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咕噜~）
——...真冷，啊。
海水腥咸涌入鼻腔，全身洁白的医护服在水中漂浮起来，身体却逐渐下沉。
最后的光芒熄灭，一切的一切都陷入黑暗，被深海与黑暗同时包裹着的女性感受着两股截然不同的恐惧。
无论是哪一种，都让人惴惴不安，耳膜被高强度水压压迫的感觉迫使她下意识张开嘴平衡内外气压。
腥咸的海水瞬间灌满了她的口腔喉咙与胃部，她再次闭上嘴，呛水的痛苦让她死死地皱紧眉头，即使如此，她依旧不肯闭上双眼。
——...混蛋，多大人了，还要，我抓着你的手...
凯尔希的眼前已经看不到任何事物，但是光芒消逝前的一幕依旧残存在她的视网膜上，她仿佛依旧能看到那张曾经帅气平静如今却有些残破不堪的面孔。
手臂缓缓在水中划动，强大的阻力在向她诉说着她的螳臂当车，但是她只是默默地耗尽着胸腔中最后一丝氧气，将身体与左手抓住的那只手拉近。
失去了视觉和听觉，触觉成为了唯一最敏锐的感知，凯尔希感觉到自己扑在了什么僵硬而冰冷的物体上，如同一具尸体一样。
与尸体唯一不同的之处在于，凯尔希怀抱的这具僵硬的物体中央，有着一颗哪怕在高压的水中都在不停鼓动着的心脏，热烈不甘的跳动着。
——...就这么和你一起死在这里，是不是，也挺好的...
Mon3tr被卷走，身体被压入深海之下，所有计策所有思考全都无效，大地的存亡她无法插手，任何一条生命的逝去她也无法拯救，此时此刻的凯尔希终于放空了自己的一切，第一次放空自己的一切。
她感到了自由，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舒畅，抱紧怀中早已丧失自我的博士，凯尔希的嘴角却挂起了一丝淡淡的弧度，手指轻轻抚摸着博士的侧脸，尽管海水的存在让她什么都感觉不到，她也依旧感到满足。
她想抱紧他，她抱紧了他，她不想离开他，她不愿离开他。
她必须离开他。
——...你曾说过这是战场，那这里的一切，都应该在你的掌控之中，包括现在的一切，对吧。
笑意逐渐淡去，凯尔希的表情有些混沌拼命压抑着狰狞，手指轻轻扣紧博士的身体，她生怕自己一个松手，他就会被身边的海洋卷走到她再也无法触及到的世界上的某个阴暗的角落。
黑暗之中，无数黑暗的触须从凯尔希的身后悄悄弥漫过来环绕在了凯尔希的身体上，黑暗与海水逐渐融合在一起想要将凯尔希的身体从博士身上拉开，她更加用力的抱紧博士。
左手中紧抓的那把短剑突然微微颤抖，凯尔希感觉到它在微微偏移，从博士身后对准了他的后心，那把剑仿佛听到了凯尔希心中对大地的守望，她不得不勉强抵抗着想要杀掉博士拯救这片大地的内心。
来自海底的恶意，来自大地的期待，来自职责的压迫，甚至还有来自博士自我意识的劝导，周围的一切一切都在将凯尔希从博士的怀抱中拉出，她却倔强的抱住不肯放手。
拼命的低下头，在海水的拉扯下，凯尔希将自己埋在博士的发丝之间，她合拢双眼，手臂微微用力，温柔的仿佛要将自己揉入他的身体。
【你应该杀了他了！】
（再等等...）
【你的拖延会毁掉这片大地，毁掉你所有的一直以来的努力！】
（再给我一点时间，再让我和他待一会，就一会...）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他必须死！他必须死！他必须死！】
【为了这片大地！为了所有生灵！】
（......）
比上位者的低语更恐怖的是来自内心的苛责，自我与本我如同在骨髓之中燃烧而起的微弱火苗，令她痛彻心扉之余又感觉如坠深渊。
沉重的水压将两人一点点压向更深的海底，嘴唇因为缺氧忍不住微微张开，又是一口冰冷的海水冲击着胃部与肺部，海水的冲击带给了肺部刺痛，缺氧却带给了凯尔希全身都绷紧的感觉。
这只是窒息而死前的一种错觉。
绷紧的身体是收缩的血管，实际上的身体却正在逐渐脱力，肌肉细胞在飞快的因为缺氧而凋亡，人的身体会在这一阶段逐渐变得松弛，直到全部细胞因缺氧而死后...
——我将，再也没有机会，抱住你了吗...混蛋...
...
冰冷。
还是冰冷。
黑暗。
还是黑暗。
死亡，本来是这么可怕的东西吗？为什么之前每次差一点死去的时候，都没有像现在这样这么恐惧呢？
是因为，曾经的自己，了无牵挂吗...
...
身体在水中下沉，双眼几乎完全合拢的凯尔希已经无法思考任何的事物，脑细胞也开始飞速的死亡，相较于坏死的肢体，脑细胞的死亡不可逆转，而在身体死亡之前，大脑会先一步死去。
噗的一声，在凯尔希满是海水的耳廓中回荡，她突然深吸了一口气，双眼也猛然紧闭，身体触碰到了潮湿且柔软的沙滩，她疯狂的在博士的耳边咳嗽着。
全身瘫软无力，在水中的挣扎耗尽了体力，意识模糊，最后的氧气勉强供应上她差点永远都无法补救回来的天才大脑。
周身的海水和窒息的痛感迅速远去，每次咳嗽都有一大口海水从胃部翻涌，喷吐在湿润的沙滩上，不知道过了多久，凯尔希感觉自己的肺部终于重新开始呼吸时，她勉强睁开了双眼。
明亮冷静的翡翠色双眸此刻变得无比暗淡与虚弱，坚不可摧的凯尔希此时此刻与一名失魂落魄的少女别无二致，她用自己的双眼注视着周围，却不知道这里到底是不是她所熟知的世界。
...这里只有三四人大小。
身下是潮湿的沙滩，周围是海水，仿佛被硬生生抽出了一个长方形的空间，凯尔希就静静的躺在这其中。
空间周围从漆黑逐渐泛白，纯粹的洁白晶莹像美丽冻人的寒冰，又仿佛精心雕琢的水晶，这片长方形的空间...仿佛一具棺材。
无力的抽了抽嘴角，头上的银发和耳朵都早已因为沾满海水而紧贴在头上，凯尔希的笑容与声音都带有了几分无神与嘲弄：
“这就是，你给自己准备的，结局吗...”
双臂艰难撑起身体，摇摇晃晃的身体爬起，又无力的瘫坐在**之人的身上，凯尔希扬起头，任由自己的发丝紧紧的贴在自己的脸颊上。
小小空间上方的海水如同雨点一样落下拍打在凯尔希和博士的身上，她却突然嗤笑一声，无神的双眼仿佛望着很遥远的过去，左手中那把慈刃短剑被一根一根手指握得更紧。
...
“你...还记不记得那天晚上...？”
...
“你从石棺中坐起，特蕾西娅亲自伸手温柔的将你拉起，我就那么站在一旁冷冷的观察着你，我并不认识你，却早就知晓你的存在...我漫步过时间的长河，见证过历史的更替，却只能在细碎的记载中调查那具打不开的石棺，还有居然躺在棺中的你。
“你成为了特蕾西娅身边最亲昵的人，你们明明相敬如宾我却总能感觉到你们仿佛彼此交融的内心，那时...我很少忠心于某人，所以那时的你，让我很厌恶。那不是嫉妒，而是警惕，我见过太多因为一面之缘而误了终生、毁了国度、灭了理想的人，你，就是一个会带来那样灾难的人。
“无数次无数次的冲突，无数次无数次的抵触，特蕾西娅问过我，为何我与你如此合不来？我就告诉她，你与我根本就是磁铁的两级注定背道而驰...后来我才想明白，磁极，只有异性才能相吸——”
...
“你...还记不记得那天晚上...？”
...
“我并不想救你。”
“看着你终于在战场上沦为将死之人，我甚至感到无比的畅快，违背命令按照我的想法去行动，这种事我做过无数次，也导致了很多次与最初想法不同的结果，但是我从未后悔过，哪怕看到其他的伤亡，更何况...那次，你用你自己引走了所有敌人。”
“你的战斗能力比我想象的要强得多，正因为如此，在那之后你被萨卡兹雇佣兵掳走了七天八夜之后，我和特蕾西娅也一直没有放弃你，事实上你也一直活了下来...就和那次一样。”
“‘你不是一直希望我死吗。’在你说出那句话之前，我不知为何扛起了你的身体拼命的往队伍中跑，在你说出那句话之后...我或许才第一次迟钝的意识到什么——你不死的话，我将永远有一个软肋，谁让你未经我的允许，乱闯我的内心的？”
...
“你...还记不记得那天晚上...？”
...
“在那之前，我并不明白为什么男人和女人做过之后关系总会有些微妙的变化，后来我明白了一点——尤其是在那之后我开始并不像过去那样不介意你身边萦绕着那么多其他女性。”
“浪漫——这种词注定与你我无缘，当我们被这片大地拴住的时候开始，微不足道的我们只能被历史和时间推动着无助的向前走着，无论路上我们身边站着谁，都只能陪伴我一程。”
“名为历史的船只在时间的长河中行使，污泥阻拦了船只，海浪却依旧向前推动，你独自一人挖开了淤泥让船只继续行使，可站在船上的我只能看着你沉入海底...然后，被时间的长河遗忘。”
“你不会懂我此刻的心情的，混蛋...”
...
层层叠叠的回忆彼此交错，千百年而来的记忆都没让她有所紊乱，短短数年间的记忆却让凯尔希分不清梦境虚实。
一滴海水滴落在她的额头，溅射开来，海水开始如同雨水一样尝试灌满这个小小的空间，在博士身体两侧分开的双腿能够感觉到逐渐堆积起来的雨水，凯尔希轻轻咬住牙关，缓缓举起了左手中的慈刃。
“...你，还记得...那个夜晚吗？”
海水滴落在她的脸上，凯尔希的意识却恍惚间回到了某个夜晚。
在切尔诺伯格小巷中，某个下着暴雨的夜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