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依我看，大晋现在，正处在前所未有的危险境地。”
山岭破庙，月黑风高，除了两个交谈者外，唯一的听众便是正守在门外的王和，诸葛玉一双秀气眸子正视着有些惊异的宁挽袖，接着说道：
“北征句丽，虽是打了场风风光光的胜仗，连句丽王的王宫也挂上了大晋的旗帜，可这三征，哪次不是牵扯百万民丁……最底层的牺牲，会有谁记住？”
诸葛玉声音一顿，坐的更正了些。
“句丽一战，虽说是解决了东北边境的纷乱。可说句难听的，归根只是为了陛下年轻时和那位句丽王的私怨而已，虽然占据了句丽全境，可却是打空了大晋的国库，也打破了百姓的平静，从中获利的贵族们倒是可能感激顺帝的决策，可那些没了父亲，没了儿子的家庭呢？我并不认为谁都有为了所谓国威，放弃小家的觉悟。”
“好歹是没了句丽这个东北最大的外患，草原蛮子也被朝廷的铁骑吓破了胆，陛下只要宽税减息的政策不变，民心总是能回来的。”宁挽袖淡声道，语气听不出来对诸葛玉的话是赞成还是反对。
“宁兄有句话说错了，这吓坏草原人的军队可不是朝廷的铁骑，而是东北李氏的铁骑。”诸葛玉微微笑道。
“东北李，东南陆，西北秦……前些年倒是一个个恭敬的很，可现在民心疲累，十万中央军的精锐又在句丽几乎损失殆尽，如此情形，会发生什么事情呢？”
宁挽袖低下头，将身体轻轻靠在了墙上。
“抱歉，我有些累了，有什么事情，不如明天再谈吧。”
油灯悄然吹灭，宁挽袖在黑暗中隐约看了眼诸葛玉的脸庞后，眼帘垂下。
这一夜，有两个不知道底细的外人在，宁挽袖的睡眠只能算是闭目养神，那柄宁挽歌准备的佩剑就放在腿边，一伸手便能拿到。
所幸的是，晚上并没有发生什么宁挽袖不想看到的坏情况，待一缕阳光照进小庙，宁挽袖睁开眼时，正看到诸葛玉靠在墙边沉沉睡着，而在门口仍能看到王和高大的身影，似乎已经是守了一整夜。
“宁兄准备启程了？”正当宁挽袖蹑手蹑脚准备起身离开时，诸葛玉突然睁开眼，平声道。
“嗯。”宁挽袖点了点头。
“相逢便是缘分，本想着能否和宁兄一同前往京城，可惜家里有些事情，还要耽搁点时间。”诸葛玉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缓缓起身。
“我便不送宁兄了，一个月后大考之时，希望能在京城再会吧。”
一夜休整，宁挽袖骑着恢复精神的马儿继续向北，意外倒是没有发生，但宁挽袖脑海中，却是记住了诸葛玉这个有些神秘的巴蜀人。
一人一马向北行，而在那破庙旁，诸葛玉直到目送宁挽袖的身影消失在视线尽头，才收回了目光。
“少爷，您为什么要和那宁…宁挽袖说那些话？”一旁王和牵马走过来，开口问道。
“能在这荒山破庙里相见也是种缘分，说些和大流不符的话又能怎样，难不成思想自由的大晋，还能给我这书生定个不敬朝廷的罪名？”诸葛玉耸了耸肩，全然没有在意。
“属下不是这个意思，只是……”
“好了。”诸葛玉一摆手，打断了王和的话。
“赶快回琅琊吧，处理完那几只跳蚤之后，还得去参加大考呢，这一晚上的休息已经够奢侈了。”
言罢，诸葛玉轻轻一拍自己的爱马，脸上笑意浮现：
“京城虽大，但我有预感，将来和这位宁兄，还会有交集的。”
……
告别了诸葛玉主仆，宁挽袖迅速离开了这片不知道还有没有其他活人的山道，而在到达下一个岔路口时，他并没有贪图一个近字，而是听了诸葛玉先前说过的话，从更远些的东海行省绕道而行。
真要说起来，其实这还是宁挽袖这辈子第一次离开江南行省，不过他倒没有什么紧张或是兴奋，将张面纱戴在脸上，安安静静的走着。
而这路途之中，宁挽袖也是有些直观的感受到了诸葛玉先前的话语，究竟是什么意思……
一周跋涉，宁挽袖在对了对眼前地标之后，确定自己正式踏入了东海行省的地域，那匹辛劳许久的马儿终于是能走在相对平整些的道路上，而在进入这先前并未来过的全新地界后，长长伸了个懒腰，将目光放在了沿途风景之上。
不过虽是想诗情一些，但宁挽袖似乎并没有什么风景可看，只能在道路两旁的平原上看到一个又一个规模不一的村落。
远远看去，家家炊烟袅袅，而在那烟雾之下，能清晰看到一抹抹显眼的白。
宁挽袖本只当是特殊情况，可在走了小半天后，却发现几乎每个路过的村落都是如此，少说一家，多则好几家，白衣素稿，虽不见什么哭喊声，但却让宁挽袖不由皱起了眉头。
行进的速度又放慢了些，在见到一个在路旁水渠中洗菜的老太后，宁挽袖终于没按捺住自己的好奇心，下马走了过去。
“请问，这里是出了什么乱子么，为何家家都有白事？”宁挽袖对那老太拱了拱手，问道。
“哪有什么乱子？”那老太抬头看了宁挽袖一眼，也没怎么在意，随口道：
“朝廷去打句丽，便从我们这儿挨家挨户的征壮丁，这钱是发了，仗也打赢了，可出去的老少爷们，能完整回来的有几个？这一封封寄回来的信都是哀报，几天的功夫，吹唢呐的嗓子都要哑了。”
宁挽袖对那老太道了声谢，也没有再停下来观望的意思，骑马继续向北。
他算不得多么有同情心，对此情此景没有多大情绪波动，但脑海中所思虑的事情，又多了一些。
继续向北，穿过东海行省，京城已是不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