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弱的香气让博士的身体感到有些麻痹，那有些熟悉却又感觉无比陌生的味道似乎是现在早已无法闻到的香味。
或许是来自文明毁灭之前，也或许是来自人类文明之外，无论是哪一种，博士都完全不知道那是什么味道。
——不，可能只是自己忘记了而已。
淡白色的研究人员服装上还有半透明的材质，双手手腕处的紧身袖口让人感觉到她是个相当严谨的人。
柔顺的黑发被头顶的发卡老老实实的束缚住，让那双黑色的双眼中，淡金色的菱形瞳孔一览无余。
“普瑞，赛斯。”
耳边响起沉稳的男声，让黑发的少女嘴角不自觉的挂起微微的笑容，怀抱着他的双臂变得更加用力。
“我就知道你不会忘记我的，博士。”
“这里是哪里。”
“这里，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世界，是我留给你的，一点点不甘，一点点希望，仅此而已。”
少女紧闭着双眼，微笑的嘴角证明她在享受此时此刻的幸福，但是博士的脸色却始终平静，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
搂着博士整整十几秒，微笑的少女突然睁开了一直紧闭的双眼，有些深邃的看向了怀中男人的侧脸。
那微笑显得有些困惑和冷漠，男子脸上的拼单和茫然，让少女的声音变得不太自然。
双手从脑后移到了脸颊，轻轻抚摸着博士那平淡的面孔，普瑞赛斯的双眼温柔而楚楚可怜的看着博士，两双黑色的瞳孔对视在一起。
“怎么了，亲爱的，你的脸色好奇怪哦。就好像...”
——不认得我了一样呢。
宛如过山车一样，声音陡然低了八度，瞬间阴沉的声音让博士的内心猛地揪紧，双眼终于是转向了面前的少女。
阴冷，黑暗，深邃、
那是和曾经的自己多么如出一辙的双眼啊，被温柔和恋慕掩盖在内心深处的可怖，在被背叛的一瞬间，就会完全展露而出。
“你甚至，不肯抱我。”
抚摸着脸颊的手，顺着肩膀向下，落在了那双手臂上，僵硬的手臂，握紧的双拳，无不表达了博士的内心究竟有多么的警惕。
松开怀中的博士，黑色的长发瀑布般垂在身旁，轻轻摇了摇头，少女轻轻按了按自己丰满的胸口，突然轻轻嗤笑，摇了摇头。
纯白色的世界之中，那双黑色双眼中的失落和悲伤是那么的清晰。
她缓缓抬起头，脸上的笑意不知何时消失的无影无踪，只剩下哀怨与愁绪，宛如蛛丝一般从她的身体里弥漫而出。
“...你还是不记得我了，对吗？”
“我...”
嘴唇微微张开，眼角在抽搐，牙关在颤抖，声音想要传出，但是却被不知什么东西全部压在喉咙之中。
——普瑞赛斯。这个名字，自己知道的。这个面孔，自己想要见到的。
——可是为什么，在真正见到这副面孔时，自己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就连...就连她的名字，自己都叫不出来？
“...不...”
“不？不什么？”
普瑞赛斯向前走了一步，让博士更加清楚的看到她那双宛如火焰般燃烧着的双眼。
咬紧牙关，博士抓着自己的头发。
“不...”
“看着我啊，Dr.，你不是，最喜欢看着我的眼睛了吗？”
黑色的长发重新凑到了自己的面前，还是那股陌生而熟悉的香气，还是那股柔顺到极致的视觉盛宴。
缓缓闭上双眼，博士努力的不去看那双宛如拥有魔力的菱形瞳孔。
“——不。”
“你又要，离开我吗。”
纯白的世界稍稍变得灰暗，少女的双手背于身后，微笑依旧，但是那平淡娇俏的面容，蒙上了一层阴暗的面纱。
黑暗，从博士的体内涌出，在他的背后构成了阴影，成为了整个世界唯一的一处黑暗。
张牙舞爪的黑暗，向着周围的光明怒号，沿着博士阴影轮廓爬行的蠕动，仿佛是深邃海洋的未知生物，又好像星空宇宙的天外来客。
黑暗逐渐涌动，侵蚀着周围的光明博士颤抖紧张的双眼逐渐平静，又逐渐变得淡漠。
博士抬起了头。
普瑞赛斯眯起了双眼。
半个世界的纯白之光与半个世界纯黑之暗，以两人之间的空间为界限凭空撕裂，她眼中的黑暗是多么的不符合自己记忆中的博士。
手指轻轻卷着黑发，普瑞赛斯有些惆怅的闭上了双眼，某个瞬间，博士似乎从她身上看到了一闪即逝的幽灵鲨的影子。
“你变了，博士，而且，似乎变得无可救药了。”
“我从来都没变过，你又有什么资格说如今的我和过去的我？”
双手握拳，博士的声音终于平静的从口中传出，刚刚那被扼住喉咙般的感觉瞬间消失不见，这时博士才意识到了，刚刚的违和感。
——这里，是梦境。
“我早该想到的，利用蓝焰的苍白之血和我的意识，抵达的是个怎样的世界？”
“是梦境，没错，博士，你还是和过去一样敏锐。”
少女的话语充满了赞许，嘴角重新挂起了弧度，博士深吸了一口气，直直的望着她。
双目交织的那一瞬间，无法言喻的感觉和破碎的记忆残片从博士脑海中流过，留下了记忆残渣般的剪影。
无数道微光在博士的意识中穿梭，精准的灌注着博士并不知晓的记忆，但是那些黑暗却又从心中涌出，化为巨大的黑手将记忆遮住。
只剩下，点点残渣。
...
——“张嘴，啊~”
坐在自己面前的黑发少女单手举起了冰淇淋的勺子，满脸笑意的将冰冷的甜蜜塞到自己的口中。
...
——“嗯...笨蛋。说你是笨蛋，就是笨蛋。”
冰天雪地之下，面色微红的少女双手在身后彼此拨弄着手指，那双悄悄偷看了自己一眼的黑色瞳孔中满是羞涩。
...
——“瞎想什么，不会发生那种事的，我们的未来还有很长~很长~很长的路要走呢。”
被温柔的抱在怀中，什么都看不到，只能感觉到怀中肌肤的温暖，柔软，还有一丝特殊的清香。
...
“那些是真的哦。”
和闭上眼睛回忆那些记忆残渣的博士同时睁开双眼，普瑞赛斯的眼神似乎有些惆怅，但是却没有任何其他情绪，仿佛刚刚看到的是其他人的记忆一样。
摸了摸自己的脸，仿佛还在回忆刚刚的触摸与温柔，声音也在苦涩中夹杂了悲伤：
“普瑞赛斯，我不记得这些，我全都不记得...”
“全都不记得？是那只...浑身带绿的白毛猞猁，把我从你内心挤走了，你知道吗？”
——凯尔希？
“不，我不记得我们的一切，和她没有任何关系。”
“我比你更知道，是怎么回事。”
无力的解释换回的是那斩钉截铁的否决，黑发的少女眼神变得无比坚定和决绝，博士一时间居然是觉得在哪里见过。
微笑重新浮现，代表着“光明”的少女眯起了双眼，偏了偏头，十指在身前轻触，笑容显得格外灿烂。
“虽然不想这么说，但是...Dr.，我们一定会在一起的，无论是什么阻拦着我们...啊啦，好像听说现在的世界叫，矿石病和源石技艺，对吧？”
“普瑞...赛斯？”
一分对笑容的不安。
“你想知道我们的回忆吗？你想知道如今的世界为何会是这样吗？你想知道那所谓的源石是什么吗？你想知道...矿石病，如何消失吗？”
“普瑞赛斯，你都知道些什么？”
一分对未知的恐惧。
“是这个世界阻拦我们相见吗？告诉我啊，Dr.，我佩服那些能将你从我身边抢走的人，所以，我会对她们予以，我的敬意。”
“...你是谁，我是谁，过去的我是什么，过去发生了什么！”
——第一次进入石棺，久远的时代，唯一没有亚人性征的自己...
——能够治愈矿石病的血清，上位者的力量，深海的诅咒，苍白之血的召唤...
——雪山！深海！古国！地图上的十个地点！源石的真相！
八分对谜题的疯狂。
调和成了内心中十分对未来的绝望。
“来找我吧，当你找到所有的我，我就告诉你，我对这个世界许下的‘愿望’是什么了。”
少女的身体逐渐发光，身体逐渐明亮，与她背后的光芒如出一辙。
黑发少女的微笑越发浓郁，她轻笑着歪了歪头，可爱，令人心动，令人着迷，令人恐惧，令人背脊发寒。
——能在你身边的，只有我。
“等等！”
伸出的手抓了个空，世界的光芒瞬间坍缩在少女的微笑之中，眼前一片黑暗。
黑暗之中，出现了一个人影。
洁白的长大褂，银白色的短发，淡绿色的瞳孔，柔软的猫耳和性感的身躯。
四肢束缚变形，口舌吐出血污，双眼失去神采，呼吸微弱不堪。
......
“凯尔希！！！”
惊恐的吼声脱口而出，博士的身体猛地坐了起来，把他身旁一直关切的看着博士的初雪吓了一大跳，直接摔坐在了身后的地上。
避风处趴着的刻俄柏依旧咧着嘴笑眯眯的嘀咕着什么，角落的亚叶也陷入了平稳的沉睡，博士的怒吼没有惊醒任何人。
呼，呼，呼...
——那是什么，那是真的吗，普瑞赛斯吗，她，她做了什么，她对凯尔希做了什么！
眼前的一幕久久不散，凯尔希的惨状比第一次见到的穆恩的梦境还要恐怖，博士的心脏狂跳不止，那一瞬间，博士甚至感觉到自己几乎要窒息，被恐惧支配的感觉让他什么都感觉不到，只有恐惧，恐惧，恐惧。
翻身坐了起来，眼前一片模糊的博士跌跌撞撞的直奔门口跑去，拉开了神祠的大门，迎面而来的风雪吹的博士头脑发炸，冰冷彻骨。
“凯尔希..凯尔希...！”
——要回去，必须要回去，必须！
“博士！你冷静！”
不算有力却坚定不移的双手一把抱住了冲到了风雪之中的博士，两人直接摔在了雪堆中。
冰冷的雪灌进了博士的口中，从口中传入的冰冷瞬间流入肠胃，从口腔直奔头顶，生理反应让博士立刻绷紧了全身，死死地承受着那直冲大脑的冰冷。
短暂的冰冷刺激让博士的身体僵直在雪堆里，那抱住自己的双臂转而翻身骑在了自己的身上，柔软温暖的手覆盖在自己的脸上，用力地晃动着自己的脸，眼前模糊的视线逐渐变得清明。
“博士，你醒醒！你醒醒啊！”
“呼啊！呼啊...呼...”
漫天的风雪，漆黑的天空。
冰冷的大地，颤抖的身体。
温柔紧张圣洁的金色瞳孔，黑暗之中烨烨生辉的绿宝石吊坠不停的摇晃着。
白色的麻花辫和柔软的长裙都铺在了自己的身上，跪在自己身上的圣女，眼中几乎已经泛出了阵阵焦急不安的晶莹。
这里，是喀兰圣山。
...
在初雪还没有完成对那断肢的镇压时，身后的博士就陷入了呆滞的状态，好像是在走神，但更像灵魂出窍，直到初雪转过头重新看向博士时也没有好转。
让躺在面前的浦团上，初雪静静的跪坐在博士身旁，默默地为他祈祷着，没想到博士会突然起身，一边大喊着凯尔希医生的名字，一边冲出神祠。
擦肩而过的瞬间，初雪看到了博士失魂落魄的双眼和充满了恐惧的眼神，那是被神遗弃的可怜之人的眼神，那是看到了世界末日而感到绝望的双眼。
冲出神祠，初雪一把抱住了博士，两人摔倒在雪地之中，什么都顾不上，她立刻把博士压在身下，严肃的望着博士的面孔，用力地揉搓着博士的脸，直到他的双眼不再浑浊。
...
稍稍整理了一下，初雪扶着博士回到了神祠，外面风雪变大了，在喀兰圣山这么高的位置还有这种暴风雪级别的风雪，实属罕见，为了防止博士再次陷入那种失魂落魄的状态，她必须时刻保持警惕。
虽然把博士拉了回来，但是博士却一直站在门口望着漫天风雪，一言不发。
没有什么能做的，初雪给亚叶和刻俄柏盖好了衣服，来到了博士的身旁，站在他身边，陪着他静静的望着这片世界。
风雪之大，寒之深切，轻轻呼了一口热气，初雪俯瞰着这片她曾经深爱的国度，双眼如璀璨星辰。
“...博士，你很挂念凯尔希医生吗。”
没有回应。
“博士，您现在不能回去，蔓珠院姑且不论，这么大的风雪...会死在山上的。”
男子口袋中的双拳缓缓握紧，兜帽下的嘴咬紧了牙关。
深吸了一口气，初雪缓缓走到了博士的面前，双手搭在了博士的肩膀上，那双摇晃过圣铃的双手，缓缓的捧起了博士的面孔。
“...博士，在神明的面前，你，看到了什么吗？”
金色的瞳孔，温柔的声音，仿佛站在面前的是真正的圣女。
“...我看到了过去，可我不知道真假；我看到了回忆，却毫无实感；我看到了憎恨，看到了迷茫，看到了我的一生...不，是毫无意义的一生...”
“神，会指引您，神，将守护您。博士，明天风雪稍稍褪去...我与您一同返回谢拉格，您陪着我见证谢拉格的新生，我陪您回罗德岛看望凯尔希医生，今晚...就和我一起在神祠内。”
等待，并心怀希望。
做出选择的少女等待着答案，得到了答案的男子没有选择。
凛冬已至。
长夜终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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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爷，按照您的吩咐，我们已经暗中招待安排企鹅物流的几位休息了。”
达古拉宫内，一名希瓦艾什家族的奴仆恭敬的在黑衣族长的面前弯腰报告，那黑衣之人却一直望着外面的暴风雪。
寒风凛冽，暴雪肆虐。
双手插在裤带中，抖了抖肩膀，披在背上的大衣轻轻甩了甩，灰色的瞳孔中，却是风雪后的黑夜。
“我知道了，下去吧。”
“是，老爷。”
房间中恢复了寂静，只剩下了壁炉内柴火燃烧的“噼里啪啦”声，黑色的背影被火光和灯光在窗上拉长。
——盟友，在圣山山顶，是无处可退的死路，但却也是最安全的地方。
……因为银灰知道，只有博士才能和初雪达成某种共识，也只有博士才是现在的初雪除了崖心之外唯一的“亲人”。
——家族内装备了来自雷神工业的最新装备的精英部队，已经埋伏在了圣山周围，喀兰贸易的仓库中待命。
……早在很久以前，银灰从维多利亚留学回来后，就陆续组建自己的精兵，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泰拉最优秀的先进装备，维多利亚最先进的战斗理论，武装了暗中的希瓦艾什家族。
——蔓珠院已经是强弩之末，没有初雪承担责任，长老院腐朽落后的家伙们还不明白他们真正的危机，来自于身旁。
……只知道一味地推脱，注定无法解决任何问题，蔓珠院虽然是谢拉格最高的宗教势力，但是如今早已不是愚昧的时代，末日之后的人们，没有人真的指望祈祷信神能保佑自己活下去。
——两大家族将希瓦艾什家族抛除在外以三族议会为名义向维多利亚军队提出了合作示好的行为，并暗中在城镇中非法搜捕罗德岛博士。
……即使是三族议会也必须有理由的行动，三族议会是首领，不是土匪，做事得讲究个名正言顺，就算发布了声明说罗德岛的博士是维多利亚军队的目标，但也不可能得以服众。
……不派出军队和维多利亚对抗，反而是优先决定找到博士上交，真是可笑。这样看来，银灰也不由得庆幸自己在给企鹅物流掩盖行踪后散布了假消息说罗德岛的博士逃进城区了。
身上的大衣被轻轻褪下，放在了身旁的沙发上，蛰伏于风雪黑暗之中许久的雪豹，舍弃了亲情，失去了自由，即将露出他的獠牙。
望着窗外已经堆积到脚踝的雪层，恩希欧迪斯族长有些怔怔的出神。
……
“姐姐！我要进攻啦！”
“哼哼，恩希亚怎么会打到姐姐呢！”
“嘿嘿，姐姐，看我的！”
“没打到，该我了！”
……
“……恩雅……恩希亚……”
灰色的双眼缓缓合拢，银灰深吸了一口气，长长呼出，声音少见的有些颤抖。
幼时，父母的死讯压垮了希瓦艾什家族，两大家族的黑手自以为解决了希瓦艾什家族，对恩希欧迪斯，恩雅，恩希亚三个孩子就视若无睹。
咬着牙将两位妹妹扶养大，忍辱负重的银灰任由两大家族和蔓珠院瓜分了希瓦艾什家族几乎全部的势力，在三族议会即将变为两族议会前，喀兰贸易出现了。
三年之期，已到。
“必须，要有一个，喀兰之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