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 第三方的介入
“这里是……”
没有黑暗，正相反，我身处于一片白光之中。抬头低头打量时，这是一间恐怕只有9立方米的狭隘房间，房间没有门，墙壁是完全的纯白色，在我面前有一把黑色的椅子，椅背非常高，高到不自然的高度。椅子背后是一扇窗户，窗架是纯白的，窗帘也是纯白的，但没有窗玻璃。隔着薄薄的轻纱我看不太清楚窗户外是什么。
（我对这里没有印象啊……）
“当然了，这里是我的世界，不是你的。”
椅子上，不知什么时候又多出了一个家伙，他浑身罩在一件赤红色的斗篷中，没有任何装饰与花边，只是一件赤红的斗篷。
“！”
（什么时候出现的，而且又是从哪里进来的……）
“不要摆出那么惊慌的表情啊，这里是我的房间，我进去或者出来都没什么奇怪的吧？”
愉悦的声音从斗篷下传出，听上去像只是个小孩。
“你就是昨天那家伙的真身么？”
“昨天？咦？啊！是那么回事啊，我就觉得奇怪，原来如此啊~。”
怎么，小红人对我的提问像是完全没意料到的样子？
（难道是，新的敌人……）
“嘛，关于我是谁，你应该不用多久就会知道的。现在，我把你叫过来，其实是有些事要问你呢~。”
“诶？”
我又一愣，到底怎么回事，这家伙似乎没有和我战斗的意图。
“首先是，我刚刚说了吧，这里是我的世界——但你不觉得奇怪吗，现在的你，不应该是在你的梦中吗？那么这里到底是哪里呢？”
“你就算问我，这……”
“答案是，这里是比你的梦境更深处的地方，我喜欢用‘Ὠκεανός’这个名字来称呼它呢。”
“Ὠ，Ὠκεανός……？”
“或者说，Oceanus，欧刻阿诺斯，世界尽头之海，无垠之海——这个世界的名字。”
“诶？那是什么……？”
“本质上来说只是一个无意义的称呼而已，代表于你梦境相联系的精神本源，也说不定哦？”
斗篷下的声音一板一眼如是解释着的，又提出了下一个点子，
“梦是有精神来源的，相比感官刺激与肉体兴奋等因素，精神来源对梦的形成尤为重要——弗洛蒙德如是说。”
“……”
“哈哈哈，抱歉抱歉，让你困扰了吧！虽然我也觉得麻烦，但是必要的东西你必须知道才行呢。言归正传吧，我要问你的事情是什么呢——”
诡异的笑容从帽檐下方露出，还没等我做出反应，房间忽然旋转了九十度，窗户的一面变成了下方，我与小红人所在的平面变成了向前的墙面。
“什！？”
等我意识到不妙，我已经从自动打开的窗户里跌落至室外，回归到无垠的黑暗中。
小红人直立在竖立的墙上，椅子也没有倒下，他保持着那个姿势，弯下腰喊道，
“等你回来，我希望听到答复哦~。”
……
第二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我似乎已经进入了梦的世界——
五月的阳光真是刺眼，蝉在梧桐树上歇斯底里地叫着，仿佛夏天也被它催促着逼近了一半。金色的光线在大片的深绿树叶间闪烁着，天空蓝得简直像是假的一样。
“这次又是什么……”
从草地上坐起来，我愣了一下——眼前的教学楼，每个楼层都有穿着夏季校服的学生们正在四处奔走。
“又是高中么。”
我揉揉腰站起来，往教学楼走去，没记错的话我的教室是在……
就在我正在搜寻教室的时候，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眼前。深灰发色，学生制服，只是没有怪异的发型，面容也显得很精神。
（啊！这是，还没有把自己当成魔王之前的我啊……）
像是看不到我的存在一样，少年快步往前走着。于是我跟在他后面，同时开始思索起来——这个时候的我是要干什么去来着？
“报告！八班星野来了！请问辅导员找我什么事？”
辅导员？
“哦哦！星野你来了，欢迎欢迎！哎呀，这个学期以来学生电视台的工作辛苦你了！老师对你赞不绝口啊！今年电视台得到了各方面领导的首肯呢！这都多亏了你啊！”
“不不！您太看得起我了，这是所有人的努力，我在这里只是开心地享受每件事罢了！没那么厉害啦！！”
“哈哈哈，真是谦虚啊！真不错，我就说你是个优秀的小伙子嘛！来来来，快坐下，老师这次其实是有事情要和你商量。”
“要商量的事情是……？”
猛然间我突然想到了，失声大吼道，
“不要听他的话！！！”
太迟了……
“星野，我希望呢，你能把新闻部部长的位子，让给电视台的副台长吗？”
……
真是个讽刺的初夏，
高一的期末考后，学校的老师告诉我，由于我成绩不过关，所以绝对是不会把新闻部部长的位子给我的。所以，他们想让我自动让位，把部长让给都没在电视台干过什么实事的副台长。
至于我，我辛苦工作的那一年，就当做一个教训好了。
“学校的教导一直都是，我们鼓励你们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但前提是不影响正常学习的安排。”
（多少年后，我才真正明白这句话的正确解释：没有成绩，什么都是白搭。）
“你现在还小，其实只不过是辛苦了一年而已。就当一个教训算了！以后机会还多得很啊！”
（一年？那是整整一年的时间，已经落下的功课怎么补？已经付出那么多的精力就这么轻描淡写地算了？）
“当然名义上你还是电视台的台长。本来新闻部部长与电视台台长应该是一人兼职。但考虑到你为电视台付出了那么多。我好不容易争取到了这样一个机会。你和阿葛呢就各管一个，但是阿葛经验不够，我希望你多帮帮他，他有什么不会的你就帮忙做一下，好吗？”
（不会？当然了！社团活动总是早退，满脑子只知道学习，连摄像机都不会开机的家伙怎么可能懂？）
“你也不用谢我啦！这也是你应得的！”
（我应得的……？）
我应得的，是部长的位子，是带领新的学弟学妹把电视台越做越好。你们最后赏我一个名号，把好处全让部长大人占去，苦差事全让我帮忙做，美其名为“同学友爱”，这是我应得的？
最后电视台变成那副乌烟瘴气的模样，是谁的错呢？
毁了我的梦想、目标、拼搏、努力……
所有一切是我应得的教训？
少年颤抖着肩膀离开了办公室，他关上门，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攥着拳跑远了，跑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了。
我只能在这里无能为力地看着他消失。我无法改变这一切，我没法替他说不，没法阻止这一切的开始。
他是被用过就遗弃的废子，这不是第一次受伤，却是受伤最疼的一次。
他感到绝望，他决心封闭自己的心，再也不相信谁，再不管他人死活。
这天以后，孤独的、高傲的、令人望而却步的、令人不忍发笑的“魔王”，诞生了……
我还沉默于不堪回首的记忆中时，空间开始破碎，白色强光从另一头迸发，我又转移到了下一个地方。
一戡拉着拉杆箱，缓缓在校园里走着，路的尽头是校门的方向。
急促的脚步声响起来，随后魔王的怒吼传来，
“喂！勇者！！！”
听到熟悉的伙伴的叫声，一戡停下脚步转过头来，魔王狂奔上前，一边喘着粗气一边瞪着他喝问道，
“怎么回事！？你要转学！？这么重要的事情为什么没有告诉我！？”
“魔王……”
一戡的眼睛睁大了一下，随后苦笑着摆摆手，
“你傻啊，都要高考了，你赶快回去复习。”
“开什么玩笑！！！你觉得我是那些把学习当做比什么都重要的东西的家伙吗！！！！”
魔王一把揪住一戡的衣襟，声音又变大了一些。一戡突然也怒了：
“你懂个球！！本大爷挑现在走，就是怕耽搁你学习！！你倒好，竟然还敢跑出来，你到底要蠢到什么境界啊！魂淡魔王！！！”
“啊！？你这家伙，我早看你不爽了，正好决个胜负啊！！来啊！！！”
“打就打啊！！！怕你不成！！！”
咚！
两只拳头准确地命中了少年们的左右脸。随即两人爬起，一边骂着“你这家伙，今天非揍死你”之类的话又一次扭打在一起。不知过了多久，筋疲力尽又鼻青脸肿的两人才躺倒在地上连连喘气。
“你个傻X！怎么就是搞不明白状况啊……我高中毕业就要出国了，所以不用参加高考的。我现在不走会影响你们学习的……”
“你，你装个什么东西……你不觉得可悲吗？同窗三年，最后这么悄悄离开，半个人都不肯出来送别！！我和那些冷血的家伙不同，你不应该最明白这点吗！？”
“就是因为知道我才不想告诉你！不然你一定会追出来啊！”
“那又怎样啊！！我就你这么一个谈得来的朋友啊！！！”
朋友要走的话，无论如何也要出来送别不是吗！？
空气安静下来，两人挣扎着坐起来，彼此背对着背。许久，一戡的轻笑声传来，
“你丫的，还知道本大爷算是你的朋友啊！”
“是谁说自己是可以和魔王比肩相立的勇者啊！？你走了，这个世界的平衡与秩序怎么办啊！！”
“这样吗？那我们就改写这个故事的结局吧？魔王打破诅咒，赶走了勇者，最后征服了全世界，终于夺回了属于他的一切。不错的结局吧？”
“不错个球啊！不错才有鬼了吧！！你傻X啊……”
“你哭了……？”
“老子才没哭！F**K！！只是下雨了！！！”
“哈哈哈哈哈，星野，你一着急就爆粗口的性子还真是没变啊……”
“你给我去死吧，赌上大魔王的尊严，总有一天我非要亲手剐了你！”
“是嘛，那真是让人期待的一战呢……”
……
“你之后要去美国了吗？”
“是啊！家里的安排，我也没办法呢……”
“那，这样吧——魔王与勇者的生死之战后，两人难分高下都遭受重创。奄奄一息的魔王逃回了大本营，而同样虚弱的勇者决心去新大陆游历。”
“哦！哦哦哦！！好帅的剧情啊！！！一定还有十年之后的再度决战吧！！！”
“就是那个就是那个！！！可以展开全新的剧情呢！”
“还有从未有过的新元素啊！！！”
两人看着彼此突然兴奋起来的样子，都是一愣，随即爆发出大笑，
“嘎哈哈哈哈哈哈！说什么蠢话呢！！都什么关头了啊！！！”
“噗哈哈哈哈哈哈！你才是！！突然决定剧情什么的，电视台会封杀你的哦！！”
笑够了之后，两人站了起来。耽搁了这么久，该说出口的话，终究还是要说出来——
“再见吧，以后有机会多回来玩啊……”
“你多保重，现在既然已经拿到专某大学的预录取了，稍微放松一点吧！别再一天到晚苦着个脸扮什么魔王了！”
“住口愚蠢的人类！胆敢蔑视魔王，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是是是，我是被打残了的勇者，请魔王大人放我一马吧……”
……
我是笑着和一戡握手道别的。
对我来说，他的转学是相当大的打击。因为好不容易踏入我封闭起来的小小世界的朋友，又把我一个人留下来了。那种失落的感觉，是很难用语言来描述的。
如果遇到了朋友，又变回一个人的话，实在是有些太无聊，太孤单了。
于是，我决定把自己构筑的魔王的世界封闭起来。
高三的初夏，经历了唐吉可德般冒险故事的“魔王”，消失了。
返回到白色房间里时，我并没有露出太惊慌的表情。小红人在椅子上荡着脚，不紧不慢地招呼着我，
“想起来什么了吗？”
“糟糕透顶的回忆。”
“啊哈哈，是吗？那，你有答案了吗？”
答案么……
为什么要成为魔王，为什么又决定结束？
自己是谁，又到底想要什么呢……
“我，还是不太确定。如果让我选择，我觉得，我会希望报复别人。”
“哦呀？”
“但是，如果是那样的话，我可就变成堕落的魔王了……”
“嗯哼？所以呢？”
“我因为绝望而成为了自己的魔王，最后因为朋友的陪伴与离去而决定靠自己的力量去战胜别人。所以，现在的我只希望贯彻这份意志，那才是我的道路。”
“哟呵！那你现在该怎么办呢？”
“我和那些孩子们约好了，要平安地回去。”
但在那之前，我要去痛扁一顿，那个假魔王啊。
小红人停止晃动脚的动作，他笑了起来。
“呵呵，哈哈哈哈哈！是嘛是嘛！！那也很棒啊，很让我期待呢！我们总有一天也会这样打上一架的吧？”
“你，到底是……？”
“现在你还没必要知道我是谁，时机到了我相信你会来找我的。”
但，总的来说，我会想要取代你的存在呢。
我刚想询问他这是什么意思，转瞬间自己便从房间中脱离了。
“下次见面的时候，你可要小心啊~。现在，去干你该干的事情吧~。”
白色的房子沉入了黑暗之中，我似乎开始上浮，以极快的速度冲破黑暗。
（那孩子到底是谁……？）
对此我一点头绪也没有。就在这时头顶上方隐隐闪烁出绿色的光芒，宛如一簇绿色的火苗。看来我抵达目的地了。
（之后有机会再问问月光吧，现在就按那小红人说的——）
“冒牌货，我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