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莱人形も生きたい【二】

作者:岂可肖 更新时间:2013/11/28 13:17:16 字数:0

……结果到最后,我还是没法对那样的大人物们产生多少好感。

事后我才发现那晚我感受到的违和感源头,辉夜真正在我店中度过的其实只有喝掉那两盏酒的功夫,但我俩却明明谈笑了甚久。那已经无法用时间过得慢的错觉来解释的现象恐怕是她在哪里做了些手脚吧,但另一个明晰的事实则是时至今日我依旧搞不明白高贵的月之公主驾临荒郊野店的目的究竟为何。被人牵着走能听到的永远只是“人家想讲的故事”而非“我想打听的故事”……说是我的虚荣心作祟也好,我还是希望这夜话时间的主动权能掌握在自己手里。

疑点还不止于此,以她那样的“大人物”而言辉夜的行动实在直白过头了。我并不会强迫来客说自己的事,可她简直就像打一开始就瞅准了我好这口才特意赶来的一般……专程只为来“推销”故事的人倒不是没有过,但那位冥界大小姐可是在满满吃掉我三大碗炖鳝鱼的同时硬是把“她想讲的故事”扳成了“我想打听的故事”,而不是像辉夜这样还未等我想好合适的“报酬”就匆匆离去。

“那家伙的故事即是我的故事”

果然她早就察觉我想听的其实并不止“竹取物语”这一点了吧,每日工作繁多的我已抽不出身再去竹林深处询问这句话的意思,不过幸运的是要见到她口中那位“真正的卖家”倒不甚困难。

【是这周的份吗,辛苦你了妹红桑。】

每周一次,待那个熟悉的白发身影从迷途竹林的方向出现时,我就会一边上前接下她手中装竹炭的大袋子一边说出这句台词。时间一般是接近傍晚,每次我都会挑出些刚采购的新鲜食材回送给她,然后目送她一声不吭地消失在丛生的翠竹之中。

藤原妹红。

自称“蓬莱人”,夜雀食堂的炭火长期提供者,独居于迷途竹林内,以及最近开始光顾夜雀食堂的新客人之一。事实上她像这样为我提供竹炭早已不知有了几十年,但直到最近我才算正式“接待”了她。……这么形容可能很奇怪,她作为一个“人”而言存在感实在是有些过于“稀薄”了。

与其他普通人打交道时能感受到的东西,到了与她面对时往往就会消失无踪。比如我每周向她道谢时,她从来都不曾给我过答复。

并非是内向不善交际,而是比那更单纯更让人心寒的原因。不是想不好要说什么,而是根本就没有要说话的欲望;把炭送给我的时候没有索求报酬的欲望,我把食材给她的时候也没有要带走的欲望;做了方便他人的事并不为此感到高兴,偶尔遇到雨天时也并不因要做多余的防水工作而憋气苦恼……那个“蓬莱人偶”仿佛一部上了发条的机械,只会无感情地按照既定的步骤行动,而在此之外的内容,我什么也感觉不到。……曾经的妹红便是如此,一直到了最近一段时候,大概正好是“永夜异变”解决之后吧,她破天荒地第一次回应了我的话,此后也逐渐开始接受我邀请时常到店里坐坐。

【所谓‘蓬莱人’究竟是什么意思?】

她的这个身份我早已知晓,但时隔几十年直到最近我才得到了向她本人询问的机会。那显然不会只是一个单纯的代表故乡何处的称呼,她历经数十年岁月却丝毫未改的年轻容貌也证实了它其实更接近于类似“妖怪”那样的种族标签。【嗯,和老板娘你想的确实差不多。】妹红本人是这么回答我的,【解释为‘生活于蓬莱净土的人’可能比较好。】

【……所以呢?到底这个‘蓬莱人’究竟有什么特别之处呢?】

【其实也没多少,倒不如说绝大多数方面其实就和普通人一模一样。】

出汗的话就会口渴,不吃饭的话就会肚中饥饿,熬夜也会觉得困倦无神,受伤照样会疼痛流血……“蓬莱人”的身份甚至没有给予她如我等妖怪一般强韧的身体,倘若去掉在过去千年时光中学得的法术与经验,说她只是一介弱不禁风的小女孩都不过分。

【但是,永远不会老也不会死。】

——只不过,在更加根本的深处稍微被动了一点手脚。

身体失水会感觉口渴但不会渴死,不进饭菜会感觉饥饿却不会饿死,甚至即便受到重创,对常人而言可谓必死的巨大量失血与躯体伤害,也只消因过度疼痛而失去一小会意识便能醒来看到一个重又完好无损的自己……要说“蓬莱人”与普通人类究竟有何不同的话,那就是她生命中一切“死”的要素统统被剥除掉了,形态被固定在了过去的某时刻,以这种形式永恒地存活于世。

不过虽然被她本人这么形容,我所见的妹红在过着的仍然还是普通人类一般的生活……至少自从最近我和她真正有了交流之后是如此。饿了的时候会吃饭,疲累的时候会正常休息,曾经因事去拜访过她的住处,竹林身处一座简单搭造的小屋,那里也是被打理得井井有条,而明明根据妹红自己的描述这些对身为“蓬莱人”的她而言其实都是可有可无的内容。

【……大概,是想努力留下些曾经身为人类的证明吧?】

我见到妹红展露的第一个表情就是那样的苦笑,虽然接受邀请来了店里但她还是不愿久待,在吃完我表示欢迎送上的烤鳗鱼后便匆匆离去。

像这样的短暂交谈并没能给我多少了解她的机会,即便不再表现得如人偶般机械妹红依旧没有表现出多少外向,反倒是她身上的谜团在慢慢越积越多。

“不老不死”

穷尽记事以来的时光我都不曾听说哪里出现过如此永恒的存在,至少在地上世界是如此,为了追求这一目标无所不用其极的傻瓜倒是一抓一大把……不如说正因为这从未有人成功过才会引来诸多追随者吧。毫无疑问妹红正是那万中无一的成功者,但我在她身上完全看不到为了达到这境界而经受的磨难,更不用说因终于拥有这一能力而喜悦自豪了。

【这样啊……原来之前她一直都是那个样子的吗。】

直到我在人里碰见了那位编撰历史的半兽白泽,偶然间谈起妹红的事,出乎我意料的是她似乎更意外于我所描述的过去几十年中妹红的状况。听完之后她沉默了许久,最后还是允许我查看了她所保存的那一段历史,我才得以知晓“竹取物语”不为人知的后续部分,那位变成了蓬莱人的贵族之女的事情。

【……?不对,等一下,那是怎么回事?】

我的确查阅了有关“藤原妹红”的内容,甚至连一切有关那“藤原家”的记载都已草草瞄过一遍,但是与其都密切相关的另一部分,本该是最为人所知的竹取物语的传说,在白泽那儿的记录却竟然是……完全的空白!?【……即使身为白泽,对于‘历史’也有很多无可奈何的事情。】她似乎早就料到了我的疑惑,【我并不是全知全能,亲身度过的和距今较近的时间里的‘历史’可以准确掌握,但是实在太过久远的话,也就只能找一些确实可信的记录填充了。】

【所以那个‘竹取物语’就……】

她沉默地朝我眨眨眼,看来她也早已猜到那个广为流传的故事其实并没有人们想象中那么可信——或者,至少并不如现在的这个版本所描述的那般。【本来我是不会随便给外人看这些东西的,毕竟是涉及他人隐私的事情……但如果是‘收买故事的老板娘’你的话,我愿意相信你一次。】

【相信我,什么?】

【久远的传说故事往往因为口耳相传逐渐被修改乃至误解,了解真相的人又早已逝去多年而最终变得面目全非……本该是这样的,但这一次却有两个千载难逢的例外,还神话以其本来面目也许真的不是妄谈。】

【…………】

【这是我作为白泽,以及我个人的请求。】

我吃了一惊,明明我是作为客人进了白泽的内室,现在她却竟然身体伏地对我行起大礼来。

【希望借助老板娘之手,我可以补上这段空缺已久的真正‘历史’。同时身为友人,我也希望妹红可以得到想那样敞开心怀说说话的机会……说一说那些沉淀了千年,已经憋了太久太久的故事。】

【就算你这么说……但连你这位好友都没法得知的事,我又怎么能从她哪里打听出来呢?】

【所以我才会拜托你,因为这就是老板娘你的过人之处呀。】

【唉?】

【也许正是因为成为了好友,有些事情才反而变得说不出口了吧。反过来讲,老板娘你收集到的那些神诡奇异的精彩故事,难道都是跟人家关系亲密了后才打听到的吗?】

……算上白泽,这已经是第二个人向我“推荐”妹红了。

也许那位蓬莱人确实如她们所言是个相当了不得的“大卖家”,竹取物语尘封了千年的不为人知的秘密……说实话我对此也抱有相当的兴趣,但那和热血上头一路穷追猛打刨根问底又是两码事。人家未必肯把隐私的部分全拿出来卖,我也未必支付得起相应的“报酬”,而且以在白泽那儿了解到的情报来看,与月之公主同样度过了漫长岁月的这位蓬莱人很可能也是位不输给前者的厉害角色……不论哪个都可谓是相当棘手的障碍。

【啊!妹红桑,请等一下,别那么急着走!】

因此直到她又一次在店门口放下装满竹炭的框子时,叫住她的我甚至仍然没想出什么可靠的策略来。【是,怎么了?】她转回过来,【是竹炭出问题了么?近些日子下雨不少,早烧好的那些可能是有些受潮,但应该不影响使用才对。】

【不不不,不是炭火的事啦……】一直免费提供炭火我感激还来不及怎么可能怪罪,【总之,先进店里来说话可以吗?】

【……唔。】

妹红似乎没有特别抗拒,但根据以往的经验没有特殊的理由光是“坐坐”恐怕并不能留住她多久。【妹红桑想喝点什么,果汁还是清酒?】因此我不得不当即开始为最终托出那个理由作准备,或者……至少在她离开之前,把打算让她尝尝的东西端上桌。【不,普通的茶水就可以了。】她在台前看着我围着炉灶忙里忙外,【老板娘特意叫我进来,是遇到什么麻烦了吗?】

【啊,哎?不是不是不是,要说麻烦也不算啦,不过确实有想让你帮忙的地方。】

【具体的?】

【最近尝试料理的新食材,虽说向人打听过些做法自己也摸索过不少……说实话还是没什么自信呐,所以就想着能不能找个比较了解的人给点意见,什么的。】

【……虽然老板娘你这么高抬我,但我对于料理可是一窍不通啊。】

【是吗?我觉得可未必哦?】

我说着摆了摆手中的新食材,剥去层层坚硬外壳的它们显出了又细又白的形态,【我觉得,全幻想乡应该不会再有谁比妹红桑你更了解这‘竹笋’了吧?】

【所以说我真的不懂料理啦……要是想知道什么节气去哪里找好笋之类,那方面的事情我倒的确是蛮熟悉的。】

【并不是让你来指导我做啊,料理方法我自己会摸索,妹红桑只要以一位食客的身份提提尝后感就可以了。而且不懂料理不如说正好呢,如果我的料理能让这样一位完全没有经验的客人也满意的话,那也可以算过了第一关了吧。】

【……】妹红这回没有再推托,似乎很困扰地挠着头,【给不出有用的意见可别怪我哦。】【这点请不用担心,在等料理完成的时间里,请先尝尝准备的开胃菜吧。】现在得等到锅里的水烧到沸,因此我有了空转进里面去,拿出一个装好的小盘轻放在她面前。

【?这是……什么?】

【如您所见,只是正餐之前助您开胃的小菜罢了。】

盘子里的东西不多,就像我说的一样,仅仅是几片切好了的酱瓜而已。但即使只有一丝痕迹,我还是成功从妹红的神情上捕捉到了那不易察觉的惊讶,并且在她把疑惑的目光转向我之前偏开眼神,继续装作没事一样等水烧开。

那个味道到底能还原出几分呢,说实话我也没有把握。

史书上不多的空间并不会给料理特意留一个位置,即使不去铃奈庵翻书碰运气我也明白这一点。早在千年之前便已存在、时至现世仍在人们菜单中占有一席之地的酱菜,除去被后人改良而新加入的香料只剩那份咸味被延续至今。……至少先用这盘熟悉的小菜“开一开胃”吧,我悄悄望着妹红夹起一块慢慢咀嚼,依旧面无表情地咽下。在沸水里煮个两三分钟应该足够去掉大半竹笋的涩味了吧……掐准了时间我把竹笋捞起,虽然这么一来就只剩下切碎装盘的步骤了但我还不打算立刻就把“主菜”就这么呈上去,【说起来,妹红桑平时都在吃些什么呢?】取而代之我故意提起些看似无关的话题,【虽说并不是必要但我的确记得有在吃的吧,可以告诉我口味偏好吗?等会我也方便调味。】

【并没有什么偏好的口味,食物的话……也没什么特别的,就是附近能找到的平常植果,抓到野禽就开个荤,仅此而已。】

【唉~听起来都是些新鲜的东西呐,那这腌制的酱瓜该不会不合口味吧?】

【不,没有的事。】

像是要证明一般她又夹起一块送入口中,【不如说我已经好久没尝到过这个味道了……真是奇妙的熟悉感。】眯起眼睛细细品着,【果然这才叫做酱瓜。以前自己也曾试着做过几次,但总是弄得很糟糕。】

【哎哎?腌黄瓜应该不是很难的事情吧,只要按时倒水再在盐水密封时注意遮阳就好了呀?】

【确实是不难,问题是……咳,每次我都会把时间搞错。】

妹红有些难堪地按压着眉心,【总是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没及时倒掉的汁水就已经把黄瓜都泡坏了,因为没有时间观念而一直犯这种错误……对于竹笋也是,虽说在竹林里住了那么长时间但我其实都没怎么尝过竹笋,所以才说就算作为食客我估计也帮不上什么忙呀。】

【没怎么尝过,是因为讨厌那股涩味吗?】

【那倒不是,其实也没有讨厌啦……竹子是长得很快的东西,刚刚看见地上隆起或者冒了角出来,想着长大些再来挖,等再看到的时候经常就已经长成比自己还高的新竹了。】

【是,是吗。】

说实话我真没想到居然是这个理由,连腌黄瓜和挖笋的时机都能漏掉……那早就已经超出“没有时间观念”这个范围了吧?【既然这样,那妹红桑你就非得试试这个不可了,好好品尝一下竹笋真正的滋味。】

【?这是?】

她略显意外地望着我新端上的盘子,清白黑三色的小块碎片上淋了一层薄薄的芝麻油,这便是我呈上的第一道主菜。【如您所见,凉拌竹笋,首先想试试比较简单的做法。】只不过把氽过的竹笋与黄瓜、黑木耳一同切块装盘,撒上最低限度的糖盐调料而已。【都是性平偏凉的东西,应该正适合你才对。】

【……偏凉?】

【上次拜访妹红桑家的时候,不记得有看见汤锅一类的东西呢。】

【…………】

【外面生火处旁是吊着个罐子,但那样应该完全做不出什么像样的东西来吧?即使是不老不死的蓬莱人,上火肯定也不好受吧?妹红桑要想过得舒服些的话,说不定确实应该学些简单的料理方法呢……快尝尝看吧,就算仅仅是最简单的‘凉拌’,味道也不会差的哦?】

——到了这里,我总算是小心翼翼地走钢丝般走完了第一步,虽说事后才发现其实完全没必要这么提心吊胆。

妹红幸运地并不是个难以相处的人,我看着她夹起一些入口,还没嚼上几下就睁大眼睛含糊不清地说道:【……真的!真不可思议……】像上次那样匆匆离去或许只是因为不喜欢无事多作打扰?由我这边提起了话题之后,她甚至都没有忌讳谈起自己的私事……赌了一把老早就点起了“第二道菜”的火,说不定真的不会白费。【能喜欢当然最好了……不过凉拌毕竟是谁都能做的简单料理方法,入味方面只能像这样简单糊弄下而已。】

【是吗?虽然我觉得已经相当厉害了的说,老板娘难道还试了其他料理方式?】

【那是当然,好不容易招待妹红桑您一次只拿盘凉拌的出来岂不是太失礼了……话是这么说,但因为之前没怎么接触过竹笋,也有拿人当试验者的因素在就是了,呼呼。】

【嘿,这么说来我运气还真不错嘛,至少在我看来这已经称得上十足的美味了。能如此巧用食材和调料的配合突出竹笋的‘新鲜’,真不愧是老板娘。】

妹红还想接着下筷,但动作还是慢慢停住了,【其实从进店里开始就有点在意……】她吸了几下鼻子,抬头朝店里面看去,【这股弥漫的淡香是什么?莫非就是老板娘你说的‘另一种料理方法’?】

【嗯,不过做起来比较花时间,我看看……稍微再等一会应该就好了吧。】

我也抽出双筷子夹起一块凉拌竹笋,体会那混杂油盐咸香的清脆口感,大体上与我的预料无差的滋味。【……哈啊。】妹红观察着我这位制作者的反应,但我却不是因失望而叹气,【毕竟是新鲜的竹笋,味道也只能做到这个程度。】

【唉唉?我觉得真的已经做得很好了呀?】

【以‘凉拌’而言可能确实不错,但这也正是局限所在……不如说,这也是所有使用‘新鲜的植物食材’所作料理的局限。为了保证食材的口感与营养,只能使用调料做做外围功夫,烹饪也最多只是炒煮不了几分钟了事,太过执着与入味而加长时间只会导致前者丧失殆尽……真正想要‘入味’做出足够醇厚的味道来,恐怕也就只有舍弃了那些的食材才能做到了吧。】我的视线转向一旁的小碟,【就像这碟酱黄瓜一样。】

【……是指,‘腌制’?】

【腌制只是常见的制作方法之一,其他像风干也好,晾晒也好,究其本质其实都差不多。舍弃掉食材的‘新鲜’,经历漫长时间的缓慢变化与蕴藏,最后才换得了那令人回味无穷的厚实味道。】

【…………】

【就连妹红桑你一直当新鲜货的这竹笋,也是有相应的处理办法的哦?】

【连,连竹笋都有!?】

【正是这样。……妹红桑不知道也情有可原,毕竟这是你曾在的那个时代之后好久的事了。】

我顺手拿了另一个碗到柜台前。妹红似乎还没有意识到我已经讲了些超出食堂老板娘身份的话,……或者我其实希望她已经有所察觉最好。【经过长时间晾晒变化了的竹笋,就会变成这个样子,名字改叫笋干。】说着我便从碗里捏起其中一片。

【?这是?】

她略显意外地望着我新端上的盘子,清白黑三色的小块碎片上淋了一层薄薄的芝麻油,这便是我呈上的第一道主菜。【如您所见,凉拌竹笋,首先想试试比较简单的做法。】只不过把汆过的竹笋与黄瓜、黑木耳一同切块装盘,撒上最低限度的糖盐调料而已。【都是性平偏凉的东西,应该正适合你才对。】

【……偏凉?】

【上次拜访妹红桑家的时候,不记得有看见汤锅一类的东西呢。】

【…………】

【外面生火处旁是吊着个罐子,但那样应该完全做不出什么像样的东西来吧?即使是不老不死的蓬莱人,上火肯定也不好受吧?妹红桑要想过得舒服些的话,说不定确实应该学些简单的料理方法呢……快尝尝看吧,就算仅仅是最简单的‘凉拌’,味道也不会差的哦?】

——到了这里,我总算是小心翼翼地走钢丝般走完了第一步,虽说事后才发现其实完全没必要这么提心吊胆。

妹红幸运地并不是个难以相处的人,我看着她夹起一些入口,还没嚼上几下就睁大眼睛含糊不清地说道:【……真的!真不可思议……】像上次那样匆匆离去或许只是因为不喜欢无事多作打扰?由我这边提起了话题之后,她甚至都没有忌讳谈起自己的私事……赌了一把老早就点起了“第二道菜”的火,说不定真的不会白费。【能喜欢当然最好了……不过凉拌毕竟是谁都能做的简单料理方法,入味方面只能像这样简单糊弄下而已。】

【是吗?虽然我觉得已经相当厉害了的说,老板娘难道还试了其他料理方式?】

【那是当然,好不容易招待妹红桑您一次只拿盘凉拌的出来岂不是太失礼了……话是这么说,但因为之前没怎么接触过竹笋,也有拿人当试验者的因素在就是了,呼呼。】

【嘿,这么说来我运气还真不错嘛,至少在我看来这已经称得上十足的美味了。能如此巧用食材和调料的配合突出竹笋的‘新鲜’,真不愧是老板娘。】

妹红还想接着下筷,但动作还是慢慢停住了,【其实从进店里开始就有点在意……】她吸了几下鼻子,抬头朝店里面看去,【这股弥漫的淡香是什么?莫非就是老板娘你说的‘另一种料理方法’?】

【嗯,不过做起来比较花时间,我看看……稍微再等一会应该就好了吧。】

我也抽出双筷子夹起一块凉拌竹笋,体会那混杂油盐咸香的清脆口感,大体上与我的预料无差的滋味。【……哈啊。】妹红观察着我这位制作者的反应,但我却不是因失望而叹气,【毕竟是新鲜的竹笋,味道也只能做到这个程度。】

【唉唉?我觉得真的已经做得很好了呀?】

【以‘凉拌’而言可能确实不错,但这也正是局限所在……不如说,这也是所有使用‘新鲜的植物食材’所作料理的局限。为了保证食材的口感与营养,只能使用调料做做外围功夫,烹饪也最多只是炒煮不了几分钟了事,太过执着与入味而加长时间只会导致前者丧失殆尽……真正想要‘入味’做出足够醇厚的味道来,恐怕也就只有舍弃了那些的食材才能做到了吧。】我的视线转向一旁的小碟,【就像这碟酱黄瓜一样。】

【……是指,‘腌制’?】

【腌制只是常见的制作方法之一,其他像风干也好,晾晒也好,究其本质其实都差不多。舍弃掉食材的‘新鲜’,经历漫长时间的缓慢变化与蕴藏,最后才换得了那令人回味无穷的厚实味道。】

【…………】

【就连妹红桑你一直当新鲜货的这竹笋,也是有相应的处理办法的哦?】

【连,连竹笋都有!?】

【正是这样。……妹红桑不知道也情有可原,毕竟这是你曾在的那个时代之后好久的事了。】

我顺手拿了另一个碗到柜台前。妹红似乎还没有意识到我已经讲了些超出食堂老板娘身份的话,……或者我其实希望她已经有所察觉最好。【经过长时间晾晒变化了的竹笋,就会变成这个样子,名字改叫笋干。】说着我从碗里捏起其中一片。

【这是,竹笋?】

妹红之前并未见过所以惊讶恐怕也是当然的,因为我现在捏在指尖的是一片……以外观而言甚至都不知该不该称为“食材”的东西,透出陈旧感的泛黄颜色,些许皱裂的表面,比起那边盘中嫩白的凉拌笋段它更像是从哪里桌上抠下来的木片。这算比较完整的一块,我再拿起一个小的,从外形可以看出大概是细长的笋尖部分,但此刻看来也跟枯枝没什么两样。【可以给我看看么?】妹红说着拿过我手中的一段,仔细端详着,【这东西,真的能吃吗?】然后发出了理所当然的疑问,【乍看之下完全就是哪里折来的树枝嘛?……嘛,硬度暂且不论。】

【唔,我第一次看到酱瓜的样子时,也以为是那上面被施了什么不吉的咒术呢。】

【……】她不理睬我的调侃,继续盯了一会手中的笋干之后一口含进了嘴里,【啊啦,虽然同样是经历长时间变化之物,但笋干和酱瓜可还是有不小差别的哦?】我接着往下说,【笋干的风干过程并没有加上调料,因此单这么干嚼并不能体会真正的美味,还得依靠其他食材的辅助才行。】

【独自,不行吗。】

【是,光这么说不够,还是照旧由您自己来体会一下吧。】

时间掐得正好,店内弥漫的那股香味也逐渐越来越浓,在妹红再次问起这味道的事之前我自己先转进后面把锅盖掀开,比之前那种隐约的浓烈了数倍的香气顿时扑鼻而来。留了水的锅子正中放的是一只碗,用湿毛巾垫着把颇为烫手的碗端到台前桌上去,【终于做好了,请用!】

【这就是……那股香味的正体?】

【没错,这碗‘笋干烧肉’就是我试用的另一种烹饪方法。因为是试做的缘故其实也同样不怎么复杂,仍然只是用了笋干和五花肉,以及料酒酱油和其他少许调味料的简单料理而已。】

妹红愣愣地望着面前的碗,那一碗新鲜出锅的“笋干烧肉”正满溢着诱人的炖肉香味。作为商品或许那油乎乎的外观的确不太能入眼……但她还是很快认出了当中被酱油染成深色的笋干。【先从碗底挑那些浸在汤里的尝吧,如果是想体会‘入味’的感觉的话。】我也抽了一双筷子,既然是试验品那自己不尝可不行,在妹红因少许犹豫而动作慢了一拍时我已近先把一段滴着汤汁的笋干送进嘴里。

(——————!)

预料之中的美味,望见妹红吃惊的神情,我不由得笑了。

深潜在汤中的笋干却得以完全与上层的油腻绝缘。上等五花肉加入调料熬出的汤汁海绵吸水一般充满了蓬松的笋干内部。不,根本不止这样,那是属于“笋”本身的……无论如何晾晒煎煮都不可能除去,足以与肉汤的鲜美正面争锋的特殊的“存在”,仿佛在宣告着谁才是这碗菜的主角一般刺激着味蕾的口感。【这便是笋干真正的滋味了。并不是单独拿出来就立刻能体现,而是必须配合其他食材才能感受得到……不知妹红桑你发现没有,如果单纯只想吃肉的话随便哪碗炖猪排都会比这个味道好,但这碗笋干炖肉吃的却偏偏是那‘笋干’呢。】

【原来如此,结果到最后……凸显的反而是原本没什么味道的‘笋干’吗。】

【那是当然的,既然说好了是笋料理怎么会随便把主角之位让出去。不过辅料也是很重要的就是了……上好的笋干和五花肉,只要缺了其中任一,就不可能做出这个味道。】

然而这一回妹红却没有和之前一样称赞美味,浸透了肉汁的笋干被她夹在筷中,却迟迟没有再送进嘴里。【怎么了?】我问,【味道没调好吗?因为是试做品的说,我自己其实也没有多少把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直说就是】

【没,不是那个意思。不论凉拌还是炖煮都能做得如此出色,老板娘的手艺果然名不虚传。】

妹红答道,把筷上的笋干吞进肚子,【所以我才很奇怪,为何如此美味的佳肴,老板娘却拿来招待我这个话都不曾说过几句的生客。】

【……】

【以‘试吃’而言实在是有些太丰盛了呢,不论是菜食还是其他方面。对着不懂料理的我居然也会说那么多……或者说,老板娘初试料理的‘食材’并不是这竹笋,而其实是我呢?】

【……您要这么认为,我也没法否认就是。】

既然她已经有所察觉倒不如就此摊出几张牌。【像这样开着家小,就必然得招待各式各样的客人。一方面作为店家希望顾客越多越好,一方面却又想要店里总能保持清净,自己能像这样和人轻松地聊聊天……】我放下筷子叹口气,吸着从窗外透进的清凉空气,临近子时的寂静夏夜中,偶闻夜虫轻鸣,【……说到底,只不过是怕寂寞罢了。】

【哈啊。】

【在这个没有其他人知晓的夜话时间里,希望有人能陪我解解闷……只不过妹红桑你似乎不喜欢无事闲坐,所以只能拿些料理出来留人咯。】

【不……要说我其实也不是在讨厌聊天啦……】

明白自己被这么理解了的妹红似乎有些难堪,是意识到自己长期独来独往造就的后果了吧。【一直一个人住在竹林里,人里也难得去几次,这个样子的我即使想聊也完全拿不出有趣的话题来啊,不好意思赖在老板娘这里。】

【那个的话完全没问题哟,所谓解闷,只要其中一方有话题就够了嘛。】

我深呼吸一口气,可以的话我并不想让自己嗓音中的紧张被她察觉……总之只能放手一试了。【是有关我最近听得的一个传说故事,因为感觉实在很有趣,一直想找人一起聊聊呢。】

【嚯……是什么样故事?】

【——妹红桑,有听说过‘竹取物语’的传说吗?】

我认真直盯的妹红的脸,她并没有表现出些许迷惑和好奇以外的神情。那是真的因深居简出而从未听说还是在装作不知……我不知道,但可以确定的是她在等我说下去。

【那据说,是来自月界的高贵公主,降落地上之后发生的诸多传奇故事。】

因此我便将人们所知的竹取物语向她复述。

因无人知晓的际遇,月之公主被贬下了人界化作数寸大小,被上山伐竹的老人偶然发现眠于竹中。

老人将公主带回家中抚养,仅过三月公主便长成普通少女身材,容貌非常可爱美丽,有倾国倾城之称。人取其名“辉夜姬”,主意称赞公主之美,即便在夜间都光彩照人。

辉夜姬的美貌逐渐传开,慕名前来求婚的人也越来越多。

然而绝大多数人都不得不在公主设下的难题面前望而却步,最终无人能够解答其中任一赢得欢心。即使有五家名门自恃厚实家业奋勇一试,也免不了落得个家破人亡灰头土脸。自此公主便成了可望不可即的美丽象征,再无人能触及一丝,就算贵为皇帝也不能——在皇帝企图抢夺公主的前夕,自月界来的使者来将公主接回了月界,仅留下一段精彩离奇的传说故事留于地上流传至今。

【……内容大概就是这些,您觉得如何呢,妹红桑?】

事到如今她还会不会认为我真的只是偶然得知又偶然提起呢,还是也把这些当成我别有用心的一部分呢……在讲述过程中我一直注意着妹红的模样,但最后得知的她的反应却是我始料未及。

【哼哼,噗……哈哈哈哈哈哈……】

因为她居然放声大笑了起来,即便这故事本身并不怎么惹人发笑,她却像是之前一直忍耐着什么,直到现在因知道了什么非常有趣的事情再也忍不住一般。……糟糕的预感,原本以为成功把握了步调,现在才察觉自己也许不知不觉间已经太低估了人家。

【……原来如此,作为故事的话倒的确是满像模像样的了。】

【‘故事’?妹红桑,难道早就知道这‘竹取物语’的事情了?】

【不,你口中的这个竹取物语我的确是第一次听说,只不过除去这传说本身我还知道些其他的内容而已。……不用装得那么惊讶嘛,打我踏进店门起你的目标不就一直是那个吗,‘收集故事的老板娘’哟?】

【呃,唔……】

我的耳边仿佛响起了战败鸣金撤兵的声响。自己那些把戏从一开始就早被完全识破……不久前得知被阎魔大人玩弄了的挫败感差不多也就这个程度。【也别露出那种表情嘛……老板娘的手艺的确很好,愿意找我一起聊天我也感觉非常开心。】妹红说着把筷子并拢横搁在晚上,【对于这些,我真的十分感激。】

【……】

【但是,不行。】

笑容从她面上收敛,【我知道这样很对不起你的好意,但老板娘你也不会强迫人谈不想说的内容的吧?很抱歉,我不能告诉你。】

【…………】

【我的确知道你想听的那部分事,正是因为知道我才懂得。那是必须由我们保守的禁忌,不该流传更不会被理解于世间的秘密……被人所知的,只要像‘竹取物语’那样的传说就好了。】

【这,这样吗。】

【老板娘是从哪里打听到这消息的,慧音吗?也是,作为白泽的确像是会发出这种委托的人……实在抱歉呐老板娘,就像我之前说的我并不知道什么有趣的话题,如果没有其他事了的话,这碗笋干烧肉恐怕就只能吃到这里为止了。】

——电光火石般闪过脑海的灵感。

或许只是我的错觉也说不定,在几近承认败北的惨势前,突然出现了意想不到的转机。

【……大部分都被你说中了呢,妹红桑。】

“不去强迫人说不愿说的内容”,平时的我可能的确会就此打住吧。蓦然回忆起白泽用伏地之礼请求我的情景……了解我和妹红的情况却仍出此委托,她一定也是有她的用意在才对。

那么为了不辜负期望,我也只能强行把“不想说的内容”变成“愿意说的内容”了。

「她的故事即是我的故事」

并非“我”而是“我们”。

将记忆中所有的篇章串在一起,自月之公主亲自驾龄店里,到妹红刚刚所言保密的理由……所有答案凝聚成为指向同一个目标的猜测,即便甚至不知这到底是否胜机,我也要付诸一试。

【前不久是有人来过我的店里,告诉了我有关你的事,并拜托我能像这样招待你一次。对喜爱收集故事的我而言……也确实如妹红桑你所说,已经和‘让我来向你打听’差不多道理了吧。】

【唔,果然是慧音吧,那个拜托你的人?】

【不对。】

这便是我最后的一击。

妹红只猜对了一半的话,我也就只说一半的谎。

【——那个人,是辉夜小姐。】

【………………】

短时间内我并不能确认自己到底有无猜对,但妹红的表情瞬间便像结冰一般僵住了。

过了好一会儿她依旧保持着那副架势,但是惊讶……我能够感受得到,那时自见面以来前所未有宛如五雷轰顶的惊讶之感,正从她这仿佛波澜不惊的外表上渗出来。【实际上我本来是想向光顾的辉夜小姐打听的,只是没能成功。】我补充道,【辉夜小姐并不是拒绝我,而是告诉了我妹红桑你的事情,还说比起她你才是更好的目标……呃,妹红桑,有在听吗?】

【唔?啊,听,听着呢。】

【虽然我个人也对此有很大的兴趣,但既然妹红桑你不肯说的话,我也不会再强求。】

【…………】

妹红依旧没有回答,我望着她很懊悔似的将一只手盖住额头,手指蜷起使劲摩挲着眼眶。偶然间瞥见她的嘴角又向上翘起——只不过,那已经很明显只是苦笑了。

【好吧,我输了。】

良久她才长出一口气这么说道,【就算心里明白也还是逃不出被老板娘当食材料理掉的命运啊……真是的,还在当珍宝似的一直藏到现在的笨蛋,原来只有我一个人吗……】

【妹红桑?】

【好吧,事到如今再保密下去也毫无意义。既然你想知道那我就全部告诉你好了……有关那场永远不会完结的‘地月战争’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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