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是，从永夜异变那会儿开始的事情。
其实这之前幻想乡也发生过不少异变，符卡规则尚未通行时把整个地方搅得天翻地覆的吸血鬼异变，后来的红雾异变，以及春天迟迟不来那一阵时的春雪异变，总之都是被顺利解决了的样子。汇聚了太多非常识力量的幻想乡，每隔一段时间就需要用像这种异变的形式来调理一下保持平衡……大概就是这么回事吧，不过都和我没什么关系，那些异变的详细我也是从客人们的闲聊中略知一二的。
但这一次似乎实在搞得有些过火，连我这样的妖怪都能清楚感知到这无尽之夜的异常，甚至能让夜行妖怪都感觉颇不舒服的术式。我暂时撇下小店，到外面去一探究竟。
首先撞见的是幻想乡的管理者二人组，八云家的家长以及新一任博丽巫女，略让我感到惊讶又在情理之中的单方面的熟人，只不过还没来得及搭话就被一堆符札弹幕拒绝回来了。她们似乎急着要解决异变，没有功夫来管路边小鸟的事情。
接着我碰上的是魔法使二人组，那个坐在扫帚上的黑白色家伙还没听完我的问题就坏笑着掏出个看上去不太妙的小盒子，用火力来“交流”下情报。在躲闪着火柱扫射的间隙我总算是从另一个人偶使那听得了事情大概：有人因不明动机对月亮施了法术企图制造永恒的夜晚。目送着她们远去的同时我深切地担心如此豪放的行事风格会不会被前一组人反错当成异变的元凶。嘛……反正是她们的事。
但最让我意外的恐怕是接下来遇见的一组，人类与吸血鬼的组合，曾经引发过两次异变的深红恶魔斯卡雷特大小姐以及她手下的女仆。这次轮到我来告诉她们发生了什么事，但是看吸血鬼小姐的表情比起异变她似乎更关心巫女小姐的去向。作为回礼她她们用飞刀和使魔给我做了一遍全身羽毛护理，并在离开之前询问了人间之里的方位。我觉得这场异变貌似要越闹越大了……不，没什么。
不过既然这么多大角色都已动身，异变解决也只是时间问题了吧。我松一口气，打算回去准备接待不知还会不会有来的客人。
【等一下！】
却意外被又两个身影拦住了去路。
Chapter 3：
西行寺家的空腹
“死”是什么？
所谓“死”就是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到，什么也不会想，什么也不会做。至少在我来到幻想乡前的漫长时光里，我都是这么认为的……只不过看到眼前的东西，我明白过来幻想乡里的“死”似乎与我曾经的认知差别不小。
确切来讲，挡在我面前的甚至都没有一个“活人”——那是一个衣着华贵的亡灵，以及一名手持长刀蓄势待发的半人半灵。然而什么都看不到、什么也不会想的人显然不会像这样发号施令，什么都听不到、什么也不会做的人更不可能应答一声气势汹汹地朝我冲来。
【妖梦，这个妖怪恐怕就是异变的源头哦，赶紧把她干掉吧！】
【遵命，幽幽子大人！】
对付一个功夫未熟的半人倒并非难事，问题是后面观战的亡灵，就像我十分在意她一样在意着我，如大人物般不发一言仅仅看着。可以的话我希望她关键时刻的出手是为了救回她败下阵来的随从，而不是用来对我下杀招。
【——呼！】
为了躲过飞羽而露出了破绽，我绕过刀刃狠狠一脚踹在半人肚子上。虽说出招架势不错但实战经验明显不足啊，外出游历见见世面再来吧少女。
【实，实在抱歉！幽幽子大人……】
半人被踢得飞了出去，然后被几只飞舞的蝴蝶接住了，有更多那样的粉色光蝶正源源不断地从旁边亡灵的背后冒出来。
【区区妖怪，胆子还真不小呢。引发异变不说，竟然还敢打伤我家庭师……】
……咦那啥，我什么时候升级成异变的源头了？以及比起异变原来还是后面的事更重要嘛！？话音未落铺天盖地的光蝶便如同被我吸引一般朝我涌来，我只得一边躲闪一边举白旗投降。
话说回来，到底要怎么样才会把第一眼见到的夜雀妖怪认定成全乡级别异变的源头，不由分说打过来啊？
我告诉她们自己也是出来调查情况的，平时只不过是开着小吃店的无名小妖没有理由更没那个能力搞什么异变，可亡灵小姐不知为何就是不肯完全相信。无奈之下我只好把那晚唯二的两位客人带回了小店。接下来的整一个通宵我都在忙着应付亡灵小姐提出的五花八门千奇百怪的菜单，一直到异变解决东方渐白，我和她那位半人随从累得差点没趴下——嗯没错，出于某些原因她自愿来帮了我的忙——她却还在笑嘻嘻地自言自语“真想尝尝龙肉料理的味道呢”，丝毫不在意自己的话可能触犯幻想乡某位至高神明的样子。那个等级的珍馐实在太高难度兼高风险了臣妾实在做不到啊做不到。
【啊啦不做吗？本来拿地龙一类的料理马虎一下我也可以接受的说。】
又是一个注定要忙碌的夜晚，冥界的大小姐今天也如往常般坐在柜台前面，双手撑脸作天真少女状。别装了，喜欢那么装的没几个是真年轻的，我见多了混蛋。
要是当时不多管闲事出去晃悠，估计也就没现在那么多麻烦了。好歹也别莫名其妙被认作元凶啊，一回忆就想叹气，到底是怎么回事……
【原因我以前也是说过的哦？我的能力可绝对不会撒谎。】
仿佛看穿了我的心事，她说道。
【你的身上……有些异乎寻常的重呢，’死亡’的气息。】
【哦，意思是我过不久必有血光之灾吗？占卜还是免了吧，我不信那个的。】
【不是那个意思……不过，我想原因你自己是最清楚不过的吧，迷途的小鸟儿？】
锅里的汤汁咕噜咕噜冒着泡泡，用料酒去了泥腥气，接下来简单地加些糖盐调味就可以了吧……毕竟是第一次尝试的烹法，搞太复杂也不好。【啊～啊，突然就变这么严肃……这么早乱立旗子也是没用的哦，剧情才刚进展到在小吃店闲聊的阶段呢。那种台词给我丢到关键时刻再说啊喂。】
【嘛嘛，趁早埋下伏笔不是良作铁则之一吗。】
【一点都不好啊！我才不想刚出场没多久就被你给说死掉！】
划拉完锅里的食材，我把一只汤汤水水的大碗“嘭”放在柜前，【尝试把黄鳝清炖了下，因为是第一次拿来用的食材所以别太过期待……虽然不太清楚但我想龙肉应该也是差不多道理的东西吧。】
【呜哇，龙神大人这里有人在贬低您哦，快快现身给予亵渎者惩罚吧！】
【头号亵渎者很明显是整天嚷着想吃人家肉的你吧！】
【那又如何，反正我已经是没法再被怎么样的已死之身了，呼呼呼～】
又一个寂静如故的营业“夜”。
在屋里回荡着煮着锅子“波露波露”的声响，蔬菜的清香和炖鳝鱼诱人的味道混杂着往鼻孔里钻的同时，外面却是淅淅沥沥下着小雨。这样的夜晚客人往往会少很多，尤其是已过午夜的现在……也就是说，接下来又得单独伺候这只大胃亡灵到天明了吗。
西行寺幽幽子。
种族是亡灵，不论生死的话，作为冥界的管理者应该也算得上幻想乡的大人物之一。职务关系似乎也和其他不少大人物们相识，给听闻者的印象也是位很有威仪的领导阶级…………吧？
【呲噜呼噜……卡吱，咯噔噔……胡哈！真，真是人间美味啊，龙肉什么的也不过如此了呢……咕咚咕咚咕咚……】
……以及，此刻正在我面前用非常不成体统的架势蹂躏着一碗清炖黄鳝。
【……客人，稍微注意下吃相如何？那种高蛋白的汤汁溅到衣服上可是很难洗掉的，更何况是那么上等的羽衣……】
不说她本人，连旁边看着的我都感觉丢脸到无法直视了。
【没关系，反正妖梦会洗的嘛……咕咚咕咚咕咚，哈啊啊！我吃完了，多谢款待！】
【这么好的衣服弄脏了多可……等一下等一下！这跟洗过一样干净的碗底是怎么回事？刚才奇怪的’咯噔噔’声难道是客人你把中间的骨头都嚼碎吃了吗？】
【啊啦啦，原来有大骨头的吗？我说怎么总感觉小碎骨略多呢。】
【……】
在我眉尖一抽一抽地收拾碗筷时，她依旧手背拖着下巴笑眯眯望着这边，满满“因为是亡灵所以没关系kira~”的意思。……亡灵还真是个好用的属性啊。
大体上，原来的我是属于不信鬼神的那一类。来到幻想乡之后虽说后半段有了改观，但对亡鬼魂灵的认识基本上还停留在那种无声无息漂浮着的，又阴又冷，而且还需要良好的灵视能力才能看到的白色麻薯球的阶段，就跟那个总在幽幽子家的庭师妖梦身边的玩意差不多。但是现在正坐在我店内的这位女性不仅保有人类的实体，会说会笑有喜怒哀乐，甚至还已经把数不清的我的食物塞进了她那盖修班斯特MK-III型胃袋里，尽管我知道叫幽幽子的人类早已不再活在世上，她也已经像这样管理了冥界近千年之久。
……话是这么说，把解决异变之行随意就变更成美食之旅也好，像这样糟糕的吃相也好，之前提到的“春雪异变”，据说也是因为这位大小姐无聊“不小心”引起的……比起大人物应有的威严，“把冥界交给这样的家伙真的没问题吗？”这才是我的真实想法。
【人家也不过是想找点乐子嘛，该认真的时候还是会认真的哦。】
【那还请你体现到实际行动上来吧，以及请不要随便读人家的心。】
【哦哟，读心什么的，人家可没有这么便利的能力呢。】亡灵小姐不知从哪抽出了一把华彩绒扇，遮住半边素颜，【要说的话，这就是年长……唔，阅历丰富者的特技而已吧，呼呼呼。】
【那么西行寺幽幽子小姐，能否麻烦你依靠丰富的阅历，评价一下刚才的鳝鱼料理味道如何呢？】
【唔——说感觉的话，火候应该是足够了吧，就是只放去腥的酒和调味糖盐实在太单薄了点。现在印象不深还不好说啊……再来一碗说不定就能——】
【我可是认真的哦，说好了免费的只有一碗份的。】
【噗呜呜——龙肉果然是难得一尝的稀奇东西吗……】幽幽子说着把整个脸都埋到扇子后面去作沮丧状，我则自顾自重新烧起一锅汤水。
要说稀有——其实鳝鱼倒也不是那么稀有啦，手边的碗里还堆着不少切好的鳝鱼段。本来，拿鳝鱼来尝试清炖也只不过是我的一时兴起，因为店里多了个老喜欢点龙肉这种强人所难东西的顾客，于是就想了想有没有什么办法让她闭嘴一段时间……其实除了她以外，恐怕也没人会特意再点鳝鱼这种少有上台的东西了吧。
虽然的确是白送也没有关系的说——但咱可是生意人，有想要的东西就该拿同等价值的来换。那么幽幽子小姐，这一回你能否在凭借你那丰富的阅历，读懂我的意思呢？
【…………】
短暂的沉默，我能感觉来自柜台那边的视线，就只当作不知道，继续舀起之前那锅清炖鳝鱼剩下的汤尝着。
【唔，既然你那么想听的话，我就大发慈悲告诉你好了——】
幽幽子“啪”一声把扇子收起，尖头指向我。因为她没再像往常那般笑嘻嘻的了，我也稍微认真了些听她讲。
【这位少女你印堂红中透黑，气息浮游，姿态显深潜而不露，想必是经历过血光之灾吧？】
——然后我“噗”把刚喝进去的汤喷了出来。想了半天想出来的居然还是这种内容嘛！【所以说我是不信什么占卜的啦，这种程度的玩笑连一小段鳝鱼都不值。】
【啊啦，我可也是很认真的哦？】
说话间幽幽子收回了绒扇，那种仿佛无论何时都保持含笑半遮面的姿态有时候真的很让人不适，我说真的。【我的能力可以让我操纵‘死’，察觉‘死亡’气息的存在自然也不在话下，这方面可没人会比我更清楚哦？】
【反过来也就是‘没人会比你更擅长在这方面的事上撒谎’，是吧。】
【啊啦啦，不相信我吗？……倒也不要紧，虽然表面上可以装得若无其事，但骗谁都没法骗过自己的哦？】
……因为“死”的话题，被稍微勾起了一些回忆。尽是些讨厌的片段……本来也是，会和“死”有关的怎么可能会有好事。【我没有必要也不曾骗过自己，真遗憾你猜错了呢。】我盯着在汤水里沉浮的气泡，把又一份鳝鱼段倒进去，【以及如果幽幽子小姐只是来品尝今夜特供的鳝鱼料理的话，那这个话题还是到此为止吧。还有，从下一碗开始记得付钱。】
【那如果我说其实我不只是来点菜的呢？我深夜独自过来，只是因为想谈’死气’的事情而已？】
【不，其实你一点都不想，你是被炖鳝鱼的香味勾来的，现在脑子里想的，口中说的，手里做的，全都是为了再从我手里搞到更多的炖鳝鱼。】
【唔……这么说其实也没错啦。不过除了鳝鱼，我似乎还闻到了更美味的东西的味道呢。】
亡灵小姐的目光不再一直盯着锅子，这一回转向了我。
【在这没有任何其他人会知晓的夜话时间里，不拿出来聊聊吗？你会缠上此等’死气’的理由？明知如此却依旧选择了现在这样的理由？以及——你不愿把这一切的哪怕一丁点拿出来谈论的理由？】
“嘭！”
即使我这么用力拍在她面前的桌上，她的神情依旧没有半分动摇。
每个人的意识深处都会有些不希望被他人提及更不用说谈论的部分。
我不清楚幽幽子到底为何明知会触犯我的禁忌还要执着于此，但现在我脸上的表情一定正如她这样的行为会导致的，十分不好看。
【请听好了。】
深呼吸一次，努力使自己复归平静。
【我的店里不需要什么没事来和老板谈人生的心理专家，欢迎的是会安分吃饭老实付账的顾客。如果实在没法做到后者的话，至少我会礼貌地请你离开。……可能这也做不到吧，那么如果您还继续下去的话，恕我从现在开始不会再说半个字。】
【嚯……追寻着故事的夜雀，却偏偏缄口不谈自己的故事吗？……虽说也不是不能理解，不过有些东西，比起一直压在心底还是在像这样的夜话时间里找个人倾诉一下比较好哦？】
【那么你就可以理解吗！】
不堪的记忆又重回脑海，本想忘掉的，又一股脑儿冲上了头，而那句不负责任的“也不是不能理解”，终于像最后一根火柴点燃了我满腔怒火。
我失败了。
幽幽子的死缠烂打终于让我失去了耐性，我盯着她眯起的眼，那副姿态此刻显得如此让人不快：【你真的能想象出来吗？那种仅仅因为他人的怨念而被改变了一生的感觉，那种被曾经的至亲们用异样的眼光盯着的心情，那些为了下定孤独的觉悟而流的血泪，那种无论如何都不想再去回忆这些东西的感受！这所有的东西，在冥界安逸地度过了千年时光的亡灵大小姐你——真的能够全部理解吗！？】
接下来的瞬间，我的内心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震撼。
那一定只是幻觉，因为一瞬过后我的眼前就又回复了店内的景象，外面仍然下着小雨，亡灵小姐也依旧用绒扇遮着自己的微笑。但就在之前的刹那，我几乎无法相信自己所见。
于幽幽子的背后，浮现出另一幅巨大的扇面。我甚至还来不及纵览全画，却已奇妙地得知了整幅扇面的内容。
扇面的左侧是粉底黑线画，所绘为一棵开花正盛的巨大樱树，花瓣从树上簇落而下，其景甚是美丽。然而花瓣落至地面却不知为何逐渐变为了人类形状，横斜而躺，皆是死人模样。画工可谓栩栩如生而内容却超脱常理，整幅画面蕴含着诡异的矛盾意味。
中间部分被幽幽子身体挡住，内容不得而知。
到了扇面右侧，画面反过来变成了黑底粉线勾画。巨樱仍是那株巨樱，然虽周遭林中樱花怒放不止，巨樱本身却再无半片花瓣可寻，仅留枯槁残喘之形。不知是离有多远的地方，有一少女背影行于林中，似遥望巨樱状。
“……就只有这些吗？”
在那画面正中，华胥的亡灵俯视着我，正如她曾经俯视着冥界境内归自己管辖的千万幽魂一样，用理所当然一般高高在上的语气质问道：
“你不愿意将其说出的理由，就仅此而已吗？”
【…………！！】
转瞬间我便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依旧保持着双手按桌的姿势，我刚刚才向幽幽子大声反问过，她也没有浮到空中去而是依旧坐在我面前，只是我们俩都知道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呐，听我讲个故事如何？】
她说着将手中的扇子换了个面，依旧微笑着。
【我觉得……这个故事，值得起你一碗炖鳝鱼。】
“西行樱下西行寺，烟花西行落高阁。
西行法师空遗愿，不若西行奏笙歌。”
当西行法师留下“我过世后希望能被后人以樱花祭奠”的语句时，所有人都认为他是被巨大樱树的壮美所震撼而发此感慨。为了实现他的愿望以表对歌圣的尊敬，人们把他的遗体葬在了那棵巨樱之下，这样每至春时他便又可尽享樱花之美。
歌圣的传奇就此结束了，但巨樱的却没有。
闻名前去拜访这棵传说中的樱树的人们，一个接一个地自杀身亡，仿佛有什么东西趋势着他们追求死亡一般。有人说那是歌圣的灵魂在阴间依旧高唱不止，引人入迷前往聆听。……然而猜测毕竟只是猜测，大部分人并不愿意为了听一位歌手唱歌而放弃现世的生命，更不用说去体验那种诱惑。巨樱的美丽变得越来越让人敬而远之，它的印象逐渐染上了嗜血的灾祸的颜色，名字也在口耳相传中慢慢由“西行樱”变成了“西行妖”。
最后这样的命运终于也落到了一位少女身上，西行法师的女儿。怀着与其他拜访者们截然不同的心情，她走近了那棵巨樱。
“是因为我的家族开始的诅咒的话……至少由我来结束。”
带着这样的觉悟，少女把刀刺进了自己的胸膛。她成功了，拜访巨樱的人们不再追求死亡，她埋于树下的遗体结束了西行妖的噩梦。只不过宛如和诅咒一同被封印了一般，巨樱从此便不再开花。变化还不止如此，忽有一日人们惊讶地发现，西行樱树连带树下的土地都已被凭空移走似的消失得无影无踪，再无踪迹可寻，仿佛围绕着它发生的一切都只是虚幻的传说一样——而这一切也的确作为传说流传至今。
而传说里没有提及的后续，便是幻想乡的居民们所知晓的，少女因为封印西行妖有功被升格为管理冥界的高等亡灵，居于白玉楼已有千年。而与她有着千万因缘的西行樱树，也作为冥界一大风景闻名全乡。
【称为故事的部分就到此为止，以及，多谢款待。】
【……咦，啊，哎！？】
幽幽子说着把筷子并拢放在碗上，我才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碗里留下了一堆三叉分开的骨头，这回倒是好好把骨头都吃出来棵啊……不，不对，重点不是这个，她是怎么拿到这碗炖黄鳝的？中间这段记忆不甚清楚，不过原来炖汤的锅却已空空如也，是我自己端给她的？话说我有这么想听她的故事吗？
【虽然到此为止也未尝不可的说……不过我还稍微有点没吃够呢。你那里应该还有没用完的鳝鱼吧？】幽幽子说着望了一眼灶台的位置，【而我这边也还留着些没讲完的故事。】
【……………】
【如何，要不要也听一下呢？掩藏于’故事’之下，其名为’真相’的部分？】
“真相”……
要是换作那只好奇心旺盛的天狗，肯定会不惜一切代价毫不犹豫地扑上去的吧。……糟糕，和她一块呆了太长时间，连我也染上了些麻烦的嗜好的样子。我伸手想把剩下的鳝鱼段倒进汤锅里，却被幽幽子阻止了。
【这么上等的龙肉就此白炖，既不觉鲜美又入不了味岂不遗憾？试试下锅前用盐浸渍如何？】
【唉，啊？说起来确实……】
之前说“再来一碗”只当她是贪嘴，倒没想过还真的会认真地给我建议，我如她所言撒些精盐倒鳝鱼碗里搅拌均匀。
【料酒去得了腥味却拿泥土气没办法呢，另外加些葱姜之类的怎么样？对了，比起直接下汤，先热个油用葱花炝锅效果会更好也说不定哦？】
一边意外于幽幽子正点入要的建议，我一边把汤锅从炉上拿开，换上放了油的铁锅。话说既然懂那么多干嘛不自己买材料在家里做啊，还来看我这个第一次做的慢慢摸索……
【……说起来，老板娘。】
【啊，嗯？】
【虽然听说你喜欢听故事啦……不过’故事’与’真相’的关键区别为何，你知道吗？】
原以为幽幽子会继续对我下指示，她却丢过来了个有些不明所以的问题。【呼嗯……要我说的话，就是有否在世间被耳记口传的区别吧。】我想起了文的事情，她所经历的遭遇，【以及，不少’真相’似乎并不怎么方便泄露给外人的样子。】
【那你可否有想过呢？为何那些’真相’会不方便流传于世？】
【不知道，也没打算去琢磨过。】
我把葱花倒进锅子，“呲啦”一声巨响，辛香味混在水蒸气里一齐向上翻腾。【说到底我搜集的只是’故事’，和它是真是假没啥关系，况且很多时候’真相’还不如’故事’来的有趣呢。】
【唔嗯……虽然说的是没错，但把一个’故事’听了多遍之后，有没有过探求这故事源头的’真实’的欲望呢？’真相’实际上比’故事’还要精彩……这种情况也不能说没有吧？】
【当然有过啊，那种欲望。】
倒不如说我早就已经跟着文干了好长一段时间这事。抬着火候慢慢往锅里加水，鳝鱼段应该也入味得差不多了吧，我也一股脑儿倒进了锅里。【你那边才是，如此敏感的’真相’就这么随便告诉外人没关系吗？明明有不能让它流传的重要理由在。】
【呼呼呼，所以才挑这个没人知晓的夜话时间出来说啊。刚才试了下你，你也不像是会乱讲出去的样子……啊，放进葱姜和醋之后先大火烧开再文火慢煮比较好吧，那样应该会比较入味。】
因为同样能理解背负过去的感受，所以才愿意说出来吗。……为了确认这一点才故意激怒我，还真让人不想再试第二次呢。
（不过，“真相”啊……）
我偷偷瞥了一眼等在外面的幽幽子，再糟糕的仪态都否定不了她“大人物”的身份。她所知的“故事”之下的“真相”……不由自主就想起了文的事情，她费劲九鸦二狼之力甚至引火上身都搞不到的东西，却被我用几碗鳝鱼轻易换来了，实在是讽刺得让人忍不住要苦笑。
锅里的汤汁转瞬便开了，我打开盖子插进盖子搅拌几下关小了火…【哎呀呀，我记错了！炖鱼本来是不能放醋的，这下可糟糕了！】突然听到幽幽子这么叫道。
【……喂】
【不好意思，那只是个小小的谎话。】
我直视着她依旧淡若白水的微笑，意外地发现那笑容里第一次掺入了些许其他东西。那很难用语言形容……就像是看着上一刻还绽放的美丽樱花，这一刻却突然散落殆尽那种感受。
【以及，有关我之前告诉你的故事……那也是个巨大的谎言。】
炉灶里的木柴“啪”一声爆响，溅出几点火星。【谎言？】我问道，【难道说有关西行樱树的整个传说，都是你胡编乱造出来的？】
【也不是这样，只不过那个少女从未有封妖大功，西行樱树从不曾引人去死，拜访过樱树的人们并没有全部自杀，西行法师当年其实不是折服于西行樱的美丽罢了……啊，最后一条姑且有一半是真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