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
痛彻心扉的疼。
小小的身体经受了来自意识深处的摧残，碎掉的戒指还在警告她现在的身体是多么的脆弱。
滥用力量的结果，就是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矿石病病况的加重。
“别乱动，阿米娅！”
身体摇摇晃晃，阿米娅本能般的挣扎了一下，左手似乎想要抬起来凝聚法术弹，却直接被亚叶把手按了下去。
——锵！
脑后响起的清脆金戈交错之声，让阿米娅混沌的意识再次一阵眩晕，亚叶也下意识扶着阿米娅蹲了一点，回头看向身后。
两杆骑枪被打向两旁，盾牌挡住了流矢，战锤荡开了冲锋，耀骑士头也不回的大喊一声：
“亚叶，带着阿米娅去和杜宾梅尔会合。”
“临光，那你呢！”
“...如果你们都安全了，我也就安全了。”
再次一锤将敌人的攻势击散，临光的呼吸依旧平和，甚至声音都没有一丝颤抖，亚叶也咬了咬牙，立刻背起阿米娅冲向城墙缺口。
缺口处，两名断后掩护的重装干员正在抵挡流矢和法术弹，还有一只只足有手臂大小的机械水獭，从他们脚下爬过，爬到敌军阵中。
——嘭！轰！
爆炸声此起彼伏，敌军的阵营也被或大或小的炸出了裂缝和混乱，亚叶低下头，迅速冲到了围墙另一边。
才刚刚冲出围墙，亚叶就愣在了原地。
面前，是一片废墟，只剩下些许残垣断壁的废墟。
“我们来的时候，这里，不是建筑群吗...”
高耸的建筑消失不见，只剩下残垣断壁破损的根基，地面上到处都是爆炸的痕迹和源石技艺攻击后的残渣，地面上或死或残的躺着上百名皇室卫队，还掺杂着几十名萨卡兹雇佣兵。
感觉到背上阿米娅轻轻的抽搐了一下，亚叶用力地摇了摇头，突然用力的敲了敲自己的头，力度之大几乎要让她自己有些眩晕。
“没有时间耽误，必须治...”
将阿米娅交给了其他干员的怀里，亚叶扫视了周围一圈，刚刚碰到药剂试剂的手却停在了那里。
尸骸遍野，哀鸣不止，破损的墙壁与可怖的战场，随时会命丧黄泉的同伴，喊打喊杀的无尽敌军。
颤抖的大地，血色的月光，死神的镰刀，这并非亚叶第一次上战场，但却是第一次见到如此惨烈的地狱。
她用力地咽了咽口水，无力感油然而生，让她连张口说些什么都做不到。
这就是...
战场。
——战地医师吗，很适合你，亚叶，但是，要在你适应它之后。我期待你的成长——
“老师，我或许明白你的意思了...”
摸了摸腰间能够混合药剂的射击枪，亚叶的眼角猛地挑起，颤抖的牙关瞬间咬紧。
“伤员报告伤势，止住血迹，涂抹源石抑制剂！”
“阿米娅我给她注射了特殊的血清，让她好好休息，不要乱动！”
“这是止血剂，快，先给玫兰莎的伤口边缘涂上，不要触碰她身上的箭矢！”
...
对自己的怀疑，对过去的后悔，对博士的愧疚，对凯尔希的仰慕，对死亡的畏惧，对同伴的关切。
这个瞬间，亚叶完全成为了凯尔希期望的样子，博士也完成了对凯尔希的承诺。
...至少，完成了让亚叶蜕变的这个承诺。
——————
“博士，你是怎么穿过墙壁的啊！”
“别问。”
“怎么可能不问啊！换成谁谁会不问啊！这已经违背常理了好吗！”
“...给我点安静的时间。”
“......（迅速捂上嘴）”
十几分钟前，穿过墙壁的博士和亚叶两人迅速借助黑暗潜入到了皇室较深处，好奇宝宝一样的亚叶也被博士一句冰冷的话语堵住了嘴。
低着头的博士似乎在思考着什么，亚叶肯定是完全不知道博士在想什么，只能静静的陪着似乎在发呆的博士蹲在黑暗中。
——博士身上的秘密，实在是太多了。
偷偷嘀咕了几句，亚叶顺手开始摆弄自己的药剂枪，将槽位中的治疗药剂拿了出来开始更改计量配比，将治疗药剂调和成了毒**剂。
只有自己跟随的话，博士的安全就只能靠自己保护了。
“...诶，博士？等我一下啊喂。”
毫无征兆，博士突然站起身走离黑暗，亚叶赶紧起身跟上，两人的脚步很快，亚叶还没等有什么反应，只觉得周围似乎变得明亮了不少。
灼热，明亮。
面前，是一座教堂，被火焰层层包裹燃烧的教堂，没了平时的圣洁，只剩下地狱般的痛苦。
脚步缓缓踏前一步，瞥了一眼那灰尘烟雾后的一座若隐若现的建筑物，在看到了那在门口警惕的两个人影后，博士走进了那被灼烧的一片焦黑的大门。
“博士！这里已经被烧起来了，太危险了！”
看着那棚顶不停掉落碎石和火焰的教堂，亚叶一把拉住了博士，难以置信的看着他。
“跟我进来，亚叶。”
“干，干嘛，博士我是来保护你的安全的，不能看着你寻死。”
“时间有限，亚叶，要想让阿米娅和你我都活下来，就乖乖照着我的话做！”
亚叶吓得一个哆嗦。
一路上，博士一直沉默寡言，除了命令之外就不多说什么，生意也一直低沉冷静，这突然暴躁起来的声音确实让她有一种不认识博士的感觉。
抓紧亚叶的手腕，博士直接拉着她进入了熊熊燃烧的教堂。
一男一女并肩进入教堂，除了做礼拜，估计就是结婚。
——当然，也可能是战斗。
“唔，好热...呼吸好困难...”
才刚刚进入教堂，灼热的热浪就让亚叶感到浑身炙热，呼吸都有些困难，这里的氧气似乎已经被烧的差不多了。
——这里决不能逗留。
医师的直觉告诉亚叶，这里的氧气和一氧化碳含量已经极度不正常，继续留在这里很快就会缺氧和中毒，决不能多加停留。
和感觉有些不舒服的亚叶不同，博士径直走到了教堂的正中央，静静的望着面前。
一桌两椅，一棋两色。
...
“你和罗德岛的博士，究竟是何关系。”
“他即是我，我即是他，我死他为我，他死我为他。”
...
“你曾经是个阴谋家，如今却只是一把残破的大剑，德拉克。”
“整合运动从没有依靠维多利亚，我也从未比你低人一等，萨卡兹。”
...
“柳德米拉，你有想要见到的已逝去的人吗？”
...
探出手，摸了摸棋盘上的棋子，棋已经走到了后期，双方的棋子已经所剩无几。
谁是黑方，谁是白方？
——在这里，真是发生过不少有趣的事情呢。
“博士，我们，咳咳咳，不能在这里逗留...”
艰难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博士却视若未闻。
啪的一声，一团火焰摔在博士身旁，飞溅到桌角，一直幸运的没有沾染上火焰的桌子也开始留下了火星，教堂中最后一个没有被摧毁的物品也开始步向衰落。
转了个身，博士绕着棋盘走了半圈，拉开了一把椅子，在亚叶诧异的注视下缓缓落座。
双腿平静的踩在地面上，头缓缓的低下，双手默默地将兜帽重新扣在头上。
“...你走吧，亚叶。”
“什——”
——啪。
火焰夹杂着碎石，摔落在亚叶的身旁，那几乎贴着面孔的生命威胁在脚边炸裂，都无法动摇亚叶那惊恐的望着博士的双眼。
双手重新放在桌上，十指交叉，博士微微偏头，静静的看向亚叶。
兜帽下的双眼，一只黑色，一只红色。
“这是唯一，能让阿米娅和罗德岛的各位，还有你，莫斯提马，W，临光，梅尔，活下来的可能性。”
“所以，博士你要用自己的命换我们的？”
“...我没有那么伟大，也不想死，我比你们任何一个人都不想死，所以，我的计划指挥都是建立在我会活下去的基础。”
轻轻咽了咽口水，亚叶有些紧张的挤了挤眼睛，汗水似乎流入了她的眼睛让她有些眼花，又可能是氧气的缺少让她感到眼前发黑。
“博士...我该相信你吗。”
阴影中的嘴角微微一笑，博士缓缓提起了面罩，把面孔完全遮蔽。
“我不会死在这里的。”
滴答。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
滴答。
火焰融化了碎石的液滴落在博士身旁。
滴答。
亚叶的汗水滴落，在落地前化为了蒸汽。
“我信你一次，你要是敢骗我，我就去找老师告状。”
“呵...”
低笑声传出，被火焰与碎石的声音压了过去，低着头的少女冲到桌旁，把三个药剂拍在了他的面前。
两个绿，一个黑。
“摔碎，挥发式的，还有氧气瓶，不用我教你怎么用吧。”
“诶，这就对了，这股不客气的说话方式有凯尔希的味道了。”
“...开玩笑的话，等回罗德岛，有的是机会。”
身影一转，亚叶毫不迟疑的冲向了门口，博士稍稍抬起头望着她的背影，似乎在她身上看到了某个熟悉的影子，居然是有着一瞬间的恍惚。
“亚叶。”
“有话快说！”
博士的声音并不大，甚至可能都盖不过外面的喊杀声和周围“噼噼啪啪”的燃烧声，但是亚叶却听到了，只不过脚步并没有停。
“出门后躲在我们来时路的第二个建筑里，用不了多久，皇室卫队会在右前方的建筑那边围攻阿米娅她们。”
亚叶的身体狠狠一震，停在原地，但是她意外的咬紧了牙关，一声不吭的等待着博士的后文。
看着亚叶克制的样子，博士冰冷的面孔少见的浮现了一丝微笑。
“她们会从右侧突破，不需要引导，她们会正好冲向我们来时的路，阿米娅会解放情绪吸收的力量，那个时候，无论情况多危机，你都不能出现。
可颂会和外面一同打通城墙，临光会进来接应，罗德岛的各位会趁机逃出城墙，阿米娅暴走的情绪会侵蚀理智，在她达到极限之前，冲到她身边。
把我来之前交给你的血液，经过你腰间的设备输出净化，净化后的血清直接注入阿米娅体内，背着她离开这里，外面，会来运输机接应你们，记住，越快离开越好，这次的天灾——不止是地震。”
“就这些？”
“就这些。”
“那，你呢。”
把一切都安排的宛如天命一样，亚叶却迟迟没有听到博士对他如何撤离，做出任何的，一丝一毫的计划。
“我，不会死在这里。”
“...我已经失职了一次，我不想失职第二次，如果你再出事，我该怎么面对老师和阿米娅啊！”
哪怕发脾气都是背对着自己的亚叶双手死死的握拳，博士脸上的笑容轻松了不少，但是依旧什么都不说。
明白博士绝不会和自己再多说什么，亚叶深吸了一口气。
“老师说的没错，博士你就是个混蛋。”
“我也这么认为。”
夺门而出的少女只留给了博士一个眼前残存的错觉，她头也不回的远离这座教堂，一直跑，一直跑。
跑到了博士所说的那个建筑，亚叶紧贴着墙壁，剧烈的喘息着，全新的空气涌入体内，肺部得到了充足的氧气，眼前的世界依旧有些模糊。
她就那么抬起头，望着自己离开的方向，那座远处燃烧着地狱业火的教堂，看起来就像一个垂垂老矣的猎人末路时燃烧的旧工坊。
“……果然是个，不能抛下的混蛋，老师的性格和博士的性格，真是都糟透了……”
不知为何，她眼中那教堂的火焰烧的更加猛烈了。
……
——亚叶，祝愿以后的你，不要和凯尔希一样遇上我这种男人，否则你这完全和她拷贝过去的性格，可是会备受折磨的。
目送了亚叶的离去，博士脸上的微笑逐渐消失，双眼也逐渐完全化为了血红色，双眼逐渐合拢，但是却依旧看得到周围的一切。
只不过，在闭上双眼后看到的一切，和平时看的一切并不同。
——没有冲天的火焰和燃烧的教堂，只有洁白的世界，和血色的海洋。
——没有等待救援的罗德岛也没有妄图反抗的叛逆军，只有一个粉发少女可怜的愿望。
——“你在等他？”
博士睁开了双眼。
白色的人影缓缓的从他的身后走出，走到了博士的身旁，即使不扭头看去，博士依旧能够感觉到那股刺骨的寒冷，正在一点点的帮助自己抵抗着被侵蚀的意志。
微微颔首，博士的双手微微用力，指关节之间的凸显出了骨色的苍白。
冰冷的手落在了头上，隔着兜帽都让发丝感觉到了那一股股寒意，博士下意识的睁开了双眼。
“我很清醒——我必须拖住他。”
本来还认为博士已经不够清醒的少女微微一顿，抬起了手，那让博士甚至喘息都有些颤抖的寒意这才缓缓退去。
但是，她的声音依旧冰冷中带着疑惑：
“为什么，按照你的布置，黑兔子不是能平安的离开吗。”
火焰落到她的头上，她头上的耳朵微微一震，无形的波浪爆法而出，头顶上的火焰就那么瞬间熄灭，里面灼烧的石块也在极热极寒的转化下，摔在地上化为一摊粉末。
她抬起头看着这燃烧许久却始终不曾垮塌的教堂，面色冷漠，似乎有些讨厌这里。
“——来不及。”
“什么来不及？”
“留给阿米娅她们安全离开这里的时间不够，这次的天灾并不只是地震。”
“还有什么？”
“...”
博士没有应声，而是轻轻放松了一下身体，说是放松，其实却是有些无力的耷拉了一下。
少女的双眼缓缓睁大，转过头，透过燃烧着烈火的落地窗看向外面。
那血色的月亮不知何时已经变得无比巨大，似乎距离地面越来越近。
光芒直射下，将背对着它的博士完全笼罩在其中。
“——血月？”
“没错，上位者的降临必定会引发天灾。地震的天灾，是特雷西斯将esroC的孤儿囚禁在地下监牢中剥离力量，引发的天灾。而血月代表的上位者降临——会引发另一种天灾。”
缓缓的抬起头，博士身旁的白色兔子握紧了手中的匕首和法杖，面露沉思，而博士却静静的望着满是火焰的天花板。
在他脑海中的那颗“眼”中，他看到了天灾降临时的景象，那并非只是地震，但却并非是天灾常见的陨石，狂风，而是——。
——会是这种天灾，是因为你是“科斯的孤儿”吗，蓝焰？
博士缓缓的闭上双眼，身旁的白兔子突然扫了一眼门外，眉头逐渐凝重，身形也逐渐淡化消散。
微闭的瞳孔缓缓张开，博士的背后，一个若隐若现的粉发少女静静的站在博士身后。
那脸上带着温柔的微笑，双手也在身后轻轻的环抱住博士。
——为了我，做到这个地步，值吗？
...不止是为了你，如果我不留下，就没人能杀得了那东西，斯卡蒂不在这里。
——如果，只是为了杀掉那东西，为什么要在这里准备见他？
...因为，我知道他和我一样，是个彻头彻尾的阴谋家，所以，有些事，只有当面聊过，才彻底。
——你还真是嘴硬，过了这么久，你变得和凯尔希一样口是心非了。
...随你怎么想吧，特蕾西娅。
最后的声音从脑海中消散，博士的双眼隔着焦黑的门口，注视着走到了门口的粉发萨卡兹之王，脑海中的声音直接传递了过去。
【让人送死，就说让人送死，别给自己找那么冠冕堂皇的借口。】
...
“该你了。”
——接下来，就是另一个层面的战斗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