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6
远方的乌云在翻滚扩散，不时出现闪电雷鸣。云间掠过的各种战机与轰炸机，它们引擎的轰鸣盖过了那即将到来的风暴，穿梭在云层中，在空中舞动着死亡之曲。
大海在哀嚎，卷起夹杂着血液与残肢断臂的浪涛。散开弹幕进行全面火网覆盖的战舰，在海平面远方留下了剪影。与不时出现的剧烈爆炸相映，仿佛是古老海战的重现。
炮击与空袭从未间断，倾泻出的金属弹雨从未停息。激光炸弹精确地落在海面上尝试推进的两栖作战装甲车与运兵悬浮船，将无数士兵瞬间炸成一堆堆无法辨认的焦炭肉块。
爆炸卷起了更多的海浪，在海面上绽开了无数火光与海水组成的“花朵”。
沙滩上还在顽强抵抗的登陆部队已经建立起了防御线，步兵们踏过脚下烧焦的尸体与被鲜血染红的白沙，向前推进。在一排排步兵装甲车与人形武器——AS的掩护下，冒着猛烈的火力向前进发。
炮弹降落，在原本可以容纳数千旅客的海滩上留下无数深坑，将爆炸范围周围的一切事物吹散。
钢铁包裹着的血肉之躯，用手中的武器反击。AS不断中弹倒下，又有更多的AS与各类装甲车坦克一起涌上，填补空隙。
一片混乱的通讯频道里只有哭嚎与呐喊。原本失去了信仰的士兵们向各种各样的神明鬼怪祈祷，但最后它们会庇护的究竟是哪一方？
丽紧紧地抱着自己的身躯，躲在一个沙坑里。在这疯狂的战场中央，她不知所措。炮弹在她周围爆炸，子弹穿过她空气般的身躯，士兵在她身旁飞奔而过，军靴踏穿了她的四肢...但她知道自己并不属于这里，她只是一名旁观者。
丽几乎能感受到每个士兵的绝望，恐惧，愤怒，仇恨。那些感情如同巨大的黑洞，将她的内心完全吞噬，将她内心世界中的一切染上了黑色。
眼前的景象十分真实，却又有种虚无缥缈的感觉。
这不是丽自己的记忆，她从来没有参与过这种规模的抢滩登陆的作战。但是她观察出了参战双方的装备，辨认出了两方的势力：
正在进攻海滩的是地球军，而在海滩上防守的则是联合军。从装备来看，应该是丽目前所处的年代。但周围的环境丽十分陌生，她对这里毫无印象。
她的意识开始恢复清晰，无数问题浮上水面，但她却感觉有一个听不见的声音在解答着她的所有问题。
赤海，这里是曾经中立的永饶星最大的海滩。这也是有史以来人类投入了最多AS的一场战役。
她所看见的，是即将发生的未来。
前所未有的不安笼罩了她。
未来？
为什么她看见的是这样的未来？
虽然她知道在这个幻境中没有人能伤害她，但她还是下意识地抱紧了自己的身躯。
一阵钢铁扭曲时的刺耳声音从她附近传来。
丽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去——
——周围没有了哀嚎的士兵与沸腾的海洋，迎面而来的是一片燃烧的城市。
她茫然地站在这片城市废墟中。
爆炸与炮击将被火焰染红的夜空照亮。
枪声从不远处传来。从声音判断，那应该是AS使用的20mm AR系列步枪。她知道自己的双脚因为恐惧动弹不得，只能怀着不安与恐惧地站在燃烧的街道中央，等待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
一台地球军主战坦克被某种力量轻易掀翻，如同被扔掉的玩具撞入了丽面前不远处街道尽头的大楼废墟里。大楼伴随着轰鸣与粉尘彻底坍塌，将那台坦克瞬间掩埋。
枪声越来越近，直到她看见了正在不断后退，进行火力压制的两台地球军AS-12S[漫游者]。
那两台AS在冲什么东西射击，不过显然这种没有节制的射击毫无意义。伴随着一道红色闪光，站在前面的那台[漫游者]被拦腰斩断，丽甚至能看见包裹在钢铁深处在不断流血的半身断面。
另外一台[漫游者]停止了射击，也或许是他已经忘记更换弹匣。没等枪口的青烟散开，同样的红色闪光已经贯穿了驾驶舱的位置，从机体背后露出，然后被无情地抽回——带出了大量鲜血。
丽看清了红色闪光的真身——那是一条在不断发光的“鞭子”。而那“鞭子”的主人，是一台悬浮在空中，有着流线型躯干与尖锐四肢的AS。那根“鞭子”像动物的尾巴一样，被装在AS的后侧。它的身旁悬浮着六个叶片般的物体，看上去是某种新型武器，如同一对翅膀环绕着机身。
这台AS是丽从没见过的型号。可她的脑子里却冒出了关于这台AS的全部信息：[XA-01]，是[XP-03]后续定制型号，最强三代AS机体。配备着“乌托尔”反重力引擎与电磁反射装甲技术，这台机体是建立在“遗产”科技上的结晶，引导这场屠杀的罪魁祸首。
丽注视着那台如同死神悬浮在半空的AS藐视战场，它尖锐头部上如同护目镜的监视器闪过了一丝红光，仿佛在寻找自己的下一个猎物。
当那闪着红光的监视器扫过丽的方向时，丽感觉自己的心脏几乎要从嗓子里跳出来。
然而一阵强风吹过，将[XA-01]，那几台被劈开的[漫游者]，以及被大楼废墟掩盖的坦克一扫而空。
映入丽眼帘的是一节列车车厢，窗外的辽阔荒原，以及刺眼的正午日光。空气中弥漫着安静与平和的气氛，让她刚才一直紧绷的神经稍微感到放松。
由于整个车箱里几乎是空的，她的视线很快落在了距离自己不远，坐在车窗边的某个人身上。
那是名留着黑色短发的青年。他看上去20出头，一身华丽的军校礼服，有着消瘦白净的脸庞和看上去弱不禁风的身躯。
但让丽感到不寒而栗的是他凝视着窗外风景的紫色瞳孔。
在他的那如同死人的紫色双眼里，丽看不见任何活力。
她无法直视少年紫色的瞳孔，一种莫名其妙的恐惧感让她将自己的视线挪开，撇向车厢里一排排无人的座位。
希鲁·格林。
这名字在丽的脑海中冒出来，就像刚才[XA-01]的数据一样。
他是谁？
为什么自己要在这个似梦非实的幻境中见到这名少年？为什么是希鲁·格林这个人？他搭乘的列车去往哪里？他的眼睛是怎么回事？
然而这次，她却没有获得答案。
意识再次变得模糊，她感觉周围的一切暗了下来，最终回归彻底的黑暗。
...
...
当丽睁开眼睛时，周围柔和的白色让她立刻找回了活着的实感。她坐了起来，尖锐的头痛与眩晕使她闭上了眼睛。紧接着，涌上来的呕吐感在她喉咙深处打转，但被她压制了下去。
突然她回忆起了刚才所见到的场景，那地狱般的海滩与城市，那双紫色的瞳孔...画面不断交错，翻来覆去地在她眼前闪过。
浑身都在颤抖的丽开始啜泣，最后放声大哭。
她无法抑制自己的泪水，因为自己从未感到如此害怕。
无论那幻境是否真实，她所体会到的感情几乎彻底让她崩溃。
绝望无措，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承受刚才所体会的大量信息与感情。
她该相信什么？
如果这就是未来，她现在所做的一切有何意义？
手中传来的微弱热量让丽睁开哭得红肿的双眼，被泪水模糊的视线中她看见已经不再发亮的[信标]静静地躺在她的手掌中心。
此时此刻丽才真正意识到，躺在她手掌心里的菱形水晶有多么沉重的意义——那是可以改变人类命运的重量，它可以拯救无数条生命，也可以涂炭生灵毁灭一切。
丽很清楚，她并不能承担得起这份重量。
可此时此刻，又有谁能替她承担起这份责任？
她只觉得自己浑身瘫软，被这份沉重的心情压的无法动弹。
滚烫的泪水滴落在[信标]晶莹的表面上，引起了如同波浪般的反应。
丽粗暴紊乱地喘气。她内心有种想要把这水晶留在这里的冲动，但却缺乏足够的勇气去这么做。
直到她感觉有人从背后温柔地拥抱了她。
并没有回头，但她很清楚身后的人是谁——这里没有别人。
“请哭出来吧，丽，不要把痛苦憋在心里。”
守护者温柔的声音传到丽的脑海中。
此时此刻，她却希望身后抱着自己的那个人是波尔。
她痛苦地闭上双眼，责怪着自己，为这种想法感到羞耻。自己有什么资格寻求波尔的安慰？自己这样软弱的人，明明连心意都无法传达，却还希望对方可以主动靠近自己...
“请不要责怪自己，很可惜我并不是波尔，但我希望你能振作起来，丽。”
守护者的话语只加剧了她感情的决堤。
“为什么...为什么啊...我...”
她断断续续的话语被打断，因为她感觉自己的手轻柔地被守护者握住。虽然她穿着全天候作战服，但她还是能感觉到一阵温暖轻抚着她的内心。
“请不要多说话，丽。”
守护者说着，用手轻拍丽的头顶，抚摸着她的短发。
就像她父亲在她小时候经常做的那样。
丽泣不成声，她知道在守护者面前她无法做出任何伪装——那个沉稳冷静的“丽少尉”面具，已经彻底剥落。
她紧紧地握住了信标与守护者的手。
“不要离开我，好吗？”
“没问题。”
守护者的声音还是那么平静，它保持着自己跪在丽身后，双臂缠绕她肩膀的姿势。
两人就这样陷入了无声的沉默。
丽感觉自己仿佛回到了与波尔汇合的那个洞穴里，那时外面还在下着暴风雪。波尔趴在洞口附近观察着敌情，而她则坐在[忍蜂]里调试着通讯设备。
波尔的背影始终停留在丽的脑海中，无法抹去。
她回想起了自己与波尔的第一次邂逅，在那场完全搞砸的任务中。
密集的暴雨让树林中的可见度降到了最低，但那场雨并不能冲刷掉周围浓密的杀意。
深入敌占区后方，几乎弹尽粮绝的丽和波尔借助着雨雾和丛林，尝试向友军控制区方向前行。
时刻紧绷的神经让丽感到疲惫不堪，她虽然操作着自己的AS，泥泞不堪的地面却总感觉想要绊住她的脚步，阻止她的前行。
走在前面的波尔仿佛察觉到了她的绝望，开始通过对话尝试缓解气氛。
“别总用那张苦逼的表情面对别人。”
波尔压低了自己的声音，在通讯频道里说道。
“你什么意思？”
“趁你还有笑出来的理由的时候多笑笑吧，否则浪费了你那张脸。”
“...”
丽没有回答，她对只留给自己背影的波尔产生了十分糟糕的印象。
“你以为现在的情况很绝望？你以为自己的处境很悲剧？”
波尔继续着自己充满负面情绪的“激励”。
“别这么想，因为你还没有失去一切。”
“别跟我装出你很了解我的样子。”
“我没必要了解你，因为一看你那张脸我就知道你肯定是心口不一的类型。表面维持坚强，实际内心相当脆弱。”
他说着，淡淡地笑着。
那句话，正中丽的要害。
“你确定？”
丽压制住了自己有点反感的情绪，毕竟波尔是现在自己身旁唯一可以依靠的队友。
“我确定。”
波尔回过头，已经失去了头盔，满脸是血的他用一副无奈的表情看着AS里的丽。
“因为我和你是同样的人，对自己撒着只有自己才能相信的谎。”
“...”
丽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但他灰色双眼中的寂寞与悲哀，在丽的记忆中留下了深刻的烙印。
“不要总依靠自己的伪装，总有一天那谎言会被自己或他人揭穿。那时候你会比现在更加痛苦。”
“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
“因为你还有值得去拼命守护的希望，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波尔停顿了下，他举起拳头，示意丽停下AS。再确认了周围没有敌军后，他放下了自己的手，继续前行。
“...别成为我这样的人。”
他这次没有回头，但波尔低沉的声音始终在丽的耳边回响。
波尔一直这样让丽捉摸不透。他参与任务时所展现出的勇气，与他时不时露出的颓废感形成了十分鲜明的对比。那种性格的巨大反差，让丽想到了自己。
无论如何，自从他们在丛林里有过那段对话后，丽总觉得这个世界上多了一个和她同病相怜的人。
那段记忆逐渐褪去，但丽觉得自己的心情已经平静了许多。
守护者松开了她的手，离开了她的身旁。
丽擦干了自己的眼泪，她凝视着手中的信标，让自己的意识冷静下来。
她还有一个任务需要完成，一个不能失败的任务。
丽十分小心谨慎地拿过信标，将它放在了自己作战服大腿侧面的隐藏式口袋里，然后卡上了口袋的封条。
守护者来到了她的面前，弯下腰，向她伸出了手。虽然那身形相当矮小，但还是让丽会心一笑。
“需要我帮忙拉你起来么，丽。”
“谢谢。”
丽抓过守护者伸出的手，借助它的力量站了起来，然后拥抱住了它。
“抱歉刚才任性了。”
“能够帮上你的忙就行，丽。”
被抱住的守护者双眼中闪烁着红光。
丽闭上眼睛，拍着守护者的后背，露出了温柔的笑容。
然后她离开了守护者，面对已经被取掉[信标]的水晶底座，陷入沉思。
她开始思考下一步的对策。
停在城市遗迹外的那台[忍蜂]里，还储存着[XP-03]的数据。她必须把这些数据带出ELP934，不过由于那些数据可以备份到她电子脑的储存空间里，所以即使她撤离时需要抛弃机体，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但眼下最重要的是，她必须回到[忍蜂]里追踪波尔的生命信号，同时确认麦吉他们三人的情况。如果他们都还活着，并且能和自己建立联系的话，他们必须立即汇合，重新计划怎样潜入联合军基地，并盗取一台可以带他们离开这里的载具。
丽在心底祈祷他们不要出事。
她从未指望GMIR会派出任何额外增援部队。实际上当多穆进入ELP934周围的星域时，Zeta小队就已经从友军的地图上消失了。这次的任务原本的确就像一开始所描述的那样，仅仅是个侦察任务。但她从未想到ELP934地面上的情况会如此复杂。[信标]的信息中虽然提及了干扰与地貌变动，但这规模已经远远超出了作战行动中心一开始的预测。
自己必须活着离开这里，活着将[XP-03]的信息连同[信标]本身一起带走。但这不代表丽决定不惜一切代价去完成这个任务。波尔，麦吉，拉希德，瑞克，他们也必须活下去。
最后一点，也是丽最头痛的一点——她的指令是必须继续隐藏一切关于[信标]与“遗产科技”的所有情报。
在制定任务时，作战行动中心严格围绕着[信标]中提及的信息安排了作战的方针与降落时间等一切细节。其目的就是为了确认情报的准确性，同时可以避免与联合军直接交火的可能，保持Zeta小队的高度隐蔽。可并没有向其他队友交代全部信息的丽也知道，他们很有可能对这次任务产生疑问。
在这个问题上，丽动摇了。
她不知道自己是否该遵循这条保密原则——尤其是当她经历了那些幻象与感情后。
然而经过了一阵激烈的思想斗争，她得出了结论：
波尔与麦吉他们必须了解这次任务的真实情况。她没必要对Zeta小队中的任何人隐瞒事实。实际上，在目前的情况中只有几人互相信赖才能有生存的可能。
她必须借助每一个人的力量来逃离这里，这点无需置疑。
违背了保密法的她或许会受到严厉的处罚，甚至被判死刑。
但此时她觉得自己心里已经有了底——在见识了那种地狱之后，她觉得死亡反而并不是她最恐惧的结局。
那种未来不能发生，已经获取了信标的她应该可以做点什么，来改变这一切。
将信标带出去——这就是她能想到的，自己最重要的使命，唯一能做的事。
“我能帮你联系上你的朋友，然后引导他们到你想去的地方。”
完全读透了丽的想法，守护者时机巧妙地提出了自己的建议。
“真的么？”
“别忘了，这里是我的后院。”
守护者模仿着丽曾经看过的某部电影中，男主角的经典台词。
“你是从哪里学来的这些话...”
守护者的双眼又闪起红光。
“你的思想中。”
“别总学那些没用的东西啊。”
“知识不分好坏，只是看应用的地方罢了。”
守护者还是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它和丽走下台阶，穿越了三角形高塔内部的众多走廊，回到了高塔外的空旷平台上。
“你能帮我个忙么？”
“想要确定波尔的情况吗？丽。”
“恩...谢谢。”
守护者低下了头，眼中的红光黯淡下去，仿佛陷入了某种冥想。而看着它陷入沉默的丽此时心急如焚，她尽量压制自己焦急的心情，没有在守护者身旁渡步。
几秒钟后，守护者再次抬起头，有了答案。
那几秒让丽觉得自己仿佛度过了半个世纪。
“他还活着，但目前身处联合军的基地里。”
丽觉得自己的心开始自由落体。
“没有受伤吧？”
“受了轻伤，我能看到的只有这么多。”
守护者是怎么看到这些，又是怎么了解波尔目前状况的？丽完全没有头绪，她也没有心情去在乎了。
此时此刻，她的脑子已经完全围绕着如何解救波尔开始运转——波尔一开始说的话应验了。
这次任务，他们已经没法全身而退。
“麦吉，拉希德，还有瑞克的情况呢？”
丽的表情逐渐变得严肃。
“他们被困在通往主城的另一条隧道里，距离我们只有十分钟左右的路程。你想要把他们引导过来么？”
守护者歪着头，似乎从来没见过丽现在的表情。
“不，别把他们引导到这里。”
丽撩起了自己黑色的短发。
“这附近有武器库么？如果有的话，麻烦你把麦吉他们引导向那里。”
压低了自己的声音，丽的眼神恢复了平常的冷静与沉着。
“我需要一些武器，威力越大越好。”
懂了丽的意思，守护者对着一片虚空举起了自己的手。数个淡蓝色的半透明圆形图案伴随着大量象形文字出现在它的手臂旁边，悬浮在空气中，仿佛是某种操作界面。
它以惊人的速度在上面滑动敲击一阵后，界面消失了。
“如你所愿，丽。”
守护者的口气还是那么温柔。但丽发现它原本闪烁着红光的双眼里，开始冒出淡蓝色的光。
“我陪你回到[忍蜂]那里，然后带你去武器库。”
丽点了点头，然后跟随着它的步伐，重新踏上了透明的桥，瞬间回到刚才的悬崖旁，开始按原路返回。
“守护者，你为什么要帮我？”
回去的路上，丽还是提出了自己的疑问。并不是因为她不信任守护者，她只是想知道其中的理由。
“因为创造者在离开时预言了你的到来。”
守护者的声音中相当严肃，没有一丝开玩笑的意思。
“真的？”
丽有点半信半疑，也许这就是所谓的命运？
“预言中提及了一名骑着钢铁野兽来到这里的女性，她背负着很多，也寻求着救赎——这个人就是你。”
“...你在糊弄我吧？”
“是的，我在开玩笑。”
守护者平淡地说道，然后突然改变语气，让丽想起了她上学时看过的一部老电影中的男主角。
“爱一个人，不需要理由。”
“你还真不学好啊。”
说着，丽笑了起来。
而守护者则回过头，默默地看着她笑起来十分温和的表情，一直没有说话。
...
...
当麦吉看见丽的那台AS时，心中因对她的怀疑所产生的厌恶感开始一点点爆发。
回想起刚才的经历，麦吉已经不知道自己到底该相信什么——自己的春梦，还是眼前的现实。
本来打算在黑暗隧道中探索的麦吉，拉希德和瑞克却碰到了他们这辈子终生难忘的怪事——伸手不见五指的走廊里，突然被某种柔和的灯光照亮。他们看不见光源，仿佛墙壁本身都亮了起来。
在他们警惕与惊愕的同时，三个人的脑海中传来了丽的声音。
“没有时间解释了，你们赶快跟随墙上的蓝色线条前进，我在这边等你们。”
仿佛是某种恶劣的玩笑，她的声音刚刚落下，墙壁上就出现了一条类似箭头的标志，闪烁着幽幽的蓝光。
起初他们以为这是联合军的某种新型陷阱，但经过分析之后他们排除了这种可能性。已经没有退路的他们只能硬着头皮前进。顺着那通往地下的台阶走了数分钟后，在墙壁上不断亮起的线条指示下，来到了一个庞大的地下空洞中。
等在那空洞中央的，便是丽和她的那台[忍蜂]。她站在一个类似祭坛的低矮平台上，等待着他们的到来。
“你们没事吧？”
丽的声音虽然冷漠，但他们不难听出她的关心。
可麦吉并没有打算和她拉近关系。
“少尉，你什么时候学会钻到别人脑子里说话了？难道你有超能力？”
已经预料到麦吉这种态度的丽，并没有做出过激反应。
“听我说麦吉，情况有变——”
“情况有变？！这任务从一开始就他妈的被操了，你居然现在才告诉我情况有变？”
麦吉开始释放自己的愤怒与恐惧。完全无视了军衔与丽的身份，无视了在一旁不动声色的瑞克与拉希德。
他不能接受现状，不能接受自己很有可能不明不白死在这里的结果。
“确认[XP-03]只是我们这次任务的一部分，还有另一部分我没告诉你...”
丽耐心的对他解释，但麦吉丝毫没有收敛的意思。
“哦对，你们这些和上面挂钩的人总是玩神秘主义，这样才能凸显你们的牛逼，是吧？”
“麦吉，听少尉把话说完。”
瑞克有点看不下去麦吉的态度，他冷冷地在一旁插了句。
“就是！你怎么总是藐视自己的长官？”
拉希德一脸严肃的站到了丽身旁，显然想在她面前表现的“正常”些。
但他们两人的反应，却让麦吉觉得自己完全处于孤立状态。他只觉得自己不仅被这两个疯子卖了，还被一开始什么都没告诉他的长官玩弄于鼓掌之中。这种完全失控的感觉，让他非常烦躁。
“好了，你们都是一伙的。原来如此。”
他开始笑了起来，一步步退后。
“麦吉，冷静下来。”
丽的声音显然比刚才更冷漠，她逐渐对麦吉失去耐心，虽然她并不想这样。
“你们他妈的一开始就想害死我，是吧？一开始就想把我扔到这个星球上送死，是吧？！我早就明白了，对，早就他妈的看透了！”
不断后退的他，突然感觉自己身后出现了某个人。
麦吉回过头的瞬间看见了一个矮个子的人形物体，站在他的身后。它带着一个形状奇怪的头盔，双眼冒着让他后背发寒的蓝光。
神经已经紧绷到极限的他抽出了自己的折叠式SMG微冲，对着守护者扣动了扳机。
枪声回响在整个大厅中，冒烟的弹壳滚落在祭坛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三发已经出膛的弹头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停住，悬浮在守护者面前。子弹在周围的空气中激起半透明的波纹，显然有某种立场保护着麦吉枪口下的守护者。
弹头随后噼啪地落在地上。
麦吉彻底哑口无言，放下了武器的他已经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眼前所看见的一切。ELP934上所发生的一切，崩溃了他的世界观。
抓住了麦吉犹豫的刹那破绽，瑞克迅速闪到麦吉身旁，从他身后固定住了他的双臂，手法熟练地解除了他的武装。行动中没有任何犹豫。
麦吉还没来得及惨叫，手中的枪就已经被制服了他的瑞克打掉。他被身材巨大的瑞克压在身下，死死地锁住了四肢，丝毫不能动弹。
拉希德急忙捡起了麦吉的武器，而丽则来到了麦吉身旁，低头看着对她露出凶狠表情的麦吉。
“你们疯了，你们都他妈的疯了。”
“麦吉。”
丽的声音里已经没有了任何仁慈。
“如果上面想要杀了你，早就可以动手了，别他妈的胡思乱想。”
“原来你也会爆粗口啊，**。”
她蹲了下来，然后掏出卡在自己背后，与麦吉一样的微冲，枪口顶在了麦吉的额头上。
“波尔被联合军抓走，整个任务已经暴露了，你觉得我们还有多少时间可以浪费？”
说着，她用冰冷的眼神与麦吉对视。
丽从麦吉眼中看见的，只有恐惧与不安。但她知道麦吉现在需要的并不是安慰，而是残酷的现实。
“我问你个问题，你想活着离开这里么？麦吉。”
“......”
麦吉放慢了自己的呼吸，他开始逐渐冷静下来。
“想。”
“那就像个男人一样给我听好了，我会当做刚才什么都没发生，你应该懂我的意思。”
说着，她示意瑞克松开麦吉。瑞克点了点头，从麦吉的后背上起身，解除了对他的固定。
麦吉撑起了自己的身体，活动着酸痛的四肢。
见他不会再做出什么过激举动，丽也收起了自己的枪。
“侦查[XP-03]并确认它的性能只是我们原定任务的一半，而本任务的另一半是侦查并确认某重要文物的位置——我已经回收了它。”
听见丽这样的解释，瑞克顿时产生了强烈的兴趣。
“难道这是上古文明留下的文物？这些周围的遗迹，还有...”
瑞克将视线放在了站在一旁观察他们的守护者身上。
“没错，它是那文物的守护者，现在是站在我们这一边的。”
瑞克原本严肃的脸上很难得地露出了其他表情，他一脸虔诚地来到了守护者身旁，双膝跪下，对着它磕头。
那硬汉的形象此时荡然无存，显然是个忠诚的教徒。
“伟大的守护者...”
“请不要这么称呼我。我只是一名人工智能罢了，按照你们的说法。”
守护者的声音在每个人的脑海中出现。
它扶起了瑞克。看着他一脸兴奋，浑身颤抖的样子，双眼中的蓝光闪烁着。
“我很高兴还能碰到如此虔诚的信仰者。”
“能够接触到您，是我的荣幸。”
瑞克如同见到了自己的救世主，整个人变得十分卑微。
“我不知道你原来对这种东西这么相信。”
丽倒是没有预料到瑞克的这种反应。
“上面给我的指示是对在这方面你们保密，但你们想象不到我刚才看见了什么...这是一把可以改变人类命运的钥匙，而我们都被赋予了顺利把它交给正确的人手中的重任。所以我不想对你们有所隐瞒。把这个文物，以及[XP-03]的信息成功带出这里仍然是我们最重要的任务。”
说到这里，她又补充了一句。
“一起离开这里吧，各位。”
“你还有多少没告诉我们的事。”
麦吉不情愿地从拉希德那边夺回了自己的枪。
“等着一切结束时我会全盘托出，麦吉。但现在我们首要的任务是解救出波尔，破坏联合军基地，破坏[XP-03]，抢夺敌方载具，然后活着离开这里。”
“为什么现在你觉得可以去破坏[XP-03]了？”
“因为你没看见我所目睹的景象...同时守护者会帮助我们获取一些装备，增加我们生存的几率。”
说着，丽向守护者投去了视线。
“我是[信标]的守护者，请直接称呼我为守护者。我会帮助你们，这里是曾经用来存放武器的储藏空间，请随意拿取仍然可以使用的武器与装备。”
那令麦吉头痛的声音毫无阻挡地出现在他的脑海中，看来他一时半会无法适应。
拉希德听见守护者的话之后显得相当兴奋。他已经开始幻想用这些远古武器能对人的肉体造成多大的伤害，切割出什么花样。
瑞克则满脸期待地环顾四周——此时此刻他只希望自己的父亲能活到今天，站在这里与他一起目睹眼前所见的一切。
丽表情冰冷地看着守护者伸出手臂开始操纵原本空气中不存在的透明界面，她并没有兴奋，也没有期待。
她只希望波尔平安无恙，希望自己的刚才所做的选择都是正确的。
希望所有人都能逃离这里。
仅此而已。
...
...
“爸爸...”
“爸爸...”
“爸爸...不要丢下我...”
女儿的声音仿佛远在天边。
波尔被逐渐唤醒，他女儿的呼唤也渐渐远去。
当他困难地睁开双眼时，周围陌生的环境顿时让他警惕起来。
尝试活动四肢，发现自己的手脚被牢固地铐住。他保持冷静，向四周看去，想要尽快摸清自己所在的周遭环境——
——这是个面积不大的幽暗房间，他被拷在一张固定在地面上的金属座椅上，前面是张桌子，桌子对面还有张椅子，也是被固定在地面上的类型。
典型的审问室结构，他心里有了底。
记忆片段逐渐被他串在一起。他回想起了自己与那个“装甲”的战斗，回想起了爆炸，也记得最后看见的那架巡逻机。
记得自己的双臂受了重伤，现在他却感受不到痛楚——也许自己已经被治疗过了。
右手边房门框上的红灯此时变绿，一个身高适中，体型偏胖的人影走入了这个房间。从人影走路的方式来看，对方应该是名男性。
桌子上的台灯被打开，但那灯光并没有像波尔想象的那样直照在他的脸上。只是照射在桌面上，将周围的黑暗去散开。
对面的男人坐了下来，波尔看清了对方的服装——那是联合军的军官制服，但是军服上没有任何肩章与能够显现出他阶级的标示。
男人从自己的口袋中掏出了一根粗大的烟和打火机，动作缓慢地点燃了那根烟，一瞬间的光亮让波尔看见了那满脸皱纹的老脸。
“你终于醒了，波尔。”
他的声音十分轻蔑，而且十分苍老。
结合刚才那皱纹纵横的外表，他推断出对方应该最起码60岁以上。
“...”
波尔用冷淡的态度回应老军官的话，他银色的瞳孔中没有流露出任何感情。
“别露出这种表情，来来，让自我介绍，我叫肯纳。”
肯纳吐出了烟雾，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令人作呕的味道。波尔虽然自己也抽烟，但他从未闻到如此难闻的烟味。
“...”
波尔知道自己被敌方掌控，他不能做出任何回答，也不能作出任何反应。
但他很奇怪为什么肯纳会知道自己的姓名。他视线向下移动，确认自己穿的已经不是GMIR的全天候作战服，而是一件联合军的迷彩军服。
GMIR的全天候作战服有可以保护信息的自毁系统，只要受到未经许可的改动或接触，储存了所有任务信息的芯片会自动烧毁。
他不认为肯纳是通过读取了作战服的芯片后才获得了自己的姓名。
难道是读取了他的记忆与大脑？
仿佛猜中了波尔的想法，肯纳身体向前倾斜，台灯的光照到了他丑陋的脸。
“我已经知道了关于你的一切，所以闭嘴玩沉默硬汉什么的没有意思嘛。”
说着，他又深深地吸了一口那难闻的烟。
这有可能是个陷阱，波尔还是保持冷漠的态度。也许他们的确通过某种手段破解了自己的作战服，读取了相关信息。
如果是这样，整个任务已经暴露，Zeta小队的其他人肯定已经陷入了危机。
真他妈的不走运。
波尔暗自咒骂着。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波尔。你一定以为我们读取了你的作战服芯片是吧？错了！那玩意的自我保护机制相当完美，没等我们能接触就已经自毁了。”
他露出了只能算是“挤出来”的笑脸。
波尔还是挂着扑克脸，始终用接近死人的眼神盯着肯纳。
不过眼前这名叫肯纳的联合军军官似乎可以读懂波尔内心的所有想法。
“来吧，别忌讳。陪我这可怜的老头聊聊天又不会让你死掉，还是说你怕自己内心最深的秘密被无意中抖出来？”
“...”
不行，不能跟着他的思想走。
波尔再次对自己暗示。
“我这个人啊，有个非常不好的毛病。”
肯纳将还在燃烧的烟头直接插在了波尔面前的桌子上，他开始把玩自己手中的打火机。
“我特别喜欢和别人说自己心里的秘密，因为我希望可以用自己的秘密换取别人的秘密，很公平，对吧？！”
见波尔没有任何反应，他依然继续自己的自言自语。
“每个人都应该学会为自己减压，像你这种把所有秘密都埋葬在心里的做法可不好，很容易折寿嘛。”
他从桌子对面起身，来到了波尔身旁，点燃了打火机，把火焰靠向了波尔的脸旁。
感受着火焰带来的刺激与灼热，波尔依然纹丝不动，面不改色。
“既然你不准备陪我说话，我们还是来点刺激的？”
肯纳一点一点把打火机推向波尔的左眼，灼热感令波尔闭上了眼睛，但他心中没有一丝恐惧。
就在火焰即将碰到波尔睫毛的时候，肯纳撤回了打火机。
“开玩笑的...那套都是过去的做法，人不能总活在过去里，对吧？”
肯纳轻浮的态度与充满鄙视的口气在一点一点耗费着波尔的耐心。
“我不想和你谈任务，也不想和你谈地球军和联合军那点破事...我想和你谈谈人生，谈谈你我，行吧。”
“...”
肯纳见波尔始终没有露出自己预期的反应，他叹了口气。
“我们来谈谈家庭吧，你和我一样都是有家庭的男人。很可惜我那不争气的女儿跟一个废物跑了，而我那老婆又从来不理解我...你能明白我的感受吧？波尔。”
波尔稳住自己的呼吸，但他隐约感觉这个男人似乎已经挖出了他内心最深的秘密。他所说的每句话，几乎都在向他暗示这一点。
但他的内心还有一道放线，一般人轻易无法掌握的放线。
“篡改自己的记忆可不好啊，波尔。尤其是关于妻子女儿这种非常，非常重要的事...”
肯纳故意把“非常重要”这几个字拖得很长。话音落下，波尔觉得自己的心脏在那瞬间停跳，但很快恢复正常。
“去你妈的。”
波尔知道自己任何抵抗都没有意义，对方已经掌握了自己脑海最深处的秘密。
“啊，你终于开口了，一开始就配合点多好。”
肯纳又一次露出了那扭曲的笑脸。
“你觉得我是个什么样的人，波尔？”
“那种会在朋友背后捅刀，送别人去死的类型。”
波尔的声音里没有一丝感情。
“哈哈！说的真准。”
肯纳似乎相当高兴，他对着波尔不断点头，手颤颤巍巍地指着他。
“没错，我就是这种人，我最喜欢看信赖我的人最后的表情了。那才是人，那才是人类啊！”
“直到你有一天也他妈的被别人捅刀，我倒要看看你身体里流出来的是血，还是屎。”
“波尔，你这么说就不对了。”
肯纳的笑脸突然收敛，仿佛一开始的表情都只是预设好的面具。
“你觉得我们俩之间，谁会先死？说实话，我要听实话。”
“你不会死，因为你会被折磨的生不如死。”
说完，波尔对肯纳露出了充满鄙视的表情。肯纳似乎很高兴，他拍起了手掌，仿佛在庆祝什么。
“你果然是快材料，波尔。但你知道硬汉总有柔弱的地方，对吧？我也有柔弱的地方，每次我想起我的女儿，总会心痛得不得了...你懂我的意思。”
肯纳又一次把最后几个字读的很重，不过此时吸引了波尔注意力的是右手边的门。
随着门框上红灯变绿，两名身穿白大褂的研究人员从外面推进来了某种看上去像是老式电脑的设备。他们来到波尔身后，开始进行准备活动。
“我很高兴你能来到这里，要知道我已经一个人在这里等了很久很久...这破星球上除了每12小时就更换一次的天气和一大堆古董破烂外，没有什么有趣的东西。不过你来了正好，我需要你这样的人陪陪我。”
波尔身后的两人把那仪器设定好，他感觉那两个人在自己后脖子的位置插入了什么冰冷的东西。
“看着你痛苦的表情，是我最大的乐趣。”
肯纳最后一次露出了那狰狞的笑容，他来到波尔身旁，用手点了点波尔的额头。
“我送你一张回到过去的机票，别感谢我啊。”
说完，他向波尔背后的两名工作人员点了点头。
波尔并不知道接下来即将发生什么，但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涌上了他的心头。
于是他深呼吸，然后将思想放空。
这是他现在唯一能做的事。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