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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虽然喜欢搜集故事是没什么啦……】
我自书堆中探出头，看见他停下了手中编写卷宗的活，正望向这边，【不过也别只扎在书里嘛，光盯着那些文字能了解的毕竟有限啊。】
【……我留在这里，给你添麻烦了？】
【嗯，你这么问的话，我是不会否定的。】
他很爽快地承认，【怎么说也算是人里的大家，书房老被只妖怪占据着的事传出去的话，总归有点……】不过听着却并非是真的感到不快。
【是吗，那我离开便是……这段时间打扰了。】
【啊——不不不！真不是嫌弃你的意思！我是指除了这间狭窄的书房，应该还有更适合你的地方吧？】
对着我的疑惑，他苦笑着摆手道。
【你们鸟族，都是亲自在外追寻奇妙的吧？与其蹲在这里翻别人老黄历，难道不是自己去书写新的故事更有趣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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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微更正一下之前的话。
我是指，虽然之前到来的大人物们都是不速之客，但至少对稗田家的这位大小姐，我其实是早有心理准备了的——并非从人类顾客增多开始，比那要久远得多，早在十数年前听闻新一代“御阿礼之子”降生的时候起，我就知道这位贵客总有一天会大驾光临，以稗田家当主或者其他什么名号，俨然“人类利益代表者”的模样。
虽说因为最近风波不断连店铺都重建了一次而暂时忘记，但自提及《幻想乡缘起》那时以来，我已逐渐将相关的一切都回忆起。
【一代店铺一代人，吗……啊，欢——欢迎光临！】
因此在她又一次像这样掀起帘子光顾时，我便也不复之前的惊讶。……大致如此吧，要是她是和之前一样在我尚未开始营业的白天，而非真的如我所建议一般在夜晚时分独自到来的话。
【怎么了老板娘？我的脸上沾了什么东西？】
【……喔！没，没有！请问您想要点什么？】
我回过神来，【对，对了，除了菜单上有的那几样，其他东西也都可以点的哦，只要我做得出来的话。】姑且用招揽新来客人的台词掩饰慌乱。
【哼嗯——这样啊，是自己点菜的吗……】
少女找了个靠柜台的位置坐下，面上依旧没有好脸色……不过并非前次盛气凌人的架势，或许只是心情不好？外边也没有随从们的动静，今天的她似乎真的只是作为一名普通客人来光顾而已……正是这点让我暗暗吃惊。
当下正是临近子时的深夜时分，换言之，这位稗田家大小姐是独自走夜路过来的——以她忌讳的那种“危险”的方式。居然以如此尊贵之身涉险……究竟是在我这家小店中察觉到了什么东西，才不惜以这样的形式过来确认呢。
【虽说这样的营业方式是蛮特别……】
我揣度着她的来意，但在得出答案前她先开了口：【可不巧我现在却并没有特别想吃的东西。本来是想随便来几串鳗鱼也好……既然这样，不如就交给老板娘你来决定吧。】
【……哈啊？】
【就是字面意思啊，老板娘你觉得什么菜合适，做出来就是呗。】
虽说我也不时在向客人推荐自己尝试的菜色，但直接就这么要求的还真不多。
不过作为生意人就算是故意刁难也得照常伺候，而且要说我想向她奉上的菜色的话……与那记忆同样久远，事实上从很早开始就已经决定好了。【明白了，请稍等。】挑三串新鲜鳗鱼放上烤架，我转头去水池那边处理留下的碗盏。原本荷取那家伙是打算接上，唔，什么“自来水”来着，但工程太大太麻烦最后还是被我否决换成了蓄水池的形式。
深夜寂静的店内只有水流声和锅碗碰撞的声音在响起，偶尔火炉里还会“噼啪”一下。我静待着少女自己开口，表露她以这种方式光临的理由。
【呐，老板娘。】
仲秋时节的寒意冲激着手背，【什么事？】我回答。
【无论如何……你都不肯搬去人里吗？】
【…………】
她果然没有放弃这家店的事，但我却不得不斟酌着如何回应……那话并不像是疑问，如此倦怠的语气听上去更接近感慨。【如果稗田小姐愿意再听一遍那些理由的话，我也是不介意的。】不知她的疲倦和烦闷是否来自没有处理好这家店的事，我暂且摆出守势试探。
【真的那么不愿意？】
【实在抱歉。】
【那么——要是我放话给那几家店里，叫他们不再卖食材给你呢？】
【什……！】
注意到时她已经在捕捉着我的视线，不知是否自人情世故中练就，锐利得已有些不符合她年纪的目光……主动相接似在窥探我内心所想。【我不开玩笑。】少女接着补充道，【堂堂稗田家在人里这种程度的影响力还是有的。当然这只是假设，我想问的是，即使我以这种手段威胁，老板娘依旧不肯妥协吗？】
【……我……】
水流的寒冷激醒了我，继续洗着池里的碗筷，不过刚才的犹豫怕是尽收对方眼底了。上来就被摆了一道啊……没办法，对这家食堂而言那的确可谓生死攸关。
不过，即便如此——
【我大概……会很为难的吧，那个样子的话。】
【……‘为难’？】
【是，毕竟小店自建成营业以来就一直在受那几铺店家的照顾……真的断货的话，也就不得不用其他方式获取食材了，除了拜托认识的人帮忙，我大概也得亲自上阵吧。】
【等，等等……你，你的意思是说，即使没法从人里那边的进货，你这家店也打算开下去？】
【是啊，就是这样。】
少女显然没有料到我这样反应，她或许猜想我会愤怒，猜想我会因被掐住生命线而最终妥协，但肯定猜不到我居然真的会如此选择吧，这一回轮到她面上的惊讶将她卖了个干净了。【开，开什么玩笑？】她有些语无伦次地指向炉灶边侧的调味料，摆出的食材，还有厨房深处贮存生鲜的“冰箱”，【这，这些东西都是从那些店里买来的没错吧？而且还是必须经常更新的！要，要是断了货的话——】
【——断了货的话，自然就只能去找新的货源咯？】
失去进货渠道的确是个巨大的打击……但光是这样就想让人屈服的话，也未免有些太小看我这个几十年资历的老板娘了。
【人里不行了的话或许我会去找妖怪之山那边交涉，直到情况稳定下来之前营业大概会受很大影响吧……虽说会对不起一直光顾的各位，但这家夜雀食堂是不会就此关门的。】
【……为什么？】
【咦？】
【为什么要做到如此地步，为了这家店子？不愿搬去人里的理由你已经讲过了的话，那现在即便如此都要继续经营的理由又是什么？】
少女的口气有些激动起来，眼角余光中可以瞥见她眉头紧皱，我故意装作没发现继续做着自己的事。【即使这家店不在了，积攒下的人脉也不会消失吧？想要‘收集故事’的话，除了开食堂肯定也有其他方式，像那些办报纸的鸦天狗，虽说偶尔会来人里转悠但至少不会引起损害事故……为什么就不肯尝试改变一下呢？】
【……直到现在您还是想要保护那些来我店里的人类吗。】
【这是当然的吧！难道你以为我是因为喜欢才走这么远的路——】
【——那么您现在又为何会在这里呢，还连个保镖都不带？让对人里而言如此重要的稗田家大小姐同样冒被妖怪袭击的危险，也可以称得上是在‘保护人类’吗？】
【唔……！】
将洗好的碗碟放进柜子，我转头回到靠近台前的烤架处理烤鳗。无需再去确认少女的表情变化，这语塞便已意味着正中靶心。【……稗田小姐说的其实没错。】那么也差不多是时候进入正题了吧，我深吸进一口气，【以旁人的角度来看，我的确没有非要保住这家小店的必要……但是我自己的话，确实是存在那样的理由的。】
【…………】
【不用摆出那样的表情也可以，又不是有多复杂……单纯只是‘我想做’而已。】
【想做？】
【不错，正如如稗田小姐您所言，想要满足我收集故事的兴趣的话还有许多其他的方式，可以的话我也不希望供货被断陷入困境……但是除去这所有的外部因素，就我自己而言，最重要的其实是‘我想把这家食堂开下去’这一想法啊。】
【开下去，吗……】
【您一直把这家食堂的存在意义建立于满足我求知欲的基础之上，但当初建起这里的理由实际上却根本不是那样，倒不如称为‘突发奇想’更合适呢。经营着这家小店，我的确遇见了各种各样的人，收获了许多精彩奇异的故事满足自己，但倘若没有当初‘想开家深夜食堂试试’这想法的萌生的话恐怕也全都是空谈了吧……所以我才会坚持下去。】
【……即使由此得来的好处全部消失？】
【那些说到底不过是意料之外的附赠品，既然现在的我依旧没有抛弃过最初的想法，那么至少我也会以同样的理由继续开这家店……正如那时被它驱使着开始一样。】
烤架上的烤鳗已在滋滋作响，最后一遍撒上些孜然香料，我将新做好的三串鳗鱼装盘放在少女面前，【这盘烤鳗鱼也是同理。虽然稗田小姐让我来决定，但想来想去我‘最想奉上给您’的却偏偏正是这招牌菜呢。再仔细尝一下如何，这让上一代‘御阿礼之子’都称赞不已的美味？】
【！哎，刚，刚刚说的是！？老板娘你见过……上一代的，稗田家人？】
【是啊，既然那本《幻想乡缘起》里在您之前就有了我的记录，不如说那位稗田阿弥先生是肯定见过我的才对吧？】
随意靠在台后，我叉手望着少女再一次将鳗鱼串捏起，【是吗，上一代的御阿礼之子……过去的‘我自己’，也曾经像这样……】
【嗯，只不过那位阿弥先生可不是为了保护人类什么的复杂理由，而同样单纯只是因为自己想这样做，‘想来尝尝’才光临这里的就是。】
【同样是‘自己想做’……】
这位过早背负了太多重担的少女，虽然我从不认为转生后的她还会和那位已逝的旧识是同一个人，但究竟该说是遗传呢，还是同一个灵魂上自始至终不变的奇妙刻印……在似曾相识的秀眉微皱颔首思索的姿态中，我终于第一次找到了些许久违的熟悉感。
【那么这一代的‘御阿礼之子’小姐，您想要做的事情又是什么呢？】
【哎？我……】
【如果真的如您所说是想保护因来这里而受害的人类的话，与您向我提案类似，除了把这家店铺迁去人里不同样也有其他的办法吗？正如过去阿弥先生所做的那样。】
【其他办法？是指什么？】
【身为《幻想乡缘起》的编撰者，稗田小姐您自己应该再清楚不过才对。】
【……啊！难，难道说——】
“用歌声迷惑袭击人的妖怪”“危险度中”“人类友好度恶劣”
当年被稗田阿弥记录在册的我的内容，恐怕满是这样的字眼吧。正是这些内容在几十近百年的时间中让绝大部分人类一直对夜雀食堂敬而远之，直到最近店里发生诸多变故名声渐广才开始有胆大的人类涉足。【但相应地，也几乎没有人因前来光顾这里而在路上遭到袭击。阿弥先生与您一样担负着整个人里的责任，我理解他的苦衷，所以稗田小姐您也采用同样手段的话我也不会反对。】
【…………】
【比如说，在人里散步其实路上遭袭的事都是我干的的消息，我其实是个会袭击来店客人的黑心老板娘，并把这些也加到《幻想乡缘起》的条目里。不过作为补偿也请您给供货的那几家店铺打个招呼，就算不得不换成私下的方式也请继续供应食材给我吧。以稗田家在人里的影响力，这种消息肯定很快——】
“嘭！”
我吓了一跳，是少女猛一拍桌面站了起来，【稗田小姐？】
【不，不对，我想做的事情，根本就不是……！】
一边喃喃自语着这些，她以凭那瘦弱身躯完全无法想象的速度朝店外的黑暗跑了出去。
虽说到这里为止的发展还算是在我预料内，但反应居然直接就如此剧烈——
【……哈啊，果然还是太过火了点吗。】
听着她逐渐远去的脚步，我不由得苦笑着咂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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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唔！真不错哎，不是奉承，这个味道真的很棒！】
他坐在柜台前，一手拿着我刚做好的鳗鱼串朝我竖起大拇指。这样的场景或许很奇怪吧，因为我是妖他是人，更因为他这个人里名头最响最重要的人物竟然独自跑到我这家荒郊野外的小店来。【这做法真的是你自己琢磨出来的？真不敢相信，直接做招牌菜也没什么问题了吧？】他继续面带讶色望着手里的东西，【说不定你其实相当有做菜的天赋哦！】
【是吗，你说有，那就当有好了。】
【既然如此，就接着试试做些其他的菜色怎么样？】
【我会考虑的，不过比起那些……】
我抬头仰望头顶纵横的房梁，环顾着正将我们容纳其中的崭新店面，虽说不大但做工方面依旧完全不马虎。这可以肯定地说——是单凭我一己之力，无论如何都无法做到的事情。【……我更想知道你又是出自什么理由，竟然会帮我到如此地步？】
【嗯，大概是因为你的‘想做就做’吧。】
【什么意思？】
【因为我也是个随性而活的人，难得能碰到个同类，自然就尽力帮忙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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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句老话叫“事不过三”，本意大概是同样的事不宜连做三次，换个角度也可以理解为同样的事经历第三次怎么说也不会再生疏。……但当那位稗田家大小姐在又一次在深夜独自跑来，还把一本大书“嘭”拍在台前时，我意识到招待这位客人并不能被常理所缚。
【老板娘，今天我是来向你‘买’故事的。】
【哎？等等，这，这个不是……】
而那本书的标题更让我不禁瞪大了眼，“幻想乡缘起”，世代编撰的传家之宝，稗田家一切名望和地位之基的重要之物的原本此刻正摆在我的面前。【正是如此。】少女将手按在封面上，她的视线是何其充满斗志的坚定，【我想听听那个曾经的‘我自己’……那位上代‘御阿礼之子’稗田阿弥的事情，可以吗？】
【……能先告诉我您的理由吗？】
【因为我希望能还这本书以本来面目……纠正这已经持续了太久的‘错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