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你碾死了一只微不足道的虫子，你甚至不知道你做了这种事，更不会在意。
你再次碾死了一只类似的虫子，你可能注意到了也可能没注意到，但是你很快会把他遗忘。
你第三次见到这种虫子，你发现碾死它有些困难，它的甲壳变厚了，体型也变大了，你将它用力的踩碎。
你第四次见到这种虫子，它比你的脚掌还要大，坚硬的甲壳让你跳起身用尽全身的力气踩下去才将它踩瘪。
...第五次。
...第六次。
......第七次。
你面对着面前足以和自己角力的怪物，三番两次的问着自己，“它是那个虫子吗，是我所熟知的那个吗？”
...
第十七次。
你瘫坐在地上，仰望着天空，望着那即将踩在自己身上的巨大脚掌，眨了眨无神的双眼。
它可能甚至不知道它碾死了什么，毕竟是微不足道的你。
——
...
“队长...”
浮士德睁开双眼望向身旁，围拢在周围的是比最初少了十几名的幻影弩手队伍。
有些疲惫的视线扫过每一个面孔，尖锐的蛇瞳逐渐变得愤怒。
死死咬紧牙关，他缓缓站直身体，握紧了狙击弩的浮士德低声下令：
“死了多少。”
最近的队员和其他人对视了几眼，有些迟疑的看着浮士德冷漠的面孔：
“队长你指的是，它们，还是，我们。”
“...（咬牙）”
“...（沉默）”
“——双方。”
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沉默了几秒钟，那名幻影弩手深吸了一口气，轻轻的按了按胸口。
浮士德需要冷静，他也需要冷静，每个人都需要冷静。
“刚刚那波攻势，我们消灭了三百九十四只海嗣，我们失去了...二十四名队友。”
“二十四吗。”
望着在沙滩上一字排开的尸体，浮士德的眼角不停的抽搐着。
他认得出每一具尸体，他认得这些每一个队友，他叫得出他们每个人的名字。
...他早已经承受过失去队友的痛苦了。
——汉密斯
——杜卡
——赛力瑞特
——...
——二十，三个？
扫视尸体的双眼猛地睁大，浮士德回头问道其他的队员，但是他们面面相觑，却都摇了摇头。
“为什么，只有二十三具尸体？”
...
——“因为第二十四个人已经回了它的新家了。”——
所有人都回头看向了身后，浮士德却轻笑着低下了头。
“来的真晚啊，叶莲娜姐...”
冰冷。
随着声音一起袭来的是寒流，在阴沉的天空之下，那将周围的一切完全染成洁白的冰霜是如此的美丽。
一如那随着寒流一同缓缓走来的白色卡特斯少女一样，纯洁而美丽。
“霜星！”
“是霜星！雪怪们也！”
“有雪怪们的帮助，我们，能撑下去了！”
...
“抱歉，幻影们，我们来晚了。”
“恭喜你们撑住了，我们来帮你们了~”
“辛苦了，接下来是我们的任务了。”
沉默的队伍顿时充满了活力，幻影弩手们近乎狂喜的冲到了雪怪小队的身旁，对方也热情的和他们击了掌。
隐于影中的黑色弩手与立于雪中的白色雪怪，两支队伍在海边的沙滩上汇聚。
望着瞬间扩张了一倍的队伍，浮士德轻轻一笑，但是脸上的苦笑依旧格外低沉。
和其他幻影弩手的兴奋不同，浮士德更多的却是意识到了更重要的事情。
——就算霜星和雪怪来了，又能怎么样呢。
——短短十几天的时间，从无法抵抗箭矢到进化出对箭矢完美的抗性，甚至发射出复刻自己紫箭的攻击。
——...就算恐鱼现在能轻而易举的被雪怪冻成冰块，再过十余天后呢？
——面对海嗣这种生物，人类，到底哪里有胜算呢。
...
“辛苦了，萨沙。”
抬起头，浮士德望着走到自己面前的霜星，微微一笑：
“...你准备接替我的工作吗。”
“准确来说，并不是。”
“...咝！”
冷漠的卡特斯站在浮士德身旁，单手轻轻按在了他的肩膀上，一股内敛的寒气涌入了他的身体。
源石技艺的控制越发精妙，这股冰冷让浮士德的意识瞬间冷静下来，也让他的身上起满了鸡皮疙瘩。
放在他身上的手轻轻放下，霜星转头望向了那二十三具尸体。
...
“呼...好凉，下次温度可以 别这么低吗。”
“...为了让你保持理智。”
“理智，吗。”
深吸了一口气，浮士德默默地将狙击弩放在沙滩上，揉了揉太阳穴，蹙了蹙眉。
雪怪小队与幻影弩手的配合从最初就已经足够熟练，霜星和浮士德没有多加下令他们就自行的组织阵线。
确认恐鱼的攻势暂缓，霜星走到了那二十三具尸体面前，脸色阴沉的握紧了手中的匕首与法杖。
——死亡原因，贯穿伤害。
——黑色的箭矢和浮士德的紫箭异曲同工。
——“海嗣”，是这么离谱的东西吗？
...
“保持理智，你应该知道面对那些东西保持理智是多么重要的事情，你也不想像赫维特一样，连尸体都留不下吧。”
轻轻抿了嘴唇，双手用力的握紧，浮士德压低了声音，用只有霜星才能听到的声音开口：
“...赫维特，已经...”
“啊，倒数第三只死在你手里的那只就是，如果去找的话，左前方四五百米吧，可能还没被冲走。”
“......（沉默）”
突如其来的沉默让霜星不放心的回头看了一眼低着头的浮士德，眉头紧皱。
连博士的“造物”都开始被海嗣同化，浮士德的心智也已经开始受影响了吗。
...
——难怪，特蕾西娅会让我来帮助浮士德，她早就预见到了吗。
...
“这边我带着雪怪守住，现在你和幻影弩手很难阻挡下一波攻势。”
“下一波你们能守住，再下一波呢？十几天的时间能让它们进化出对抗箭矢和使用箭矢的方法，再来十几天，甚至用不上几天源石技艺会不会也对它们无效？”
“...会。”
“那我们的挣扎，又有什么意义？不知道多少年的进化，泰拉的人类依旧无法抵抗矿石病，可海嗣只需要十几天就能进化出对应的变化...”
苦笑一声，浮士德有些无力的瘫靠在了背后的墙壁上，刚刚浮现出几分光芒的双眼再次暗淡到失去高光。
身后的暗影微微蠕动，似乎有种在破碎的前兆，流淌于他体内的血液在血红与苍白之间扭转，恐惧与镇定来回的洗刷着浮士德的意识。
【没错，你们无法抵抗】
【你们无法违背，你们注定失败】
【你们注定和我们一起，我们会成为同类】
——是啊。
——根本，无法抗衡啊。
——根本，不是同一个纬度的，在大地上自以为是的人类居然是如此的脆弱吗。
...
*啪！*
“？”
清脆的声响突然在面前响起，已经有些失去高光的双眸瞬间清醒，浮士德的身体猛地一个激灵。
火辣辣的疼痛和冰寒刺骨两种感觉同时袭来，他的双手不知何时被在身前合拢，另一双手包在了他双手的外面。
浮士德呆滞的眨了眨眼，望着面前默默盯着自己的霜星，她缓缓放下了 手，眼神平静而关切。
“清醒点了吗。”
“啊...”
低下头，浮士德望着被霜星狠狠地打了一巴掌的手背，疲惫酸痛的手掌变得通红，失去了霜星手掌的冰冷后，那股火辣的痛感更加强烈。
...
诶？
不，害怕了？
...
双眼快速的眨动着，浮士德难以置信的望着自己的手心，霜星却直起身重新握住法杖和匕首，罕见的在他人面前露出了微笑：
“...当初伊诺还小的时候，他一害怕我就这么做，效果还是不错的。”
“伊诺...”
白发少年的笑容在浮士德脑海中浮现而出，那宛如夜莺般清脆的歌声和后来逐渐沙哑的声音深深的刺激着浮士德的意识。
双手逐渐握紧，他低下头抓住了半插入沙滩中的狙击弩。
...是啊。
...为什么要反抗，就像当初为什么和伊诺要从乌萨斯的矿场中一起离开。
...当初也觉得作为感染者安稳活下去是不可能的，如今不也做到了？
...
——终于，好些了吗。
气力回归，浮士德的眼神再次变得沉默而冷酷，霜星也暗中松了口气，转身走向来时的方向。
“叶莲娜姐，你去哪。”
久违的亲昵称呼让霜星的嘴角再次翘起了微不可察的弧度，头也不回，她抬起头看向面前的绰光城。
“去救个废物萨卡兹雇佣兵。”
“萨卡兹雇佣兵...是她啊。”
“对...虽然我很讨厌她，但是博士还需要她。”
“需要我去帮忙吗。”
“不用了，浮士德，雪怪小队听你调遣，现在先别管它们会进化成什么样，拦住它们为主。”
“这可不是长久的办法。”
“所以，彻底解决这危机的方法，交给他就好。”
“...博士，有办法？”
——————
...
嚓。
铁片划动墙壁留下一道沟痕，低着头的菲林少女认真的在移动终端上绘制着地图和标记点。
“这就是第十八个拐角了，博士。”
“嗯。”
低着头的小蛇獴随手丢下一个小瓶子，微弱的香气不停的挥发，持续时间很久但是却不需要很多的药剂。
与忙碌着的亚叶不同，她身前的博士却只是随手抚摸着这里的墙壁，仔细的感受着这里经过风雨打磨了数百年的痕迹。
双眼合拢，博士却能看到一个漆黑的世界，在那个世界中，面前巨大的教会区域被剖析成了一个个区块。
——四十八面围墙，十二道城门，中间城区的构造和血色教会内城很像，但是微有不同，不过通往顶楼的路线还是很唯一。
——骑士和传教士就是教会的防备力量吗？每个人身上都有上位者子嗣的味道，但是没有一个是感染了矿石病的感染者。
——这股和斯卡蒂幽灵鲨都差不多的味道...深海教会侍奉的还是海嗣之母，和血色教会侍奉的穆恩不同。
——...不，真正以穆恩为信仰的应该只有江自己，血色教会真正的信仰应该是那个来自星空的上位者。
——......最后的敌人，还是它才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