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川突然觉得，他的疑问狼似乎能够解决。他太想解决这个疑问了，为什么他会这样，为什么偏偏是他。就像被困在树上的猫一样，他焦躁地抓了抓眼前的护栏，渴望地问道：“回归我的路，那我该如何回归，我需要干什么？”
“矫健的狼啊，你是多么富有活力的生命，你与我本应该在两个世界，然而，现在神却叫你了解我。那么，我请求你，请你告诉我，我该做什么，才能摆脱这份难受的空虚。”杜川的语气渐渐亢奋，他就像见到救星的在深渊里的人一样，用力地拍着他的左胸。
“这里，就是这里。这里好空，我不知道为什么它要这么的空空如也，但它空洞的让我恶心，空洞的让我痛苦。就像是饥饿的人感觉不到胃，我似乎也摸不着我的心，它还在跳动吗？”
“在，或许不在，这都没什么，因为这与你的路毫无关系。”
“毫无关系？”杜川皱了皱眉头，“可我觉得难受，我的心似乎缺了一角，我得了什么不治之症吗？”
“没有，我想，可怜的你估计是误会了我的话。”狼眯起了眼睛，声音突然低沉了下来，“回归你该走的路，并不是告诉你该干什么，我能告诉你的，只是你能做什么。那是你的本质，你不能违背它，但却永远不可能通过它找到自己的心。”
“我已经没有心了吗？”
“说什么傻话，人生下来就有心，只要活着，心就在跳动，无论是在科学上，还是在神学上，这都是永恒不变的真理。”
“那我的心缺了一角？心会丢点什么吗？”
“嗯……心是不会丢的，更不会少些什么。”狼端详了一会，突然咧了咧嘴角，似乎在笑，“依我看，你只是忘了，把那温暖的跳动的心忘在了不知道的地方。”
“忘了？”杜川惊愕地望着狼，他回想起来他二十八年的人生，并不记得有忘记过心这种重要的东西，而且，心是能够忘的吗？或许能吧，既然狼都怎么说了。那么，或许是在小时忘记的也说不定，他这么安慰自己。但是，心这么重要的东西，不管忘在哪了，终究是要找回来的。
“你知道该怎么样找回它吗？”杜川问。
“不知道……”狼果断地摇了摇头，随即又充满希望地看着他，“但你可以【前进】，一直【前进】，这是你的本质，也是你唯一能做的。而我要陪你一起走。”
“你要陪我？”
“嗯！”狼点了点，“这样你就不会孤独。”
“谢啦……”杜川诚恳地道谢，“那么走吧！”他挥手招呼了一下，等到那头狼来到他的身边，他才缓缓地抬起了他疲惫的右腿。
但还未等到他的腿落下，他就因为轰鸣的引擎声而转头回望，在刺目的白光中，在野兽的吼叫声中，沛然的大力落在他脆弱的身上。他只来得及察觉到瞬间的撕裂般的剧痛，便撞破铁质的护栏，飞出了山道。
他像一团棉花一样，又像一片落叶，悠悠地下落，迎接着他的是敞开胸怀的树林。
这场下落变得奇妙的漫长，似乎周围的一切都被拉慢了，云艰难地向前推进着，树僵硬地摇摆着，就连那被撞得扭曲变形的护栏，也在这一刻学会了飘浮……这些神奇的景象只有杜川一个观众，他不知为何依旧清醒着。他感受着近乎麻木的剧痛，听着骨骼挤压的格拉格拉声，看着那未曾散去的刺目光线。
他觉得自己活着，虽然他已经临近死亡，虽然他恐惧的想要颤抖，虽然他害怕的想学会飞行。但他强烈地兴奋起来，因为在这一刻，他觉得自己活着。
他突然回想起小时的场景，在巨大的榕树下，他蹦跳着，和伙伴们欢愉地玩耍着。和风吹拂得树叶沙沙作响，阳光的精灵钻过枝叶的间隙，轻抚着他们的脸。他们一脸傻气地笑着，抓着垂下的气根来回晃荡。
一个小女孩用甜美的声音说道：“杜川杜川，你长大想干什么吖？”
“嘿嘿，说出来吓死你们！”他抓着枝条荡到了草地上，随即叉着腰站好，面对着阳光大笑着，“我呀，要爬遍世界上所有的山，成为站在最高峰上的男人！我记得那叫什么来着……嗯，小朱？”
“是珠穆朗玛峰啦，笨死了，吹牛吧你！”
“谁说我在吹牛，我告诉你们，我可是说到做到！”
……
说到做到？我做到了吗？估计，再也不可能做到了吧！但是，在这一刻……
啊，我终于忆起了，那被久久遗忘的梦想，那被尘埃埋葬的回忆，或者说，那忘掉的心。我都还没用到【前进】呢！
“咔，嘶嘶……”杜川开怀得想要大笑，然而却只能发出嘶哑的，仿佛漏气的风箱一样的声响。他知道，碎裂的骨头或许插进了肺叶。
哎呀，真是不幸啊！明明好不容易有了活着的实感，却偏偏是在死之前，明明好不容易似乎找回了万全的心，却偏偏是在死前。难不成这是神在戏弄我，还是说，是我自己把心忘在了死亡之路上？这怎么可能嘛……
自嘲着，杜川认命一般闭上了眼睛，在黑暗中，他感觉到无数枝条飞快地划过他的身体，似乎想要抓住他，但最终都承受不住他的重量。
接下来就是砰地一声，然后什么都感觉不到了吧！
但是，与杜川预料的不同，他轻飘飘地落地了。待了一会，他发觉自己还能够思考，便猛地翻滚着身子到了一旁，他用手臂撑着软趴趴的身子，往他落下的地方看去。那里没有什么软床，有的只是一只若隐若现的狼，它满脸疲惫，身体就像信号失真的电视影像一样，不稳定地波动着。
狼睁着那猩红的瞳，欣喜地望着他。它张了张嘴，虚弱地说：“你终究找到了它，所以你是活着的，而我愿为你而死，生总是比死更重要，不是吗？”
“为什么？”杜川爬着来到了狼的身边，他用他沾满泥土的手轻触着狼的脸，他想温柔地抚摸它，却又不忍把它光亮的毛发弄脏。
狼盯着杜川的脸，说道：“因为你活过来了，这样的你必定会走上我所说的路。”
“……，你叫什么名字？”杜川问，“我要永远记住你。”
“路。这是我的名字。我的伙伴啊，你既然活着，你就一定要【前进】，那是你的本质，你不能违背他。”
“我会的，我会一直【前进】，决不会辜负你的死。”
狼看了他一会，眼睛闭上了。
杜川挪动着他疲惫的身躯来到一棵大树旁，他靠着它坐下了。天上的月光向水一样倾泻而下，照在狼的尸体上，让它多么的圣洁，四周一片静谧，空中飞舞的尘埃像雪一样落在它的身子上，像是为它盖一床被。
“只剩我一个人了，为什么要离我远去呢？为什么要让我独自一人，是因为我再也跑不起来了吗？”杜川撑着树，想站起来，然而，他却无力地倒下了。
“是因为我再也站不起来了吗？”他喃喃着，“原来，我再也站不起来了啊！”
杜川用呆滞的眼睛望向四周，不知什么时候起了雾，狼的尸体已不再月光下了。
有什么东西碎了……那是他刚找回的东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