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不知何时变得昏暗，仿佛永远静止的时间从黄昏来到了傍晚。
身旁燃烧的树干上挂着的猎人已经逐渐被烈焰完全吞噬，化为一摊粉末融于这个世界，也只是时间的问题。
蠕动的黑暗立于华法琳面前，中心的黑暗深邃而幽暗，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其中旋转，等待着有人陷入其中。
越靠近内侧，黑暗越纯粹，越靠近外侧，黑暗越不稳定。
仅仅是望着这块不成型的黑暗，华法琳感觉自己被黑暗吞噬，感受不到光明，感受不到痛苦，仿佛与世隔绝。
黑暗蠕动着滑行到她的身旁，她的脑海中似乎有着一个不存在的阀门逐渐达到极限。
黑暗贴紧她的面孔，近在咫尺让她能够听到阵阵“咕噜咕噜”的声音，像什么液体被灌进了狭窄的空间，又想绞碎骨头般嘎吱作响。
【...你是，来，杀我的？】
——杀，你？
它说不出话，浑身僵直在原地。
它想摇摇头，但是身体不受控制。
得不到反馈，黑暗再次微微蠕动，一条黑色的黑暗从中伸出，缓缓的缠绕在蝙蝠的双翼之上。
黑暗的触手无比冰冷，却毫不滑腻，被这东西触碰的感觉，就像在浩瀚的夜空下仰望星辰，每个人都有被星星吸引的时候。
缓缓的，缓缓的。
顺着翅膀爬上身体，顺着双腿涌入**，顺着身躯攀上山峰。
在不知不觉中，无数条黑暗将它的身躯完全包裹，只剩下那双血色的瞳孔还裸露在外。
它呆呆的望着贴在自己面前的黑暗，感受着即将被黑暗吞噬的绝望，耳边再次响起了无神的低语声。
【你，也是，来，杀我的吗】
...
——铛。
——铛。
——铛。
低沉的钟声传遍了这个世界。
即将吞噬呆滞蝙蝠的黑暗仰起头看向天空，似乎听到了什么，最外围的黑暗剧烈的蠕动了起来。
三声钟响。
黑暗突然缩了回去，华法琳的身体也摔在了地上，她眨了眨双眼，痴愚的神智恢复了些许思维能力，她的手轻轻的抽了抽。
好冷，因为身上一丝不挂。
好疼，因为石头尖锐如刀。
好困，因为身体疲惫不堪。
【你是来，杀我的吗】
——...无所谓了。
她不想再去看面前的黑暗，她只是翻了个身，缓缓爬向了地上早已静止不动了许久的凯尔希。
——至少，凯尔希，我能和你死在一起...
最后的力气驱动着自己的手臂，伸向少女僵硬冰冷的手，五根手指颤抖的张大，似乎一定要抓住凯尔希。
五根，手指？
面前似乎凭空出现了一个镜子一样，华法琳呆滞的看着自己，一丝不挂的身躯趴在地上，娇美的面孔与苍白的皮肤，重新变成了人类的身躯。
...
——第十八次死亡，作为一只巴掌大小的幼子，只有一只眼睛，双手是两个瘦瘦的触手，下半身只有未进化的尾巴。
——第五百四十九次死亡，作为寄生在一只缝合怪物喉咙处的寄生虫的其中一只。
——第六千九百五十三次死亡，作为一个发疯的猎人，头戴着一个巨大的铁笼子，身上是厚重的铠甲，双手握着旋齿锯，却被一个巨大的车轮碾成了三滩肉泥。
——第三万零七次死亡，自己只是一块动都动弹不得的虫卵。
每一次的死亡，都没有上一次的记忆，博士就像真的转世重生了一样过着自己每一次的残酷人生。
作为一只只奇怪恶心的怪物在这个噩梦中苟延残喘，又一次次被猎人的刀刃碾碎，被其他的怪物消化，甚至有些正是下一次或者上一次的自己。
博士对这些完全不知道，因为他早已连自己是谁都忘记了，时间这个概念被抛弃，死亡才是计数的唯一纬度。
...
在最后一次，作为一只失去了头部的鬼魂修女，被猎人的手掏出了内脏，博士再次迎来了他的下一次生命。
天空不再昏黄，而是一片微光，山洞不再凹凸不平而是无比光洁，身体不再是时而柔软无骨时而僵硬笔直，而是一个只有一米七左右的高度。
——这是哪？
他并不知道他已经思考了十几万次这个问题了。
摇摇晃晃的站起身，他缓缓的迈着裸露的双脚走在平整的地面上，走到了山洞外。
寂寥寒骨，天空苍白如雪，大地苍茫，不见世界尽头。
双脚踩在冰冷的雪花上，阵阵寒意顺着脚心涌入脊髓，大脑都在颤抖。
好冷。
走出山洞，左右都是高耸的山峰，面前是一条狭长的山谷，别无他法的博士只能静静的向前迈出僵硬的双脚。
冰天与雪地之间，遥遥可以看见，那匍匐在地上的巨大的蜘蛛。
十几根触肢支撑着它的身体，四五米高的身体微微弯曲，满是眼睛的头颅轻垂在地面上。
仔细看去，在这只大蜘蛛的身下还有一只小蜘蛛。
说是小蜘蛛，却更像一个小爬虫，肥胖的身躯，圆锥一样的头颅，身下是无数根绒毛，靠着这些柔软的毛发，却能撑起这堪比小型卡车一样的身体。
身上光秃秃的，很难看，巨大的头部上有着一层角质一样的膜。
它仰着头，似乎在和那只大蜘蛛交流着什么，那只大蜘蛛也不时眨动着双眼。
博士踏出山谷，走到了这片无边无尽的白色荒漠上，那只大蜘蛛抬起头看向了自己，那只小蜘蛛也转过头看向身后。
...
【你，好，Evil】
——你是，谁？
某些被埋藏了不知道多少年的记忆从脑海中涌出，呆滞的黑色双眼中浮现了些许诡异的神采。
——伯爵书库，科研所，塔柏挪蕾芝...
巨大的上位者。
“..a...”
艰难的张开口，最原始最野性最沙哑的声音从肺部中迸发，眼前的世界开始剧烈的颤抖起来。
——这是【声音】。
大蜘蛛伸出了一根前肢，轻轻碰了碰博士新生的身体，一滴苍白的血液落在了他的身上，遮住了他眼前的一切。
透过苍白之血，博士看到了这个世界：纯白的天空之上，是漆黑的星空，无暇的洁白之下，是肮脏的大地。
大脑，再次抽搐，高潮。
——这是【颜色】。
...
——这是【触觉】。
...
——这是【味觉】。
...
——这是【**】。
...
记忆夹杂着知识，涌入脑海，每一种知识都是全新的体验，每一种**都足以让自己抽搐致死。
那只小蜘蛛就那么静静的盯着时而抽搐癫狂，时而扭曲哀嚎的人类，轻轻摆动着头部。
它缓缓的转动着自己的身体，人类每抽搐一次，它转动的速度就加快一点，同时，身体也会淡化一点。
...
人类的躯体躺在地上，静静的望着天空，一颗颗流星划过，落在这片世界。
深蓝色的陨石爆炸，迸溅出无数源石碎片，还有一颗颗泰拉根本无法提纯的原生源石。
有一颗源石滚落到了手边，他的手指微微一抽，默默地捏起了那颗源石。
它也不过只是一颗普通的石头而已。
一颗一颗的陨石落下，越落越快，越落越多，他默默地站起身来，呆呆的站在原地。
——轰！
一颗陨石砸在了他的身上，爆发出了无数碎屑和蓝色的烈焰，气浪散去，他一动不动，连一丝丝伤痕都没有。
巨大的蜘蛛俯视着他，默默地等待着什么。
就这么静静的站了又不知道多久，他抬起头，仰望着那个巨大的蜘蛛，它头上上万颗眼睛不停的眨动着。
【你，好，Evil】
“你，好，亚米达拉。”
【你...她...离开】
“原来...最初...了不起。”
【在看...最后...新生...】
“等待...希望...”
漫长的对话迎来了终结，断续的单词之间是无法理解的音节，但是很明显，人类和大蜘蛛他们都能理解。
退后了两步，人类的双眼充满微笑的看着面前的大蜘蛛，它冲着他轻轻点了点头，最前方的两只蜘蛛腿缓缓举了起来。
右手在胸前微微一横，人类冲着他深鞠一躬。
“我替泰拉向您致谢，对人类毫无恶意的上位者啊，亚米达拉，谢谢你赐给泰拉的礼物。”
【再，见，达克】
握拳的蜘蛛腿狠狠下砸，落在了一人一蛛之间。
世界开始龟裂，地面开始凸起，黑发黑瞳的人类眯起了双眼，某个瞬间，他变成了那个小蜘蛛。
又是某个瞬间，它变回了人类。
人类仰视着亚米达拉，居然是和他刚刚来到这个空间时，小蜘蛛仰视大蜘蛛的动作一模一样。
——咔嚓。
世界破碎，纯白褪去，面前是昏黄的噩梦边境。
默立于山洞之中的男子，缓缓抬起了头，睁开了那紧闭了百余年的双眼。
山洞内的光芒突然暗淡了些许，他毫无感情的双眼望向了那缓缓走向自己的猎人。
尖顶圆帽缓缓抬起，露出了一双早已失去理智的疯狂的血红双眼，右手一甩，右手中的一根弯曲的刺枪延长了一截。
——他是来杀自己的。
轻轻偏了偏头，博士看着这具自己的双手，看着自己这陌生而熟悉的躯体，微微一笑。
眨眼间，刺枪直奔自己眉心。
“噗！”
鲜血溅满了整个山洞，肉块飞向周围，地面变成了薄薄的血池和肉堆。
舔了舔嘴唇边的鲜血，博士抬起头，瞬间将猎人肢解的触手蠕动着缩回，重新融入他脚下的影子之中。
——一个。
迈动几百年没体验过的人类的双腿，脚下的影子逐渐蠕动着上升，将全身包裹其中。
“蠕动的黑暗”加入了猎杀，只不过，他只猎杀猎人。
因为只有猎人，才能威胁到上位者。
——————
【你，是，来，杀我的，吗？】
蠕动的黑暗匍匐在华法琳的身上，她血红的双眼有些干涩，目眦欲裂，双手颤抖的抓着地面。
没有得到回复，黑暗稍稍偏了偏，似乎绕过惊恐到无法做出任何行动的的华法琳，看向了那倒在地上的猞猁少女。
黑暗边缘的蠕动平静了下去，它缓缓的从华法琳的身边滑过，来到了凯尔希的身边。
不，应该说是尸体旁边。
【...这个新种，为何如此眼熟...】
望着这具已经彻底失去生机的身影，黑影偏了偏头，似乎有些困扰。
一条漆黑的触手蠕动而出，将她的身体掀了过来，露出了那一身的伤口和致死都绝望着的微笑。
那团黑暗就那么静静的立在猞猁少女的尸体旁边，一动不动。
华法琳的身体开始逐渐恢复力气，理智也重新控制了意识，她缓缓闭紧双眼，用力地挤了挤眼睛，再次睁大了双眼。
“别碰她...”
陷入静止的黑暗再次蠕动起来，黑暗之中的东西转向了艰难的爬过来的华法琳。
撑着勉强才能控制住的身体，华法琳忍受着身下碎石的划割，艰难的爬到了凯尔希身旁，轻轻抓住了她的手。
看着那双已经完全失去高光的绿色瞳孔，华法琳咬了咬牙，将她挡在身后，直面着面前的黑暗。
——她已经死了，华法琳知道的。
【...你们两个...】
看着死死瞪着双眼的血魔女性，黑暗蠕动着退后了两步，响起在华法琳意识中的声音有些颤抖，这让她微微一愣。
黑暗快速的消散着，露出了一个双手死死抓着自己头部的男性，他也同样是一丝不挂，可以看到他的胸口却有着一颗镶嵌在皮肤里的源石在随着心脏不停的跳动着。
华法琳一时间觉得他有些眼熟，直到他缓缓抬起双手，抬起了头。
那双连眼白都变成了黑色的双眼看向了同样呆住了的华法琳，嗓中传出了人类的声音：
“...你是...她是...我是...”
...
“抱歉，这可不行。”
...
黑色的双眼猛然瞪大，浑身僵硬，一只源石组成的手掌从他的胸口探出，掌心还抓着他胸口的那颗源石结晶。
低着头的黑发猎人缓缓的抽出了自己的手，看着这个令自己如痴如醉的背影，轻轻翘起嘴角，凑到他的耳边：
“不要想起来，忘记吧，继续，忘记吧，直到那个世界 消失，直到抢夺你的她们逝去，到时候...我会放你离开的，我会和你一起离开的...”
——啊，没错，继续在这噩梦边境浑浑噩噩下去吧，亲爱的。
——虽然这里的时间几乎静止，几乎被放慢了成千上万倍，但是终有一天，你会等到离开的那一天。
——等到，只有我们的那一天...
【...stupid...】
“？”
黑发猎人收起了嘴角的微笑，冷酷的望着自己面前的爱人迅速化为一摊黑色浓雾。
浓雾变得浓郁，华法琳捂住了双眼，黑雾迅速将她和凯尔希吞噬。
待黑雾散去，尸体，血魔，还有黑暗，全都消失不见，留在原地的只有一盏微微摇晃的紫色的提灯。
火焰燃烧着树干和树上猎人的残躯，这个站在面前的黑发猎人缓缓摘下了帽子，冷酷的打量着这盏提灯，她的双眼赫然也是黑色的。
双眼微眯，无数只比蛇还大的源石寄生虫从地下钻出，将这盏提灯咬的破碎不堪，连碎片都吞入了肚中。
随手捡起一块还没被吞下去的提灯灯片，她打量着远处那被碎石和小山丘包围的庭院，还有趴在庭院灯塔上，正用几万只眼睛静静的盯着她的上位者，眼神变得幽邃浑浊。
“亚米达拉，你，背叛了我？”
【浅陋……】
“你赐予了他离开噩梦的知识？”
【全知……】
“在这个噩梦里腐烂吧。”
【可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