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啊？】
虽然早知道来者不善，但我无论如何都想不到对方会突然丢出这么直白越界的要求。【……抱歉是我太心急了，并不是那句话字面上的意思。】少女立刻又接着补充道，【我指的是，停止这里的营业，把店铺搬到人里去如何？】
【那个，我还是——】
【费用和场地方面，可以全部交给我们稗田家处理哦？】
无视我的困惑她继续强硬地推进话题，【给你腾个黄金地段也不是不行，搬到那边去的话不仅客流增多，日常的进货工作也会方便不少吧？老板娘你也不是人里的生面孔了，开头可能会成为话题，不过肯定很快就能融入进去的吧，再不济还有我们稗田家的名号罩着呢。】
【也就是说，‘收购’……的意思吗？】
【嗯，可以这么理解哟。不过菜单和营业方针等方面我们不会干涉，依旧按老板娘喜欢的来就行。】
话说到这里，少女的脸上已满是自信的微笑，【怎么样？其他问题都可以之后商讨，我们会尽量让步，只是对答不答应搬迁的事，能在这里给我一个确定的答复吗？】这意味着她的条件已经全部提完了吧。
【……抱歉。】
然而即便很对不起她的盛情，我还是无法就此决定。【……】少女的笑容瞬间僵硬了一下，【怎，怎么？这样的条件还不够吗？老板娘也是生意人，应该很明白是非利害的才对吧？】
【正因为是生意人，所以才不能轻率做出决定。】
这一回轮到我撑在柜台上把身子探出去，目光正对着失去了大半气势的她：【为此我需要先听一听您的理由，稗田大小姐。】
【理由……？】
【您收购本店的理由，以至今为止听到的内容来判断，似乎并不是为了盈利呢？】
【…………】
【人类的经济运作方式多少也有所了解，名义上归入名下却不对其作半点干涉的‘收购’可是闻所未闻呢。虽说本店的招牌烤鳗或许的确很美味啦……但是作为餐厅光有一道招牌菜恐怕不够吧？就算真的搬去了闹市区，店小力薄很可能也竞争不过其他的同行们，说不定还要亏损。那么到时候我可以要求你们稗田家的补贴以维持经营吗？】
【这种情况当然也事先考虑到了，我的答复是肯定的。】
【那么我就更好奇了呢——究竟是出于什么理由，才会让名声显赫的稗田家不惜成本企图拉拢我这家名不见经传的荒郊小店？在得到您的说明之前，很抱歉我没法给你答复。】
话虽如此我心里其实也已大致有数，那是随着这家夜雀食堂的名声逐渐传开时发生的变化……当然也传了一部分去人里那边，自那时起我便明白现在这样的对峙总有一天会到来。我望着少女皱眉沉默了一会，终于还是拗不过我叹出一口气：【好吧，一定要我挑明的话……没点本事便不可能得此绰号吗，‘收集故事的老板娘’果然名不虚传。】
【洗耳恭听。】
【遗憾的是我今天并不是来‘卖故事’的，我要讲的是其他人的事——来这家店的‘其他人类’的事。老板娘应该也注意到，最近光顾你店里的‘人类’已经逐渐增多了吧？】
【……确实如您所言。】
【这家食堂是夜间营业，那么那些人类顾客是怎么来的，又是怎么回去的，老板娘有关心过吗？】
话题果然在朝我预料的方向发展。【说来惭愧，因为店里工作太忙确实无暇关心。】不过我还是姑且装个傻，做出点皱眉思考又瞪大眼睛的模样，【啊……莫非，您的意思是——】
【就是那个‘莫非’哦，自打你这家店的名气传开，光顾的人类增加以来，在途中遭妖怪袭击的报告也越来越多了呢。】
说到这里的少女语气里已又没剩下几分好气了，颇有将责任都归到我头上的意思，【所以我才想把你这家店搬去人里啊，如果补贴你亏损的风险能换来那些人的安全的话，这笔生意还是很划算的。……怎么样，我已经把理由都说了哦，现在可以给我答复了吗？】
【……原来如此，贵方的理由我已经充分了解了，稗田大小姐。】
自柜台前直起身子，从“聆听”的状态回复为“讲述”的姿势。
人里的名家“稗田”代表的自然是“人类”的利益。
这是行动的动力，却同时也是视野的界限，太注重于整体利益的话，便很可能因此忽视个体的想法。至于身为“妖怪”的我的方面虽然没法强求她去考虑……但既然时机正好，就也一起说说好了。
【接下来，就请您听一听我这边的‘理由’吧。】
【你那边的……理由？】
【——在裨田大小姐您看来，我为何会选择在这里开店呢？】
一心想着保护人类的她极可能从没想过这个问题，我从她面上极力掩饰的慌乱中确认了这猜想。【这，这个，开店的话，当然是为了赚钱……不对……】少女的眼神四处游离，与之前的强气截然不同地满身破绽，【说，说到底，这荒郊野外的根本就不会有人来嘛，更何况是晚上……老，老板娘你到底怎么想的呀！】之后更是反着质问了过来。
【的确无论怎么看，这家店都不像是为了招待人类顾客而开的样子……但那又如何？我可从来不记得有说过，我招揽的是‘人类顾客’哦？】
【啊——难，难道——】
【就是那个‘难道’，因为这家夜雀食堂面向的顾客群体……打一开始就并非‘人类’，而是像我自己一样的‘非人’们啊。要是这家店被我搬去了人里的话，他们又该怎么办呢？我算是可以融入人类世界的老面孔，但他们可不是啊，其中一大部分甚至还是被登记在您的《幻想乡缘起》中的危险人物呢……正如您专注于您保护的‘人类’的利益一样，我同样也无法弃自己受了恩惠的‘妖怪’不顾。】
【唔，唔……】
这话已经说的有点带刺了，不过用来作为对她之前咄咄逼人的反击再合适不过。【……实话说，听闻顾客在来去小店的途中出事我也不好受。】相似立场产生的理由对她来说应该不难理解，于是我接着说了下去，【可是稗田大小姐您又有否想过呢？为什么——那些人类，即使冒着被袭击的危险都要来我这家店里？】
【来，来的理由……对了，招牌菜——】
【据我所知，我常去进货的水产商，鳗鱼的客户并不止我这一家呢。而且稗田大小姐您也刚刚亲自尝过了吧？本店的鳗鱼真的就那么好吃，真的值得您不惜冒着生命危险过来品味？】
【确实，要说的话也没有好到那个地步……但这么一来又是为什么？】
【答案依旧很简单。不知稗田大小姐有否曾生出过同样的想法，普通人一般是为了什么理由才会在深夜光临食堂？仅仅为了那份夜宵而已？】
【唔……不会的吧，肯定是因为想调整下心情，或许还能和朋友和老板聊聊天什么的……其实我自己也曾有过这样的想法……】
【越是重要的心事，就会找越私密越信得过的店家聊？】
【这是当然的吧。】
【那不就很清楚了嘛。假如某人的心事真的如此重要，或者说私密，程度到了连对‘人类同胞’都不能透露的地步——】
炉灶那边的蒸锅逐渐躁动起来，我按之前的经验继续摸索着调整火力，【——那么他们可以一吐苦水的对象，不就只剩下这家荒郊食堂的妖怪老板娘了嘛，这样的事情也是有的哦。就算同样是为了‘人类’那一边的利益，我也不能背叛他们的那一份信任呢。】
【连向‘人类’都不行，么……】
【是，这就是本店《夜雀食堂》的营业方针之一。无论多么烦恼无处发散，至少还有这个最后最隐蔽的地方，可以无所顾虑地一吐心中苦闷。】
【……所以，老板娘你的答复是……】
【‘否’呢，没错。】
我端详着面前少女的模样，除了相同的身份与地位外，她的身上已再找不到半分与那位先人的相似之处。【我不会搬去人里……特别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让稗田大小姐你，把这家小店的存在意义都破坏掉。】
【因为我是‘人类’利益的代言人，屈服于我就代表着‘妖怪’向‘人类’低头？】
【……虽然您会这么理解也理所当然，但可以的话我还是想否认呢。】
无奈地叹息，果然心急冒进并不适合这个故事的主旋律吗。我无言地注视少女起身，她的面上又恢复了之前不好看的颜色……似乎因为交涉失败更不好看了些。【……我会再来的。】丢下这句话后她便掀起帘子出门。
【……是，随时恭迎您的光临，可以的话还请在营业时间段内。】
不知她有没有听到我的话，门外颠簸的车轱辘声又逐渐远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