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开了安全带，博士晃晃悠悠的扶着舱体，跟着如履平地的闪灵走向了机尾。
从伊芙利特身边经过时，她立刻就像看到了救命稻草一样伸出手想抓住博士，但是身边突然冰冷了几十倍的视线，让她赶紧老实坐好，赛雷娅这才收回了视线。
刻俄柏躺在座位上睡的倒是熟，而煌和斯卡蒂却一脸疑惑的望着突然走向舰尾的两人。
站在舱尾的特制玻璃前，只有手臂那么粗的玻璃并不能带来多大的视野，但是足够看清外面的情况。
飞机已经来到了龙门与切尔诺伯格之间的荒野，下方的一片苍茫，让闪灵空洞的双眼中浮现了继续感慨。
“这个世界，早已千疮百孔了。”
“你不会就是喊我过来感慨一下外面的风景的吧？”
双手艰难的抓在舱尾的把手上，博士保证自己的身体不会乱晃，有些费力的看着身旁抱着剑的白发黑衣萨卡兹。
那双穿过黑帽的白色恶魔角已经格外纤细，相较于其他的萨卡兹，闪灵不知道已经经历了多少岁月。
她虽然喊博士过来，但是却没有看博士，她依旧望着外面的天空与大地，声音虔诚而平静，仿佛一名为世人赦免罪行之人。
——不管离开了多久，“赦罪师”永远是“赦罪师”。
“我听说了昨天的事，博士，我也和凯尔希小姐，煌小姐，阿米娅小姐打听了有关的细节，我有些事想问问您。”
“你不是全都打听清楚了吗，还问我干什么？我昨天身体有很大问题，几乎什么都不知道。”
“您不记得的话就不必多说，您只要告诉我您记得的事情，或者，您可以告诉我的事情就好。”
双眼微微眯起，刚刚还有些困扰和猜测的黑色双眼中，多了几许彩色的波澜。
多年的直觉与上位者的感知，同时给了博士一个警告——闪灵，是个不稳定的因素。
“昨天，斯卡蒂小姐，煌，陈三人跟随您去龙门与魏长官谈判，是否，您早就知道了昨天会发生的一切？
“您身体高温后唯一能够带您回来的煌，支开来自她家乡‘神秘陌生人’的斯卡蒂，替罗德岛说话并帮助摇摆不定的魏长官坚定的陈，让她们三人跟随是否全在您的计划之中？
“...昨天，您的所谓‘碰到了过敏的东西导致身体不适’，实际上已经接近矿石病爆发的严重病危，今日您的完全康复，凯尔希医生的沉睡，星熊干员的前来，是否也在您的计算之中？
“——我们小队的干员分配不像正常的小队，偏向于防守和特种干员小队的特殊任务配置，是否证明，您提前就知道了我们将在切尔诺伯格遇到什么？
“恕我怀疑，博士，现在的一切，包括维多利亚与莱塔尼亚的天灾，包括罗德岛与龙门的合作，包括整合运动成员对罗德岛的投靠甚至未来将要发生的一切，是否全都在您的掌握之中？”
...
飞机还在飞行。
时间还在流逝。
谈话还在继续。
刚刚还疑惑不解的黑发男子，此刻已经沉默的一动不动，站在他身旁的白发萨卡兹，却从一开始就没有任何变化。
稍稍考虑一下刚刚的问题，继而推测到闪灵的所知所想，此刻的沉默甚至比发动机的轰鸣声还要刺耳。
...
“这些重要吗，闪灵。”
避而不谈。
“...博士觉得呢。”
反问。
“我们还活着，还能活着，还肯活着。”
善意——活着就足够了，别问了。
“...”
沉默，代表着承认与妥协。
“有什么需要我帮助的吗，闪灵，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
这是最后的善意了。
“请无论发生什么，不要牵扯到丽兹。”
“...夜莺吗。”
“是的，她，已经不能再承受更多的伤害了。”
“但是你能永远保护她吗。”
“我本来可以，但是...我一时糊涂了一次，从今往后，不会再有第二次了。”
“一时糊涂啊。”
感慨了一下，博士也望向了窗外的世界。
同样漆黑的外套，黑与白不同的头发，两人都是赐予人于痛苦中解脱，想要彼此了解很容易。
只不过，一种让人感受不到“痛苦”，一种让人“感受不到”痛苦。
“博士，听说，你想去把梅菲斯特救回来，为了浮士德。”
似乎是为了缓解气氛，闪灵转移了一下话题。
“嗯，确实。”
飞机一阵摇晃，博士再次抓紧扶手。
“您在彼得海姆中学经历了数天的折磨，为何，您能如此轻易的原谅他。”
“我并没有原谅他，我只是答应了浮士德。更何况，那才三天而已，在卡兹戴尔内战中，我被折磨了八天七夜，但是现在，我不还是对生活充满了希望与热爱的活着吗？”
抱着剑柄的手突然微微用力，闪灵的表情没有丝毫的变化，但是本就无神无情的双眼突然空洞了几分。
“八天七夜...卡兹戴尔内战...”
“是啊，不过那也在我的预料和计划之中，我本以为我已经躲过了所有的追捕，那最后孤身一人追上来的黑衣人...实力真是太可怕了。”
听着博士话语中的那份感慨，闪灵似乎身临其境的感受到了博士曾经那恐怖而绝望的经历一样：
“一个人，就将您抓走去折磨了八天七夜吗？”
“是啊，按照你的说法，我是不是应该无比憎恨这名在我即将逃走时将我制服，让我功亏一篑，承受了八天绝望的折磨的人？但是如今，我却连那个人的样子都想不起来，连那天的任何一个细节都想不起来。”
“毕竟，已经过了那么久，博士可能早就将其遗忘了。”
“不，我绝不会忘记能够毁掉我完美计划的任何一个人。”
剑柄微微旋转，那是因为手掌用力的摩擦。
“那，为何博士会忘记。”
“可能因为...老天已经帮我报复了那个家伙吧，毕竟过了这么久，能孤身一人深入那种地方的，估计早就在战场上战死了吧，不是所有人都像我一样……苟延残喘，死而不僵。”
“...就算不战死，她也一定失去了什么，那一定是会让她永远后悔的事情。”
“这算是你在替我诅咒那个人吗，闪灵？”
“我只是在阐述一种可能性，博士。”
——……可能性啊……
深吸了一口气，博士微微偏头，看着依旧静静的望着窗外的闪灵，压低声音，语气严肃，宛如向神明祈祷发誓一样的语气：
“我答应你闪灵，我绝不会让丽兹再掺和上任何的危险，为此，我愿意赌上我的性命。”
“...为什么，博士，丽兹，真的值得您做那么多吗。”
“你一定知道什么，闪灵，包括我身上的东西和我的变化，我和你一直没有聊过，”
“因为我能看出，她将自己关闭起来的那座鸟笼是那么的空旷和绝望，如果不是凯尔希和...我或许也会在那次之后把自己关起来，我不想再看到任何一个人被那样的绝望困住了。”
轻叹一声，博士的声音似乎和平常无异，但是闪灵却能听出，这句话，几乎是博士上了运输机以来，唯一的一句发自内心的话语。
鬼使神差的，闪灵突然有些茫然的开口：
“如果，是当初那个差点把您也推入了牢笼之中的家伙呢。”
“如果那个人还活着的话，如果我能做到的话，我不介意给予那个人救赎，赦免他的一切罪行。”
“真的吗？”
“要听实话吗？”
“...”
“因为，我对那个人的源石技艺记忆犹新，那是强大而非屠戮生灵的剑术，那是为了守护生灵的剑术，那是超脱了我理解的剑术...那样的人，至少，比我要正直的多，比我这个巴别塔的恶灵，要正直的多。”
闪灵沉默了。
微笑的博士感慨的抬起头，看向天空那刚刚升起的朝阳。
如果再见到那到剑光，博士一定能想起来那天的一切，毕竟那道剑光...
“博士，闪灵，请坐稳，前方颠簸很厉害！”
“好！”
耳机中传来驾驶员的喊声，博士重新艰难的走向了自己的座位，而那白发的萨卡兹，却依旧静立于原地。
她抱紧怀中当作法杖使用的剑鞘，还有剑鞘之中，那来到罗德岛后只在彼得海姆中学营救昏迷的博士时拔过一次的破损之剑。
无情的双眼依旧空洞，孤身立于舱尾的使徒身上，隐约浮现出了一名“赦罪师”的背影。
飞机迅速接近了远处的废城，一场普通的遭遇战等待着罗德岛。
危险之中隐藏着阴谋，阴谋之下掩埋着真相，真相背后是无情的人性，人性底部是贪婪的疯狂，疯狂终点是无尽的黑暗。
——这是一场注定没有人能赢的战斗，就如同那次一样——
...
泰拉中已知的文明，在演变中或保持原生，或碰撞后聚合，最终也诚实地保留着山川江河留给他们的影子。
卡兹戴尔，萨卡兹种族的原生国家，左侧为叙拉古，右侧的海洋上下分别为炎国与雷姆必拓，左下方连接着泰拉大陆的内海，而上方，则与乌萨斯接壤。
数年前，萨卡兹先王陨落，数名皇室后人接连揭竿而起，妄图夺取政权，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随之打响，震惊整个大陆的卡兹戴尔内战，如火山般爆发。
萨卡兹人拥有独特的源石技艺和种族传统，萨卡兹的恶魔血脉更让他们比其他种族嗜杀，疯狂，无数优秀的，绝无仅有，世间少见的优秀战士，指挥者诞生，也随之陨落在荒野废墟之间。
如今的卡兹戴尔大部分地区早已成为了一片废墟，萨卡兹的族人也不得不流浪世界各国，但是更容易感染矿石病和他们的天性，让他们背上了“魔族感染者”的骂名。
战争期间，无数的萨卡兹成为了佣兵，亡命天涯，行于刀尖，无人获胜的战斗背后究竟是什么样的力量在推波助澜，无人顾及。
...
“切尔诺伯格明明是个乌萨斯的城市现在都快冲进炎国势力范围了，乌萨斯那边也一直没有个什么说法呢。”
靠在驾驶室的隔层处，煌看着窗外远处已经隐约浮现的切尔诺伯格的建筑，将腰间的系带重新收紧，扭了扭腰，一边做着准备工作一边嘟哝了一句。
在她身边，博士同样穿上了一身方便行动的紧身衣，随后又将外套穿在身上，淡笑着扣上了兜帽，仿佛兜帽才是本体：
“乌萨斯可不介意这种事，现在的皇帝是主和派想要发展，但是之前的皇帝一直都是主战派，国内两派也一直针锋相对，这会要是能借助一座废城和感染者挑起炎乌战争，还是由龙门先挑起的话，他们求之不得。”
“那还真是一群战斗狂人，一点都不知道和平和平等的重要性吗。”
“指望乌萨斯消停下来，不如指望有一天感染者会不受到歧视。”
“呵，那还真是天方夜谭呢。”
冷笑一声，一向活泼俏皮的煌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整个人都散发着一股强大的气势，脸上的轻佻也变成了冷酷。
执行任务面对敌人的煌和平时那个嘻嘻哈哈的煌，完全是两个人，这一点可是罗德岛公认的，虽然这一点没被收录在《关于煌一百个广为人知的事实》之中。
拉紧衣领，博士调试了一下耳机与终端、左手手指勾了勾袖子中的法杖，右手摸了摸腰间的手铳。
——一切ok。
直升机靠近了那废弃城市的边缘，缓缓降落。
舱门打开，早晨六点的阳光铺在了大地之上，迎面而来的却只有冬季初月的寒冷与可怕的阴影。
走出舱门，博士抬起头看向面前，巨大的城门早已破旧不堪，坍塌之处七七八八，早已一副颓丧之地。
灰暗破败，宛如被神明与人类共同抛弃的末日边角，挂在边缘勉强维持着平衡的碎石破楼，等待着风沙着侵蚀，好送它们魂归大地。
气候仍是深冬，即使龙门附近乃是温带气候，也免不了透骨之寒，除了个别一些身体格外强横的干员之外，就连重装干员都要加上一层防寒服。
凌晨，温度低的离谱，轻呼了一口气，哈气从黑色的兜帽下传出。
轻轻拉低头上的兜帽，黑色的双眼扫过面前迅速整备完毕的其它小队，轻轻按了按耳机。
——通讯接通。
“博士，能听到吗。”
“OK，转接讯号很好。”
得到了阿米娅的讯号，博士微笑着点了点头，转而看向了其它的小队，视线扫过所有人，他深吸了一口气。
视线着重在站在最远处的黑色斐迪亚与白色卡特斯的身上扫过，他们两人都回过头看向了博士，轻轻点了点头，示意准备就绪。
——他们，有他们的任务。
“……OK，各位，那么...”
【你听到了吗】
——特蕾西娅？
出发的命令停在喉中，博士微微睁大双眼。
——怎么了，特蕾西娅？
【...你真的没听到吗，博士？】
...听到，什么？
稍稍有些在意的扫了一眼其他站的笔直等待命令的，博士自然的捂住耳机，装作在聆听阿米娅的命令一样。
但是实际上，他的双眼却逐渐变得混沌，之前浮现而出的斑驳现在赫然多了几分浑浊。
意识沉入周围的世界，博士感知中的世界变得五彩斑斓，一瞬间，意识涌入身前的切尔诺伯格。
...紧接着，博士听到了各种各样的声音。
...
【_!$SH%@$%】
【ya——————！！！】
【（哀鸣）】
【rua！！！！！】
...
杂乱无章鬼哭狼嚎的声音宛如魔音贯耳，一下子就让博士一路上调整好的意识瞬间混乱起来。
——你听，博士，你真的没听到吗？
...到底是什么啊...
特蕾西娅的声音反反复复的提醒自己，博士却被那些怪异恶心的声音搞的心情很难受，心跳也随之加快，但是他依旧强忍着不适，在每个声音之间聆听。
尖锐的怪叫。
低沉的嚎叫。
无序的乱叫。
...
【...9.】
双眼猛地一抖，博士的呼吸随之静止。
在这种全是怪物般乱七八糟喊叫的声音中，这个无比微弱，微弱到连呼吸声都不如的声音，却清晰的传进了博士的耳中。
最主要是，这个声音，博士并不陌生。
【...9...】
——W？你在哪？
能够直接和W取得联系，无疑是省了不少的事情，博士的嘴角也不自觉挂起了一丝笑意。
之前一直和W无法取得联系，也不知道到底因为什么。
【..9...】
——9什么，坐标吗。
【9...】
——啧，你赶紧往下说...
【救...救...wo...】
......
“博士，所有队伍准备完毕，随时可以出发。”
发号施令到一半突然闭嘴，安静的低下头，博士的动作引起了身旁赛雷娅的注意，她缓缓走上前，中规中矩的向博士请示。
短暂的等待后，博士的身体突然浑身一震，整个人仿佛失去了兴致一样垂下了头，这让赛雷娅不禁微微蹙眉。
“博士，所有小队准备完毕。”
踏前一步，她再次重复了一下刚才的话，博士也缓缓抬起了头。
“...啊。”
赛雷娅看到了一双无比严肃与冷酷的黑色双眼，还有那双突然握紧又迅速松开的双拳。
“——罗德岛所属，行动开始。”
“是！”
低沉的声音传遍每个人的耳机，虽然博士突然反常的从自信兴奋变得低沉冷酷，到那时没有一个人有时间去在意这些，德克萨斯也只是深深看了博士一眼后迅速带队离去。
很快，除了留在这里的运输机集群之外，就只剩下了博士和他的小队，包括已经按耐不住的刻俄柏和伊芙利特。
示意她们两个安静一点，赛雷娅稍稍靠近了一点博士，认真的低下头：
“博士，没事吧。”
“...”
他沉默着，没有第一时间回话，如果赛雷娅有些特殊的能力的话，她就会看到博士黑色的瞳孔下，是几乎暴走般的彩色条纹。
短短几秒钟后，博士深吸了一口气，轻轻揉了揉自己的额头，咧着嘴长呼了一口气，声音沙哑而烦躁。
“...我们也该走了，抓紧时间吧。”
...
博士从未听到过那个小恶魔般冷酷阴险的W用那种虚弱至极的声音求救，还是向她最恨之人的自己求救。
从未听到过。
从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