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2
风声如同野兽的嘶吼，肆虐的暴雪将山洞外的可见度几乎降到零。
隐藏在洞穴里的阴影中，丽和波尔保持着微妙的距离，没有任何交流。
围绕着两人之间的，只有风的咆哮。
丽正坐在[忍蜂]里对通讯设备进行调试。而波尔则趴在洞口附近，警惕地观察着自己的感应器反馈信息，确保没有敌人靠近他们附近的区域。
伴随着他们降落的干扰已经消失，丽也重新建立起了小队成员间的通讯。
“这里是丽，麦吉汇报情况。”
“收到，已经在原定降落点与瑞克，拉希德汇合。没有丢失装备，没有遇敌，但导航信息有严重偏差。重复，导航信息严重偏差。”
麦吉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失真。
“这边也碰到了同样的情况...在目前位置待命，我和波尔马上过去。”
“收到。”
麦吉挂断了通讯。
半跪在地上的[忍蜂]如同沉默的巨人，竖起头顶侧面的天线对周围环境进行全面监听。
“我捕捉到了麦吉、瑞克还有拉希德他们3人的信号...但多穆与[阴影-1]一起消失了。”
丽最先打破了与波尔之间尴尬的沉默，因为眼下的情况比她想的要严峻许多。
“你确定不是因为干扰或故障？多试几次。”
波尔的声音很冰冷，回答时没有回头。
丽将[忍蜂]通讯系统的灵敏度调到最高，一遍又一遍地搜索着[阴影-1]或者多穆可能发出的信号。但她什么都没有搜到，不同频段上只有一片空白。
眼前的HUD中，代表多穆身体状态的一栏显示出“离线”的灰色字眼，这意味着两种可能性——作战服出了故障，或者他已经阵亡。
她希望是前者。
此时[忍蜂]向丽发出了警告，监听系统截获到了一段质量糟糕的通讯。
丽的神经开始高度紧绷，她将这断断续续的对话同步播放给Zeta小队里的每个人：
“各巡逻小队...发现卫星轨道...所属不明的飞船...现已确认飞船...大气层后解体...基地警戒等级提升至...各分队扩大巡逻范围。”
通讯到此结束，最糟糕的情况已经发生——
他们不仅失去了离开这里的撤离方式，还惊动了敌人。
不过丽安慰着自己：联合军目前没注意到Zeta小队已经成功登陆，并且全员无伤...除了多穆。
紧咬嘴唇，丽发誓必须继续将任务进行下去，她不希望多穆的死失去意义。
然而此时，出乎所有人的预料，原本一言不发的瑞克用十分沙哑的声音，庄重肃穆地道出了一串单词。
一串，他们每个人都十分熟悉，但又不希望自己朗读出来的单词：
“Redi in pace.”
（回归安宁）
通讯频道中的每人，都默契地跟着瑞克齐声念出了单词。
这是个古老的传统，向死去的战友致敬缅怀的简单仪式——因为在行动中，他们不能因为队友的死而停滞不前。
于是这简单短暂的仪式成为了他们向阵亡队友表达敬仰的唯一方法。
随时可能面对死亡的他们，早就习惯将这种痛苦与悲哀埋葬在内心深处，并背负这些感情继续走下去。
如今，每人心中所背负的感情，又增重了少许。
丽深呼吸，收起了自己内心的犹豫与迷茫。
“与麦吉他们汇合吧。”
“行。”
波尔起身离开刚才的位置。端起自己手中的突击步枪本想走向外面，却被身后的丽叫住。
“波尔军士长...”
她听上去充满担忧。那感觉与展现在他人面前的冷静果断有所不同，而且这是只有他们两人独处时才会出现的情况——波尔注意到了。
“如果你有什么想说的，不要憋在心里。”
果然，丽还是在尝试拉近与自己的关系。
这让波尔感到很头痛。同时排斥又关注着丽的矛盾心情，让他不知该怎样做才好。
“你多心了，少尉。”
他刻意用非常冰冷的声音阴沉地回答，想要赶快结束这段对话。
“你确定？”
“确定。”
这之后，波尔决定不回应她的任何话语。
波尔离开了山洞。
覆盖着厚实积雪的岩石与山坡，被周围空气中翻滚飞舞的白色雪花吞没。
全天候作战服的头盔过滤了吸入空气的温度，但他还是能感受得到肺部中的寒冷。
波尔切换了数种显示模式，但眼前的可见度都非常低。
这场暴雪为他们提供了良好的掩护。
[忍蜂]从山洞中走出的瞬间，雪花开始在涂着数码迷彩的外部装甲上积攒。
“出发。”
丽恢复了往常平稳冷静的腔调，这让波尔稍微觉得松了口气。最起码接下来他不用考虑该怎样应付她的态度了。
为了节省能源，波尔与丽都同意在这段路途中不开启光学迷彩——除非感应到了周围有敌人存在时。
踏上了旅途的两人，又一次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
...
一高一矮的人影在肆虐的大雪中若隐若现。
那两个孤寂的身影在白茫背景的衬托下显得更加渺小。
远离家乡数百光年，未知的自然环境无时无刻挑战着两人的神经。
然而他们的敌人不仅仅是大自然本身——名为人类的同类生物比残酷的环境更致命。
能依靠的，只有手中的武器与装甲；能信赖的，只有身旁并肩前行的队友。
离开了洞穴的波尔与丽走上了环境险恶的山脊。左右两边便是深渊悬崖，而在HUD中显示出的坐标点，就在这片山脊背后的另外一座山腰上——那是其他队友的位置信标。
暴雪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远方灰色的天空与地平线融在一起，使人产生万物混沌，时间初始的错觉。
只有HUD中的蓝色坐标点，成为了这片雪海中唯一的信标。
支撑他们前进的信标。
动态感应器时刻发出有规律的哔声，代表着周围的安全；完全无声的生命反应雷达暗示着周围除了他们两人，没有其他生命体。
而[忍蜂]放出的数个隐形探测器也飞向高空，不断替丽根据实际的地质情况绘制出更精准的地图。
到目前为止他们两人并没有碰到巡逻的联合军部队——也许是因为这恶劣的天气阻碍了他们的行动。
丽甚至感觉得到外面的寒风随时能穿透AS的厚实装甲。随着与坐标点距离的缩短，她的每一步都变得十分吃力。
可当她看见走在她前面的波尔那坚毅的背影时，心中的迷茫都一扫而空。脚下崎岖不平的山路也变得轻松起来。
穿着全天候作战服的波尔，在这暴雪中没有任何犹豫与动摇。无时无刻地警戒着周围环境中可能出现的情况，端着自己的武器走在丽的AS前方。
丽对波尔的背景有所了解，因为这不是他们第一次共同执行任务。
她很清楚波尔是个精神深受创伤的男人。而也正是因为那创伤，他变成了完美的战士。
但她不知道那伤口有多深，因为波尔从未向自己敞开过心。
也许波尔从未向任何人敞开过自己的心扉，除了他已逝的家人。
第一次与波尔接触时，丽非常讨厌那时的他。她看不惯波尔坐在角落中，一脸阴沉，循环播放已故女儿视频无数次的颓废状态。
她以为波尔只是个深陷过去泥潭中无法自拔的懦夫。
然而正是因为第一次与他相识的那次任务，丽对波尔的印象产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
由于情报出错，丽一个人被困在敌后控制区内。她的AS弹药已经耗尽，周围的队友也都全数阵亡，而她又获得了大部队已经开始撤离，准备抛弃她的信息。
丽放弃了一切希望。
那时候，违背命令杀出了一条血路前来营救她的，正是波尔。
她无法忘记那场倾盆大雨，雨雾缭绕丛林，以及看上去像是在血中浸泡过的波尔。雨水顺着布满划痕与破损的黑色作战服滚落，不断将他身上浓密的血迹冲淡。银色的短发与瞳孔成为了丽记忆中最鲜明的色彩。
没有多说什么，波尔只是将自己搜刮来的AS用弹药交给了丽，然后转过身示意让她跟着自己。
波尔走在前面为失去了所有感应器的丽侦查前方。两人一前一后地互相掩护，最终逃出生天，活着赶上了已经开始撤离的大部队。
当时没有人相信丽还能活着离开那片丛林，甚至包括她自己——但波尔为她创造出了奇迹。
丛林中引导着丽的的背影与现在雪原中的背影重叠。
明明自己与他只有一面之缘，为什么他要做到这个份上？
在经过了那次任务之后，丽逐渐发觉自己开始注意波尔的一举一动。
虽然丽并不清楚为什么波尔总是对自己敬而远之，可他身上有种气质让丽无法抗拒。于是她开始小心谨慎地尝试接近他，深入了解他。
直到有一天，当她看见波尔对着自己妻子的照片陷入沉默时，心开始感到绞痛。
——那时候，她意识到自己的心中萌发出了一种新的感情。
一种，丽不愿意承认的感情。
...
...
当麦吉用狙击步枪捕捉到波尔与[忍蜂]时，想用半开玩笑的语气自言自语，试图驱散自己内心的不安。
“美女与野兽到了。”
经过改造的右眼扫描着周围可能出现的敌人，麦吉趴在一块石头上开启了光学迷彩。雪花很好地隐藏起了已经融入周围环境的作战服，以及他手中的狙击步枪。
“不过很可惜，你不是野兽。”
拉希德一脸无奈地挖苦着麦吉。他躲在一块如同被放大的鹅卵石后面，观察着麦吉身后一条山路。
“你他妈的给我闭嘴，变态。”
不过麦吉一副极端厌恶的反应，没有出乎拉希德的预料。
“反正我是不会轻易对孩子下手的，哈哈。”
说完，拉希德开朗地笑出声来，想要看看被触碰到敏感话题的麦吉有什么样的反应。
“滚！”
麦吉语气凶狠地关闭了通讯。这也是麦吉讨厌拉希德的原因——他身上唯一正常的地方就是那张脸了。
不过拉希德似乎享受其中，他对眼前任务的情况与局势根本没有太多担忧。
而在不远处警戒着的瑞克没有加入两人的对话。架起外观粗犷，风格简陋的反AS重型机枪。瑞克隐藏在阴影中，配合感应器静静观察着周遭环境，随时防备可能出现的联合军巡逻部队。
暴雪开始停息，但逐渐恢复的可见度对Zeta小队来说是把双刃剑。
与麦吉等人汇合后的波尔与丽，确认了装备与身体的状态。几人聚在一块巨大的岩石后讨论下一步的行动方案。
“导航和天气信息完全不对啊，搞情报的那帮人性药吃多了？”
麦吉先开口提出了自己的疑问，他调出了自己的3D地图——在地图上他们处于一片空白区域内，而他们向下几百米则是一片平原。
代表他们目前位置的标记在地图上“漂浮”在天空里。
“虽然导航信息错了，但错误仅限于地貌布局。正北正南没有偏差，”
丽回答了麦吉的疑问，用自己的AS在地面上投射出一张3D地图——而其中的内容，则正确显示出了他们的海拔高度，以及周围的地貌情况。
拉希德和瑞克对照了下周围的地势，发现这张新地图比他们在任务开始之前获得的地图更准确。
“这张地图是我刚才在路上用感应器重新绘制的，已经传给你们每个人了。”
AS的手轻微转动，地面上的投影变换了角度。整张地图缩小，显示出了几个人的降落点，他们目前的位置，以及他们的任务目标点——联合军基地。
一个红色圆圈以基地为中心向外辐射，覆盖住了他们目前所在的位置，代表着联合军基地的巡逻与控制范围。
“从刚刚[忍蜂]截获的最新信息来看，虽然他们捕捉到了阴影-1，但并不知道我们已经降落。接下来我们能活动的空间估计会非常紧。”
3D投影上出现了一些图案与说明，确认了他们当前位置与目标基地的具体距离。丽在这张地图上画出了一条预定的行进路线，尽头是距离基地7公里左右的一处观察点。
“按原计划执行任务，保持交战规则。”
丽的声音里没有一丝犹豫。
“没有了多穆，我们怎么离开这鬼地方？别告诉我你想抢一艘联合军的飞船...”
麦吉又一次提出了心中的想法，不过丽很清楚他一直是个满腹狐疑的人，并没有太在意。
“你猜对了麦吉。”
“少尉...您不是开玩笑吧？”
“你觉得还有其他办法么？”
丽的反问让麦吉闭上了嘴，见小队中的其他几人都没有想要补充的地方，她继续下令：
“抵达观察点后开始针对联合军研究基地进行侦查监视，优先确认[XP-03]的存在与实际性能。关于撤离的问题，我可以听听你们的想法，到了观察点之后跟我讲。”
所有人都给出了确认的信号，于是Zeta小队开始向敌人防御圈深处的目标基地进发。
开启了光学迷彩的瞬间，几个人的身影凭空消失。
...
...
快速流动的铅灰色乌云充斥天穹，暴雪已经停息，可空气中的寒冷依旧刺骨。
Zeta小队保持着紧凑的队形谨慎前行。深知自身已经进入了敌方的绝对控制区，任何错误都是致命的。
丽打开了AS上装载的屏蔽干扰器，这令他们在敌人动态雷达中不会引起任何反应，也不会在热成像或其他扫描下暴露位置。
就好像在水面上奔跑，却不会激起波纹。
他们选择了一条崎岖的山坡小径，路途中有很多可以当做掩体的巨石。行军速度时快时慢，没有任何固定节奏。
悄无声息，不留痕迹。
每次碰到从头顶上飞过联合军巡逻机时，他们都会停下，仔细观察对方的飞行路线，然后在确认周围情况安全后继续前行。
当然，每次巡逻机的经过都会让每个人屏住呼吸，将神经拉紧到极限。
瑞克与波尔时刻陪伴着[忍蜂]，两人一前一后，如同护送公主的骑士，确保在第一时间可以对突发状况做出反应，并获得[忍蜂]的火力支援。
麦吉的电子眼随时与[忍蜂]的感应器连接，他一个人走在前面，扫描着任何异常的反映，并且时刻通过[忍蜂]将所有他观察到的全部情况共享给小队的每个人。
路上他没有多讲一句话。
越想压制内心的不安感，他就越容易开始胡思乱想。
多穆的死，莫名其妙的导航地图错误，几乎是自杀一样的任务目标...麦吉只觉得整个行动从一开始就有不对劲的地方，但他始终想不通到底是哪里。
虽然麦吉总是提醒自己不要太多想，但他还是在脑海中萌生了一个想法——
——丽没有把这次任务的全部情况交代给他们，她在隐瞒着什么。
拉希德跟在[忍蜂]以及小队的最后面，处理着Zeta小队留下的任何痕迹。
知道期待战斗与流血的自己有这种想法很不负责，但拉希德迫不及待地希望自己的双手沾染上敌人的鲜血——感受内脏的温度，伤口的凸起，以及对方死前最后痛苦的表情...是他人生中唯一的乐趣。
他不想让自己等太久。
走在[忍蜂]前的瑞克从降落起就觉得这星球的天气十分诡异——从小就穿梭于不同星系，在无数星球上生活过的瑞克对自然环境的变化十分敏感。
他坚信自然的力量是人类永远无法抗衡的，所以他对大自然有着一种特别的尊敬与敬畏——即使他活在一个借助科技的力量自由穿梭宇宙的时代。
抬起头，瑞克看着天空中那黑压压一片的乌云在飞速散开——速度十分惊人。如果高空存在强气流，他们也应该感受得到。
然而现在周围的风已经停了，可空中的云还在不断积累，又溃散。一切的一切都不符合任何气象学常规，包括他们目前所处的海拔以及相应的温度。
气温在缓慢地回升 - 但他从未见过在这么短时间内上升这么快的气候。最让他无法理解的是，他们所在的海拔高度始终没有变化太多。
对照周围的环境，瑞克知道他们并没有走下山。那么这异常的气温上升是怎么回事？
但这些都不是让瑞克感到最不可思议的——
——到目前为止除了队友们与偶尔出现的联合军以外，他没有在这个星球上发现其他有机生命。
周围的环境简直像个庞大的无菌室...这样的比喻让他有些不寒而栗，可摆在他眼前的冰冷事实令他无法否定。
始终保持高度警惕的瑞克，做好了接下来面对任何状况的心理准备。
也许，这次他会真正碰到“人类以外”的第三方势力。
瑞克有这种预感。
...
...
“我们到了。”
丽的声音在每个人的耳旁响起。小队停止了前进。
在经过了漫长的攀爬与潜行后...他们终于抵达了观察点。
一路上他们为了躲避联合军的巡逻机，绕了许多弯路，停下了很多次。随着他们越来越接近观察点的位置，巡逻机出现的次数也越来越频繁——这更是印证了附近有基地的情报。
[忍蜂]跪下来躲在一块岩石后，始终保持监听状态不断截获各种信息。
麦吉挑选了悬崖上方一块凹进去的山体作为观察点，他动作灵活地用射出的绳索将自己拉到了山体凹陷旁，翻身上去，然后架起了自己手中的狙击步枪。没有关闭光学迷彩的麦吉，已经与周围被白雪覆盖的山脉融为一体。在这个位置，他能观察到[忍蜂]周围的环境，以及远方灰蒙蒙一片的山脉群。
瑞克，波尔以及拉希德都协助[忍蜂]从背包中拿出了额外的入侵设备，并将它们布置在[忍蜂]附近。确认一切就绪后，[忍蜂]轻微地点了点头，随即他们三人找到了各自能利用的掩体，开始对周遭环境警戒。
“发现目标。”
坐在悬崖上的麦吉汇报着，他手中的狙击步枪配合增强了视力的电子眼缓慢移动着，锁定了目标地点的准确位置。
“确认图像。”
随着她的话，每个人的HUD中都出现了一个视频窗口，反馈着麦吉拍摄到的清晰画面——
——那是一座规模很小的军事基地，坐落在众多山脉之间的低矮盆地中。露在地面上的部分除了军用机场，还有一片看上去如同废弃街道和居民楼的区域，以及类似擂台的空旷平台。
那些应该是用来进行实战测试的地点，麦吉这么想。
“开始监视。”
说着，丽开始调试刚才波尔他们放置的入侵设备。
她聚精会神地盯着HUD中显示出的网络入侵情况与进度——作为指挥官机体而配备了电子战背包的[忍蜂]，有着十分出色的干扰与情报搜索能力。同时搭配丽经过植入芯片的电子脑，使其原本并不突出的网络与电子入侵能力大大提高。
“发现了第二目标，可能是[XP-03]。”
麦吉的话让丽立刻切换窗口，放大了麦吉传来的视频。
“看来我们的运气还没到头。”
她跟小队里的每个人说道，然后目不转睛地盯着画面中，躺在平板运输车上用迷彩帆布盖起来的那个“人形物体”。
...
...
平板运输车停在了指定的测试地点旁。
几名身着防寒服的工作人员来到了车旁，将固定在“人形物体”身上的迷彩帆布解开，小心地撤下——
——躺在平板车上被固定住的，是一个3M左右的钢铁巨人，部分外露的电线与那几乎只有骨架的身形显得十分简陋。但布满身体各个重要关节的黑色条状物体紧绷地贴在骨架上——那是人工肌肉。
暗灰色的骨架主体色调看上去十分深沉。外面布满了各种线路的手掌开始活动，粗大的五指不断弯曲，握拳。而遍布全身的简易装甲掩盖住四肢周围的部分线路，也将一些人工肌肉隐藏在内。
并没有加装任何额外感应器的头部，看上去像是有着流线造型的钢盔，而面部位置只有一块表面光滑的遮光板，它没有任何脸部特征。
[XP-03]，联合军的骄傲，应用了人工肌肉与脑波控制界面等众多先进技术的真正第三代AS。
可以改变战争天平的终极兵器。
“[XP-03]启动。”
测试场周围响起了指挥员的声音。
遵循着指令，那钢铁巨人开始颤颤巍巍地用手支撑起看似薄弱的身躯，从平板车上坐了起来。它似乎散发着巨大的热量，因为盔甲旁的寒冷空气在不断被扭曲。
双脚落地，它站了起来。并没有安装辅助轮的脚周围，白雪开始融化。
遍布全身的黑色人工肌肉进入了工作状态，随着响起的指令驱动着钢铁骨架，重复简单的动作。
抬起手臂，放下；向前踢腿，放下；转动手腕，停止；转动头部，停止；
原本僵硬的动作逐渐变得灵活，似乎刚才那不断重复的动作仅仅是热身。
平板车撤离了测试场，留在地面上的工作人员也撤回到了安全区域内。[XP-03]开始迈着十分稳健的脚步走向了下一个测试区域。
那如同巨人骨架般的机体停在了一个圆形平台旁，它拿起了被放置在装备架上的黑色匕首，然后手法熟练地把玩，旋转，最后反握在手掌中。
那动作，无论是灵敏度还是速度，都与一名熟练用刀的战士别无差异。
3台由经验丰富的驾驶员遥控的联合军主战AS——XM-03[战侍]全副武装地从圆形平台四周的升降梯中出现。
“肉搏战机动性测试，准备。”
没有任何特殊涂装的[战侍]都纷纷抬起了手中的枪。全身装备按照实战配置，他们的目的只有一个——在这场测试中消灭[XP-03]，毫不留情。
而[XP-03]的驾驶员显得从容不迫，它精准地模仿出了人类的动作，压低躯干，反握在手中的匕首被架了起来。面对着三台[战侍]，摆出了做好战斗的架势。
寒风吹过测试平台，卷走了飞雪。
“测试开始。”
广播落下的瞬间，[战侍]们就已经发动了攻势。锁定目标，脚下的辅助轮飞速转动，使机体围绕着目标画出圆圈，手中的步枪吐出火舌——
——太晚了。
[XP-03]向前空翻，躲开了三把枪的点射压制。落地瞬间完全压低身体重心，用有装甲保护的右腿横扫其中一台[战侍]的下盘。并没能及时作出反应的[战侍]应声倒地，发出沉重的金属撞击声。紧接着，[XP-03]如同野兽般猛扑上去，用手中的黑色匕首割断了对方头部与身体的连接。
黑色匕首从没有反应的机体抽出时，完全哑光的刀刃上甩出了如同血液般的机油，染黑了地面上的雪。
那动作没有丝毫犹豫，十分干净利落。
其他两台[战侍]只能依靠辅助轮向后撤退，运动轨迹与装甲车无异，但看上去更加灵活。它们画出Z型轨迹，想要用两把冲锋枪的火力压制住对方。
但有着出色运动能力，不，应该说有着怪物般移动速度的[XP-03]根本没有畏惧。抽出匕首的同时它抓起倒在地上，被割掉头部的[战侍]。
20MM弹头无情地打烂了被它当成盾牌的机体，但[XP-03]的驾驶员只需要这一瞬间的保护即可。下一秒，它毫不犹豫地对着两台无人机的方向踹开了无头的[战侍]。
咣当！
失去了动力的无头机体如同子弹般飞出场，两台无人机为了躲避那突然冲向自己的“尸体”改变了射击方向。
它们所无法预料到的，是来自头顶的攻击——
——[XP-03]在全力踹开第一台无人机时，已经向前跳跃，飞速接近了它的下一个目标。
如同掌握了古老的战斗方式“泰拳”的人类战士，[XP-03]那布满线路与外露人工肌肉的身躯在空中弓起身躯，以自己弹跳出的力量和自身机体的重量，全部集中在右腿膝盖上，然后狠狠地落在了第二台无人机上。
被装甲包裹的膝盖如同利剑，直接击穿了第二台[战侍]的胸口，受到剧烈撞击的盔甲散落一地，空无一人的驾驶舱已经与周围扭曲的装甲被卷入一起，无法分辨出原来的样子。
如果那里坐着一名人类驾驶员，估计在刚才的攻击中已经成为了肉包铁块的血球。
最后的无人机将弹匣中所有弹药全部射向XP-03。
——枪声响起，但并没有击中对方。弹头带着火光擦肩而过，在[XP-03]身旁地面上留下密集的弹坑，炸开了地面的混凝土。
确认膝盖击穿第二个目标的那一瞬间，[XP-03]已经把手中的匕首反手投向即将开火的最后一台无人机。
[XP-03]从被自己膝盖压瘪的无人机上起身，走向了被自己匕首击穿胸口驾驶舱位置的第三台无人机，踏在已经没有反应的AS装甲上，拔出了那把黑色匕首。
那外露的骨骼与人工肌肉旁所散发的热量，使它周围的空气看上去仿佛一层扭曲的防御力场。
“测试结束。”
平台周围响起了广播的声音。
听到了这声音之后的[XP-03]，轻微地扭转了它的头，用摄像头看着自己脚下已经停止机能的无人机，它握拳猛砸刚才被匕首刺穿的驾驶舱位置。
反覆地砸烂，直到驾驶座舱完全被破坏。
接着，它拉出了那被打成一堆烂铁的驾驶舱座椅，用力捏碎。
钢铁碎片散落在冰冷的混凝土地面上。
被那些机体碎片包围的[XP-03]，看上去仿佛捏碎了敌人的心脏，鲜血在不断溢出。
...
...
关闭了[XP-03]视频窗口的波尔一言不发。
而Zeta小队的其他队员也保持沉默。
波尔看着身旁不远处丽乘坐的那台[忍蜂]，又回想起刚才几乎被瞬杀的三台联合军XM-03[战侍]。
[XP-03]的实际性能已经让他彻底哑口无言。
联合军创造出了怪物...刚才用于对抗测试的[战侍]整体性能上比地球军的同类AS要高，但[XP-03]完全是另外一个档次的机体。
这只是一台测试原型机，没有配备武器，也没有装甲。
如果它研发成功并且被量产...波尔无法继续想象下去。
“录像已经上传到少尉你那边了。”
第一个开口的麦吉，显然也被刚才[XP-03]恐怖的性能彻底震惊。
“首要任务已完成，开始进行下一个任务。”
丽这么说着，示意让波尔等人开始收拾她周围的入侵设备。
“这样就行了？”
麦吉的声音充满了质疑。波尔不难想象这名黑人青年现在的心情——降落后大费周折走了这么远的路，牺牲了一位队友又失去了撤离途径之后，他们的目标就是这只有几分钟的[XP-03]实战视频？
“行动还没结束，麦吉。”
丽提醒着他这次行动没有他想象的那么简单，操纵已经收起所有装备的[忍蜂]站了起来。
“下一步是对基地周围环境进行侦查，同时获取基地部队规模与部署信息。关于这方面，我刚才入侵的时候已经获得了部分资料，剩下的可以在潜入基地时确认实际情况。”
“交战规则会变么？”
拉希德听上去有点兴奋，丽知道他的价值观和追求与常人“有点区别”，但她不担心拉希德做出任何出格的事。
“不变，行动方针还是围绕对基地的侦查与情报确认。”
“少尉，我们的撤离方案呢？”
波尔突然冰冷地插了一句，不过丽没有预料到他会主动和自己说话。
“根据刚才入侵获得的清单来看，军用机场停机坪那边有几艘刚刚降落的补给舰和小型穿梭机。好消息是，这几艘船不会在短时间内离开。”
“然后你准备怎么干？完成基地周围的侦查，找到基地的防御漏洞后潜入？”
虽然丽看不见波尔头盔下的脸，但此时她不难想象波尔严肃的表情。
“没错。虽然他们加强了基地周围的巡逻强度，但我刚才发现这座基地附近安装的6门镭射炮都处于离线状态，这是个好机会。”
“离线状态？”
“对，由于近期几个炮台罕见地同时出故障，所以他们正在全面维修。这大大削弱了基地的防御能力。”
“部队数量呢？”
不断发问的波尔，开始明确自己脑海中的行动计划。
“20台XM-03[战侍],8架重型巡逻机，5辆主战坦克，10辆AFV（装甲战斗车），以及[093]连队的200多名驻扎士兵。”
听完丽的讲解，在一旁的瑞克皱起了眉头，而拉希德则露出了充满期待的表情。
“撤离是每次行动中最简单的部分，没有例外。”
麦吉颇有讽刺性地苦笑起来，这次他心里没底自己能否活着离开这里。
“我提议在完成对基地的侦查后，破坏掉[XP-03]——”
“——我不同意。”
然而波尔的话被丽完全否定了。
“破坏[XP-03]会增加没必要的风险。”
“少尉，难道你还不明白么？”
波尔的语气非常强硬。他站在[忍蜂]面前，用手指了指天空的方向。
“如果我们不在这里破坏整个研究计划，你知道以后会死多少人么？”
“我们的任务是侦查，不是渗透破坏。在没有必要与敌人交战的情况下，我们必须尽可能避免被敌人发现。希望你不要搞错行动方针，波尔军士长。”
“恕我不敬，少尉。去他妈的任务...我们最终的目标是为了什么？”
“那是两码事——”
“——赢了这场仗，少尉，我们的最终目的是获取胜利。”
波尔提高了自己的声音，丝毫没有在意自己的话可能被录制下来的后果。
“我们的侦查就是为了后续大部队全面进攻而做的准备。”
丽始终保持平常的语调劝说着波尔。
“你真的相信错过了这次机会之后他们还会让[XP-03]留在这个星球上？乖乖等着‘大部队’来收拾残局？好好想想撤离时可能出现的结果吧，少尉。你难道觉得我们能从这里全身而退，避免战斗？”
“我不是这个意思...”
“这次机会非常难得，正是因为这样我们才必须要破坏掉它，难道不是么？”
“...”
丽并没有因为波尔的顶撞而生气，实际上她非常理解波尔的心情——如果她能够跟Zeta小队中的每人完整交代这个任务的全貌，或许就不会出现目前的情况了。
——有些情况，她只能憋在自己心里。
“波尔军士长...遵循原定任务计划。继续对联合军周围的地貌进行侦查，然后潜入基地，确认部队情况，最后抢夺离开用的载具。”
她说完，抢在波尔开口之前补充：
“这是命令。”
语气平静的丽，说出了自己最不想对波尔说出的话。
最后的两个字让波尔停止了反驳。他无奈地叹息，从[忍蜂]身旁离开。
整个小队的通讯频道都陷入了沉默。
麦吉多少同意波尔的观点，但丽所说的“风险”不容忽视。拉希德知道自己没有插嘴的空间，不过对他来说无论哪方正确都无所谓——他只需要尽到自己的职责就行。
波尔望向远方一望无际的山脉，以及那灰暗的天空。
突然，每人都感到脚下的大地开始颤动。那感觉与地震不同，显得很有规律，仿佛某巨大生命体的脉搏。
[忍蜂]想要平衡身体。感受到震动的麦吉立刻从制高点上滑落，回到了波尔他们的身旁。
“地震么？”
“不清楚。”
这震动令所有人紧张起来——ELP934的环境比他们想象的易变。
“要来了。”
一直没有关注他们争执的瑞克，又一次开口。
十分沙哑低沉的声音与他那彪悍的外表有些不符。
所有人回过头，看着仰望天空的瑞克，也顺着他的视线抬起头——
每个人的表情都凝固了。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