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那个女生哪里危险了？”我下意识地探手进兜，紧紧攥着深津真朱留下的手绢残片。
尤瑞艾莉没有正面回答我。她低下头，略作沉吟，默默地点了点头。
“如果你们需要，我可以通过这块手绢将她找回来。”蛇发少女说道，“那个女孩……某种意义上说是个谜团。我不知道，这时候召唤她是不是合适。”
海妖抬起头，眼神里绛红色的凶光消失了。她转过头，侧着脸，征询般地望向犹豫不决的黑色青年伊迪。
“要破解一般的迷宫法阵，需要多少个标志物？”
这个突兀地跑出来的学术问题让伊迪怔了一怔，但良好的学者素养还是让他不假思索地给出了问答。
“方向感、时间感都难以确定，身处这个场中，不确定的因素大概有二三十个。不过，如果从基础的六芒星定位法则入手的话，我们可以通过记忆、位移、速度和质量来限定当下这个迷宫在狄拉克海域的经纬度。我估摸着，找到这个大法阵的坐标，还需要至少四个支点。”
这一番话说得我云里雾里的。看来，伊迪和尤瑞艾莉事先已经约定好，要通过某些方法，测定我们身处的时空在整个希尔伯特空间——或者换句话说，这个吞噬了鲸鱼城的大法阵——的位置。
从魔咒学上来说，伊迪是第一个与尤瑞艾莉相交的点，可以定义为已知的、不变的存在。而我，加上那本被尤瑞艾莉认为是标志物的书，大概可以定义为记忆（或历史）。
那么深津真朱——意味着什么？话说回来，刚才的激斗中深津掉了海里，不知道她是不是跟我一样，被瞬间转移到某个不确定的时空里？
她还好吧？
“给我。”尤瑞艾莉突然朝我摊开手掌。我愣了一愣，意识到海妖在向我要深津的手绢。
我叹了口气，顺从地掏出换衣服时顺手塞进制服口袋里的手绢。
“接下来要怎么做？”伊迪睁大眼睛，诺诺地问道。
“我来做。无需插手。”尤瑞艾莉回答。她闭上了眼睛，鼻翼翕动，嘴角抿得紧紧的，右手悬在手绢的上空。
我紧巴巴地注视着海妖的动作。伊迪守在身边，时不时吞咽下一口口水，紧张地屏住呼吸。
尤瑞艾莉的手微微一动，像是要从手绢里抓出什么东西来。
阳光投射进来的云影颤动了一下，但什么也没有发生。
尤瑞艾莉睁开眼，满脸的惊讶。
“她……抵抗住了魔咒。我没法将她拉过来。”
“啥？”伊迪吐出一口长长的叹气，“你吸了我的血，不是答应过要帮我走出迷宫的吗？那现在该怎么办？”
尤瑞艾莉仍然疑惑地盯着那块手绢发呆：“我定会达成你的愿望，不过这一次看来并不简单。”
外表柔美的海妖少女转过头来，冲我淡然一笑。
“菲莉西蒂小姐，恐怕得请你帮一个忙了。”
我心下一惊，小心地回答道：
“只要是我力所能及的……我愿意帮忙。”
尤瑞艾莉点点头，飞快地扫了一眼地上现成的法阵。
“我们丢失了最关键的几个坐标，用伊迪擅长的六星芒定位走出迷宫估计是不成了。我倒是有个小小的提议。”
她再次征询般地望向我的眼睛。海妖的绛色眼眸温润而淡定，和城雕少女——那个自称贝芙丽的丝西娜截然不同。我连忙移开视线。
“请讲。”
“我们可以尝试回到事情发生以前。”尤瑞艾莉说道，“我的魔法天赋是獠牙，可以切开时空的缠绕，但在场的每一位对目的地都没有强烈的意愿，没法定位准确的时间点。不过，至少有一个时间点是明确的，那就是你们二位被吸收进世界咒里的那一刻。”
海妖停顿了一下，眼神有点飘移，像是想起了什么怀念的东西。
“那我们怎么回到过去呢？”伊迪摊开双手，抱怨道，“我只是个普通的大一学生，根本没学过这些复杂的时间魔法——这应该是介质系的高等技巧啊。”
尤瑞艾莉不置可否，只是温柔而淡然地看着我，嘴角又露出一丝微笑。
“菲莉西蒂小姐，你要成为光。”
“成为光？”我喃喃自语，不由扭过头去看着窗外射进来的阳光。
突如其来的颤抖席卷我全身。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我的身体之所以一直感觉到难受，是因为周围环境中光在变化。根据介质魔咒学的定义，光是一种魔效力场，是电磁魔振的一种——也就是说，这里的光，使得我这种对魔效场过敏的体质发生了反应。
我抬头望向太阳。虽然仍然是过去那种毒辣辣的阳光，这回却怎么也刺不痛我的眼睛。因为所有的光，都比正常的光速度要慢。
“光的速度影响到这个世界咒里的时间。原来如此，是要利用爱因斯坦场论来改变时间吗？”
尤瑞艾莉别过脸，用一种充满惆怅的声音回应我。
“是啊，超越光速就能回到过去，无论是以哪种坐标作为参照物。”
她的声音里似乎充满了回忆。
“这就是埃伦费斯特大学的菲昂·爱因斯坦使用过的大魔咒。他教给了我。”
我惊讶地抬起头。真的吗？那个几百年前的大魔咒师菲昂——历史书上称作“伟人爱因斯坦”的男人——竟然会是眼前这个看上去不到17岁的触手少女的故友？
尤瑞艾莉又恢复了刚才的平静表情。她扬起眉头，抬起右手，一个魔咒在手里成型，闪动着无可名状的彩色光芒。
“这是我的固有魔咒‘獠牙’，通常我用它来钻透时空虫洞，这一次我会调节它发出光芒的速度，如果你感觉到它和正常的光速相近时，我就会一鼓作气，用它突破光障。在这之前，我们得利用下这个现成的法阵，把我们三人设做一个单独的系统。还得请伊迪重新配置下法阵，以免我们在时空隧道里再次丢失彼此的存在。”
伊迪抓抓脑袋，看来非常烦恼。
“好啊，谢谢你把这个艰巨的任务交给我。我可以补全我这块负责的法阵，不过，东北角有些问题——我不太懂那些符号，那是罗克尔的领域。”
“嗯。”我示意尤瑞艾莉暂停一下，跟着死命挠着头皮的伊迪转到了东北角。
其实并不复杂。罗克尔负责的部分是金星，通常象征的是反转——运动轨道与事实相反的影响因素。罗克尔在上面添加了一系列复杂的线条，灌输了魔咒，却留下最大的一块空白，表明“事实”的空缺。
我的心头一动。这绝对不是无意而为的。罗克尔的算法极为严谨，但很多必须基于“事实”的算法形成的线条上，有她画上去之后又匆匆擦掉的痕迹。
罗克尔不相信事实。
她不相信我们在鲸鱼城曾经确凿存在的基本事实。
也就是说，罗克尔甚至比我们更早地注意到现实被世界咒蚕食的现象。但她却一声不吭。
久违的危险信号从我脑海里冒了出来。这就是当初那个冰冷的预感，那个在通往学院的山路上试图狙击我的恶毒的窥探者散发出来的杀气。
“当心！”
我大声叫了出来。
伊迪傻乎乎地循声抬起头来，却被一根触手及时抽倒在地。几乎在同一时间，带有冲击波的魔咒击中了他曾经倚在上面的栏杆，碎裂的砖块飞向空中，又落回地面，将法阵击出几个小小的深坑。
尤瑞艾莉悬空而起，四根触手警觉地扬起，指向另一个悬停在半空的闯入者。
“你是谁？”触手少女问道。
来人没有问答，猛烈的海风从她身后呼啸而入。来自苏格兰的女学生罗克尔·爱因斯坦半身前倾，右手探出，紧紧抓着一根刚刚发射出魔咒的法杖，双腿微蹲，踩在一个凭空出现的洞穴边缘上。
海风从洞穴里不停地灌了进来。透过罗克尔的身影，隐隐约约能看到一派怪异的景象。
“不要问那么多，我不会回答的。”罗克尔狠狠地说道，她双目圆睁，死死地盯着尤瑞艾莉。“我，不允许你们回到过去！尤其是你，埃伦费斯特的魔女贝芙丽！”
罗克尔转过头，怒视着我。
“还有你，变成女人的古斯塔夫·波尔！以高曾祖父的名义发誓，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她扬起手，法杖抖动了一下，致命的魔咒旋转着，吼叫着，向我扑来。
我最后的意识是突然飞上了天空，脚下的场效研究室塔楼四分五裂，坍塌了下去。有一根触手缠上了腰间，紧接着眼前一黑，我似乎被什么东西拖进了洞窟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