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相逢领着姬瑶梦便往学舍内走来，远远的便看见其中学子们肃然的模样，他不禁咧嘴一笑。
每每看见这一幕，他便不禁感慨，若是上一世的世界里，学生们可以不那么顽皮，多明白一点尊师重道的道理该有多好。
他们未曾熟读历史，不曾经历过这个时代。
岂会知晓，千百年来，接受教育这件在现代人眼中看来再正常不过的“小事”，其实从来都不是理所当然的。
甚至赤贫的穷苦人家，能得到私塾先生的同情，允许站于那门外听读，便是得了教书先生的大恩情。
无论多么穷苦、欠着地主老爷多少租金，到了年关，总要免不得咬咬牙，凑出十条腊肉来，由小孩亲自给那私塾先生送去。
这在古代，叫做“束脩”。
在这个与华国古代大相径庭的异世界，读书人的地位依旧无上崇高，不信，试看那朝中衮衮诸公。
百姓书院并不收学费，一切都可以用劳力的方式来换，自给自足。
山上山下有上千亩良田，学生们无需读书时，常常要一同进行耕田劳作，也算强健体魄，同时饲养有鸡鸭鹅、牛羊猪等家禽牲畜。
另外，安可依还养着一只老虎三只熊猫五只豹子七头野猪，外加十数匹林间鹿，松鼠野狐不计其数……而她的地盘还在慢慢扩大之中。
山中无圣师，可依称霸王。
七师姐苏玉羞前几日刚刚发过火的，让安可依好好管管她那三只大熊猫，别一天到晚没事来拱她的花草药田！
平日里安可依便常常骑着熊猫悠然闲逛，镇上的读书人们都早已见怪不怪了，往往看见时也是莞尔一笑，同时道声“师姐好”。
很快，莫相逢已是出现在了众生翘首以盼的学舍之中，在那“黑板”之前缓缓站定。
黑板，亦是莫相逢的发明，取代了这个时代夫子教书时常用的“沙盘”。
同时发明的还有倒模而成的粉笔，大大方便了百姓书院中，夫子的教学，以及学子们的学习与练习。
此刻，他平静地望向众人，众人则皆屏息、正襟危坐起来。
姬瑶梦亦是大气也不敢出，只有一双漂亮的大眼睛还狡猾地转来转去。
她想起宫廷里父王为王兄们请来的大儒们，他们总是和蔼可亲、一副恭敬的模样，竟不胜师尊这般颇具威严。
但其实姬瑶梦错了，她所看见的，只是大儒们在天潢贵胄面前的表现。
真正不畏权贵、仗义执言的读书人，在任何时代，都是少之又少啊。
可若是换了个对象，在那平头百姓面前，且看他们又是如何目高于顶。
士农工商，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人，他们已高傲了几百年，高傲到忘记了自己原来也是百姓中的一员。
莫相逢缓缓捏起一根粉笔，扫视众人，面上依旧是平静，他不开口，而是转过身去，一笔一划、极工整地在黑板上写着什么。
宽敞的学舍内，数十名学生都是眼睛一亮，这是师尊的板书与墨宝，不少人恨不得临摹下来供奉。
平日里，师尊是不常与众人授课的，而是由圣学门下的先生们进行日常教学，还有各位师兄、师姐偶尔也会前来教授一些别开生面的知识。
例如那王圣仁师兄，他所教习的剑术与弓马之术最受欢迎，再就是七师姐苏玉羞，讲授病理知识与药草学说，甚至……还有人体的一些知识。
身为女子，竟抛头露面地进行讲学，这在外界大周治理的天下是不可想象的。
只有圣师门下的弟子，早已摒弃了相关的成见，亦没有男尊女卑之说，甚至随着苏玉羞师姐的到来，百姓书院还与时俱进地开设了“女医馆”。
不少师兄弟有事没事就往女医馆里跑去，谎称头疼，这群臭小子，谁不知他们的心思。
只是玉羞师姐也有法子治他们，头疼是吧，扎一针就好了~
一针不够啊，再来两针！
“唰、唰”，莫相逢挥毫的速度快而从容，顷刻间写就，而后看似随手将粉笔向后一抛。
那粉笔划着优美的抛物线，却是径直砸中姬瑶梦的额头，引起“哎呀”一声。
姬瑶梦：？？？
师尊你故意的！
只是众人的目光早已全部转向黑板上，由圣师所书写的七个大字。
——你们为何而读书。
一时间，现场的气氛像是凝固了，不少学生惭愧地低下头。
他们知道，这是圣师在敲打他们。
想必圣师也一定听说了近日来在学舍中争论不下的问题，科举将开，身为圣师弟子，他们是参加，还是不参加。
不少有心科举的人此时如被一盆冷水浇下，只是短暂地失落过后，他们再次抬起了头。
无论再难接受也好，他们都永远服从于恩师的决定。
事实上，科举于他们而言，更像是对“过去的自己”最后的饯别。
了却一桩心愿，往后便可不留遗憾地为传播圣学，奉献出自己的毕生。
“郑东行，你来答。”
而莫相逢，只是化作一个无情的点名机器，而对眼前凝重的气氛，视而不见。
被圣师点到的学生，不由紧张踌躇，自课桌前站起来后竟是连话都说得断断续续的。
直到身旁同袍给予他鼓励的眼神，他才终于鼓起勇气，口齿清晰地回答了出来。
“我……我以、以为读书，乃是为了明理，明事理，明人理……”
“可你没回答我，你最初是为何而读书的。”
“学生……不敢说。”
莫相逢猛地皱眉，而后愠怒道。
“将书院院训第三条给我念出来！”
“实事求是，一切从实际出发……”
“既如此，为师再问你一遍，你最初，是为何而读书，为何入我门下。”
郑东行咬着牙，像是正下着艰难的决心一般，他本想、本想在圣师的面前好好表现一场的，可现在……
他一咬牙，想起了师尊的拳拳教诲，更想起了那句“实事求是”，于是他道。
“学生最初，确实、确实是为了科举、为了功成名就，为了当老爷，才读的书！请师尊责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