是这个样子呢。”白晨看着满脸热情的村民，走近我身边，“那个时候，这里连个人影都难看到。”
对哦，这家伙应该在三年前跟着老头子来这里玩过一次。
“这世界，很多东西都在慢慢改变。”这家伙若有深意地感慨同时，悄悄握住我的手。
呃？在这么多人面前？
“喂，说过是跟我约会吧？”这家伙死死抓着我用力挣扎的手，贴近耳边小声笑道。
“可……现在、现在还是白天……”
“你在期待晚上么……”
“没那种事！”
这家伙任由我狠狠踢在他小腿上，始终微笑着抓住我……我就这样难堪地被他拖着，一步步走过如同集市般密集的摊位，一步步走向山峰的高处。
在转过几个山道之后，人迹渐少……除了偶尔经过的游客之外，围绕身边的只有郁郁苍苍的森林和不知何处传出的鸟雀欢鸣。
秋天的风，从远处吹来，带着山林中的宁静平和。
“咦，现在不挣扎了？”白晨调笑地看着我。
“笨蛋……”我低着头、小声嘟囔一句。
他没再说什么，只是这样牵着我的手慢慢走进越发茂密的山林中……在太阳的视线都被茂密的树叶挡住的山间小道上，我们就这样慢慢地走着，为了每一件看到的东西而兴奋……色彩斑斓的石头、展翅掠过头顶的飞鸟、远处山峰上绚烂的红叶、路边时有时无的溪流……
我们不停地聊着眼前的这个世界，也只聊眼前的世界……带着那种与生俱来的默契，我们将所有的精神和灵魂都灌注在这个被阳光覆盖的山峦之上，仿佛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世界需要留恋……
“哇，那个！看那个！”
“缘定三生石！”白晨在即将抵达山顶的转角处，配合地随着我的尖叫做出一副异常惊讶的样子，“据说是因为一对将要分离的恋人，在这里依依不舍、泣泪成血……染红了这块石头！听说，情侣间各持一块这种石头的话，会有三生三世的情缘哦！”
“你再编！还将要分离……的……恋人……”不屑的鬼脸做了一半，却僵硬地停在我的脸上，“你……你是白痴么！”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个……只是普通的赤铁岩。”一个挑着担子的大叔从山道那边转过来，表情怪异地看着我和白晨，“因为含铁，所以是红色。”
“啊……原来是这样！”白晨尴尬地看着大叔，用力大笑来掩饰眼前的窘境。
“你们，是游客吧？”大叔看了看白晨，又看了看我，“小两口？”
“不是不是！”我和白晨一起用力摆手！
“哦，还在恋爱中。”大叔一副过来人的表情，“那你们刚好用得上我这个东西了！”
“啥？”
“这可是我们这里的特产哦！”大叔得意地笑着放下肩上挑着的担子，让我和白晨可以凑过去看得更清楚，“号称男性福音！”
“男性……福音？”我看着篮子里那些奇怪的菌类。
“没错！”大叔一脸亲切地拍打着白晨的肩膀，“能够让男人更男人！让恋人完全舍不得离开你的天然食物！”
这东西……听起来……
我看着白晨一瞬间红起来的脸颊，皱眉琢磨了片刻，猛地明白过来！
“他不需要这种东西啦！！”
“哦！”大叔一脸恍然大悟的神态转头看着白晨，更用力地拍打着他的肩膀，“小伙子，不错嘛……啊哈哈哈哈！”
啊哈哈哈哈是什么意思！！！
看着大叔渐渐远去的背影还不断发出得意的笑声，我忍不住狠狠一脚踩在白晨的脚背上。
“我什么都没说啊！”
“你笑了！”我更用力地踩向他的脚背，“跟那个大叔一起笑了！”
“笑都不行啊……”白晨一脸无辜假装可怜。
“不行！”
“不过为什么这么在意……”那笨蛋居然凑到我面前，“难道你也在想……”
“我没有！”
白晨在我准备一把掐死他的时候，大笑着跑开……飞奔向山顶。
混蛋，有种别跑那么快！
时间就在这样在偶尔的吵闹、偶尔的安静中飞快地跳跃着向前……从山顶下来的时候，我已经隐约看到一轮弦月悄悄挂上天边……
吃过晚饭回到房间时，距离旅店供应热水的最后时限只剩下不到一个小时。
“那……我先去洗澡了。”
走进自己那间房的洗浴间，一种不适突然充斥了四周的空间……这是今天第一次在自己的视线范围中看不到白晨……原本填充得满满当当的世界像是一下子露出大片大片的空隙，不敢追究细节的空隙……
“喂！我洗完了！”
啥！？那家伙什么时候拿了我房间的钥匙？
“一个人在房间太无聊了……过来你这边看电视。”
我听到门重重关上、然后他的脚步声穿过门廊、电视的噪音在房间中响起……那、那家伙走进房间了？
淡定……淡定……那只是三年前的自己。何况现在还隔着洗浴室的木门。
我极力平静地拿起洗发水……嗯、那家伙为什么一句话都不说？
这洗发水好黏稠……电视机的声音开得太大了吧？
混蛋，头发全部打结了！这，这瓶是沐浴液……那家伙未免太安静了吧？他、他想用电视的声音掩饰什么？
如果是自己……在喜欢的女孩洗澡的时候走进她的房间，会做点什么呢？
会……
我条件反射地抓起衣架上的浴巾将自己团团裹住，一脚踢开洗浴室的大门。
“你这个混……”
呃，那家伙只是安安静静地坐在窗边的沙发上，看着天空发呆么？
“尤……尤佳……”他好像被我吓了一大跳，赫然扭头，呆滞地看着只裹着浴巾的我，“那个……你……”
不怀好意的笑容从这个白痴嘴边浮现出来。
“不准看！”
“哦……”那家伙慢慢转开头的时候，用眼角悄悄瞄着我。
“唱歌！”
“啥？”
“在……在我洗完澡之前，一直坐在那里唱歌！”
不给那个笨蛋任何反驳的机会，我窜回洗浴间，把门重重关上。难听的歌声在外面可怜巴巴的响起……嗯，总算安心了那么一点……
等我再次走出洗浴室的时候，这家伙声音略有点沙哑、一脸无辜地看向我……而我得意朝他吐了吐舌头……笨蛋，我故意洗得这么慢的。
夜晚渐渐安静下来，我和白晨就坐在这样安静得让人想要忘记一切的夜里，一边无聊犯傻地争吵一边看电视……直到不停前行的时间，带着疲倦感悄悄潜入身体。
“那个……太晚了，去睡吧。”看着白晨因为犯困失手将薯片打翻在地的时候，我终于低头说出了这句话。
白晨眼神迷离地看了看我，似乎想要说什么……但是，终于没能说出来，只是慢慢站起身，走到门边。
“那个……”我本能地抬起头，却又下意识握紧了拳头，“早……早点休息……明天，还要坐车回家。”
“嗯。你也一样……”
白晨的身影被大门隔绝在我视线无法看到之处。房间里彻底安静下来……安静得让人无所适从。
我关了灯，死死咬住嘴唇躺在床上……除了窗外的风偶尔发出的叹息，房间里只剩下时间的脚步声……一点一滴，毫不迟疑地拖着这个世界走向明天。
明天……是回去的日子……
明天……就将是另外一天……
睡眠迟迟不肯前来相遇，我看着天花板，看着天花板……终于忍不住从床上一跃而起，迟疑地走到门边……
门外，有脚步声！？
我猛地抓住门把手，将门拉开！
“呃，那个……有什么事情么？”一脸惊慌的服务生无措地看着我……原来只是服务生夜间巡查楼道而已。
我尴尬地朝他笑了笑，在目送那个背影慢慢消失在走廊拐角处之后，有点庆幸、又有点不甘地扭头看向隔壁、白晨的房间。
那……那个蠢货，居然站在悄悄拉开一条缝的门后，表情复杂地看着我……
一直看着我……
“原来旅店的天台风景这么好的。”
“在这里放一条长靠椅就是想让人在这里欣赏风景吧。”
和白晨背靠背坐在天台的长靠椅上，夜晚的风拂乱了头发……山峦在夜色中融成一团团远近莫辨的叠影，像是墨化纸上，再没有了彼此之间的间隔。
不知名的鸟叫顺着风声飘来。
“那是什么鸟？”
“不知道呢。”
“这里……好安静。”
“是啊。”白晨若有若无的发出一声叹息，“感觉像是，世界和时间的尽头……”
世界和时间的尽头……
“对你来说……”我慢慢伸手抱住自己的膝盖，“世界走到这里，就足够了么？”
“对尤佳而言呢？”
“我不知道……”这笨蛋，难道永远只会躲闪着，把问题踢回来，“但是……世界，其实比我们想象中要大得多吧。”
“是这样么？”
“是这样吧……”
夜风卷走了我和白晨的语言，沉默如同夜露，慢慢在两人之间悄然凝结。
“尤佳……对你来说，世界，究竟是什么？”长久的沉默后，白晨在我身后不安地动了一下。
“是什么呢？”我茫然地看着漫天苍穹，“我……也一直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我原来以为自己知道答案的。”白晨的头轻轻靠在我的头上，“但是，现在好像又不知道了……”
“为什么？”
“在你出现之前，世界对我来说，就是一个人跌跌撞撞地低头躲开所有人的目光。可是在你出现之后，我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在你的眼睛里看到了整个世界。”白晨的声音和夜晚一样，安静得让人想要融化，“我第一次想要去了解、去掌握一点什么；想看懂那双眼睛里隐藏的每一种情绪……像是走进一个迷宫，无论如何也想找到终点……”
“你……难道不怕这个迷宫根本没有终点？”
“不是没有这样想过……可是，始终没勇气离开。”白晨声音里的不安一点点在深夜中随风泛开，“大概是因为在迷宫里，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有人在一直等待着我做点什么……”
果然，是这样么？我无力地抵住白晨的后背，用微笑死死掩饰住眼角滑落的泪水。
“很傻……的回答。”
“你也觉得很傻么……”白晨慢慢地开口，像是用心在斟酌着每一个字眼，“其实我根本没可能，找到那个终点吧……尤佳的眼睛里，有太多我不能明白的事情……像是一堵墙，永远将我隔在你的世界之外……”
“对不起。”我死死盯住自己的脚尖，“恨我么？”
“嗯？”
“会恨我么？恨我从来没有真真正正地敞开过内心，从来没有认认真真地考虑过你……”
“做不到吧。”白晨轻轻笑了起来，“就像我曾经说过的，虽然觉得你的每句话都没法相信，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无论如何，都想要尝试去信任你这个人……”
“真的不会后悔？”
“傻瓜。”白晨转身将我搂住……我就这样依躺在他的臂弯之中，看着他眼神中逐点逐点泛起的泪光，“我现在只想知道……你究竟是谁？”
“我是……尤佳……”
“尤佳？”
“这次，是真的……”
白晨收紧双臂，将我紧紧搂在怀里……没有亲吻，只是这样用力地抱着，不顾一切地抱着……
顺着他的肩头看过去，有一颗流星划过天际……像是一滴悄无声息的眼泪，坠落向无人所知之处……
第二天返程的途中，我和白晨一句话都没有说。
好像在之前的那个晚上，我们已经用尽了这一生的交流。在颠簸摇晃的车上，白晨只是死死地抓着我的手；而我就在这样的沉默中，慢慢靠在白晨的肩头体验了人生中最为安宁平静的一次睡眠。
不想睁开眼、不愿醒来的睡眠……
抵达Z市之后，白晨牵着我的手，慢慢陪我走回楼下。松开手的刹那，他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我一个人站在原地，看着那个背影完完全全消失在视野之中，很久之后，才慢慢掏出手机，给他发出那条酝酿了很久的短信。
天空阴沉得，像是又要下雨……
“他……回了你一条短信哦。”
紫式站在卧室里那张书桌前，不安地反复打量着我的手机。我在墙角缩成一团，呆呆地看着床脚。
“那个，真的不用回复他么？”紫式转了个圈之后，又一次跑到书桌前，“说不定，他会有其他的想法……”
“你想看的话，就自己看吧。”我慢慢开口，声音平静得像是每一次日升日落、昼夜交替。
紫式犹豫地看了我良久之后，终于忍不住抓起桌上的手机。
“我知道了。”
在她打开短信的一瞬间，我开口说出了短信的内容。
这是我早已料到的四个字……是白晨、也是我早该说出的四个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