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说走就走
“航班EA1309，由北京飞往上海的飞机现在开始登机，请搭乘本次航班的旅客前往9号口开始登记。”
广播里又响起英文的提示语。我看了看手中的登机牌，往九号口走去。没走出多远，裤袋里的手机疯狂地响了起来——
“喂，林秋吗？睡得还好吗？早饭在桌子上，你自己热一下吧。房间的钥匙我一并放在桌子上了，麻烦你帮我保管一下吧？”
“开什么玩笑啊！！！！星野你跑哪里去啦！？！？”
“我？我要回一趟上海。”
“哈！？工作怎么办！？”
“工作嘛……再说吧，反正我也不是很想去那里上班啊。”
“你到底在哪儿！？”
“机场啊？我已经要登机了。”
“为什么……”
“昨晚收到了好友的短信，我要去见他。”
“仅此而已？”
“有什么不行的吗？”
“你……真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那么说也没错吧，我确实挺人来疯的呢，有些时候。”
电话那头响起一声惊愕也没辙的叹气，随后又是沉默。我正要开口，林秋抢先了一步。
“我什么时候睡着的？”
“昨晚9点多吧。”
“你什么时候走的？”
“凌晨3点前后。”
“什么时候回来？”
“我会回来的，但时间还没有定下来。有些问题必须要去做个决断。结束以后我会回去的。”
“……”
“啊，如果你不愿意帮我照看房间，可以把钥匙给楼下宠物店的胡翔，拜托他帮我看一下房间！”
“知道了啦！我会帮你照顾这边的事情！！真是的！！！”
“哈哈，谢啦！”
“哼！与之相对的，你的房间这期间就归我所有了！！”
“请手下留情。”
我听到林秋像是故意吐舌头的声音，不过她看不到我的苦笑。
“那个呢，呃，昨天的事情，多谢你了。”
我想了想，还是犹豫着这么说出了口。
“……”
稍作沉默后，林秋回复了我，语气很轻松。
“反正又吃又睡的，也受你照顾了。虽然搞不懂你到底在想什么，不过相信你一次吧？”
“嗯，真的是麻烦你了。”
“好啦，之后回来的话……？”
“嗯，回来的话就怎么样？”
“嗯嗯，没什么！你赶时间吧，之后有机会再说吧？”
“哦！那就这样吧，我走了！”
“一路顺风！”
“你工作也别太拼命啊！拜拜。”
……
昨晚收到一戡的短信后，几乎没多想，我订了早上飞上海的机票，说走就走了。为什么会这么冲动，理由我不知道。但是，总觉得如果回去的话，我会明白点什么。
于是给林秋准备好早饭，留下钥匙与字条，我来到了机场。现在坐在了靠窗的经济舱座位上。
“有差不多一年多没回去了啊。”
上次回去还是大三的暑假，寒假期间因为实习的缘故留在了北京。这次突然回去，不知道老爸老妈会作何感想呢？
（开门突然看到我的话会大吃一惊吗？不，感觉是那两人的话，不会有期待的反应呢……）
“飞机已进入跑道，即将起飞，请各位乘客系好安全带。”
我看着窗外的机场开始缓缓向后滑去，后移的速度越来越快，之后身体开始倾斜，轰鸣声开始变响，没一会只觉得座位一震，一股微妙的抬升感从脚底传来，飞机离开了地面。
窗外的景色很快被灰色的云层覆盖——今天北京是阴天，对流层堆积了厚厚的乌云，看不到一点阳光。
(飞机爬升的速度开始放缓。大概两个小时多一点的时间我就会回到上海了。）
小小的窗户口渐渐开始变亮，飞机要升入平流层了。云层又一次笼罩视线，只是这一次却变得越来越耀眼。终于在白光一闪后，飞机冲入了云海平原之上。
往下看，会看到无尽的云海，犹如极地的冰川披覆了天空一般。天空由上至下呈现出深黑蓝至漂白蓝的渐变。看着看着我竟出神了——这样的景色，除了小时候去过一次厦门，我似乎很久都没有再见到过了。
只是，现在的美景却勾起了脑海里其他的联想。
（精神本源的那个世界，吗？）
又过了不知多久，我的眼皮有些发重，光线越来越暗。一夜不睡的反作用现在终于生效了——
我又看了两眼窗外的世界。飘忽的视线似乎透视了封闭的机舱，看到自己悬浮在无边无际的时空之中。
就这么悬浮着，我浸透到梦的海洋里……
我明明知道它只是水族馆的巨型水箱。但看着它的时候却仿佛那里是没有尽头的世界，世界被玻璃钴蓝的流体包裹着，就像是一颗没充满的玻璃球。雕塑家悬浮在球的心，像胚胎里沉睡的婴儿，尽管孤独，但却安详，不必害怕也不必顾忌。他静静地沉睡于此……
咦？这，这个是什么……？
那是雕塑家的墓，是他最后的作品《乌托邦》。他这一辈子都在拼合钴蓝色的玻璃，企图在光与透明的介质里给人们展现完美的世界。可他却总不能满意，因为他总发现缺少了什么。是什么呢？就算他问我，我也无法给出答案。可现在，当那孩子告诉我雕塑家去了早已荒废的水族馆，我在水箱下方的通道里仰头看到阳光透过钴蓝色的世界映射出雕塑家的面孔，是那般安心，那般放松，丝毫没有他以前工作时的紧张与痛苦。我仿佛知道那个理想国还缺少的东西了。
睁开眼时，记忆开始像大气一般循环。有什么东西犹如外边的白云一般翻卷起来，露出这之下的世界。
是的，这确实存在于我的记忆里，一定有它的根据。我曾经深刻地铭记着它的模样。但现在它却犹如水下的亚特兰蒂斯。只能靠不断潜入更深的境界。
“缺少的……是孤独……在那里，人们……并不是不孤单，但是……孤独是不一样的……只有，与一切外界封闭……成为……独立的世界……一切才终于完整了……世界的完美，一开始……就是不存在的，能够……成全的，只有自己，无不可满足的欲望，丑陋的，美丽的，悲伤的，幸福的……都回到我的中心，世界的中心……那是……理想的世界……”
一字一句地，我将冒出的零碎信息一点一点拼凑起来，成为连续的线索。头脑里也开始明晰起来。
这是一个故事，我记得这是一个故事：女孩与男孩……两个人寻找完美的理想乡的故事。一个寂寞而悲伤的故事。
（我记得它！它曾经也是一个完整的世界——存在于内世界里！！）
我感觉到这是很关键的东西，无论如何都不该忘记，却直到此时才逐渐回想起来。
（我到底遗漏了什么……）
末日的烟囱从最下部开始逐渐湮灭。和男孩坐在烟囱顶的长椅上，两人手牵着手看着世界逐渐崩塌、毁灭。男孩静静地看着香槟色的夕阳在水平线拉出十字架的星芒。他说他该走了，这里不是他该呆的地方。女孩摇摇头，她有些秘密一直没让男孩知道，她必须留下来。留下来，守护这个已走到世界尽头的冷酷仙境。
又有其他的线索开始冒出来。我的脑门上开始沁出热汗。心跳也开始变快。仿佛再思索下去就会接触到真相了。
“飞机正在下落，请各位乘客不要站起身，在座位上做好，系好安全带，谢谢您的配合。”
（嗡……）
耳膜忽然开始发胀，我一个哆嗦猛地醒了过来——气压的力量强行把我从梦境拉回了现实——飞机已经要降落了。
我想要回忆那个故事，它却消失了。再也想不起关于它更多的事情来……
（奇怪的梦……）
到底代表了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