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当。”
艾德从床上滚到地板上，摔得很痛，天花板上的灯光格外晃眼。
他做了凶恶的梦，全身冒出冷汗，肩膀轻轻发抖。夜还很深，巡逻的少女们还没回来，蒂娜也在幽灵瓶里睡觉没有醒来，一个能和他说话的人也没有。
艾德在地板上滚了几圈，然后拿起放在床头的杯子喝凉凉的白开水。他做了梦，那个梦是浅田信一的记忆。他已经能够熟练使用神权·神聆了，就有更大的几率梦见别人的梦，因为梦是无意识的想法的产物。
他觉得睡着的自己变成了信号接收器，接受着人们的梦的电波。
这种能力有名字，在现代心理学研究中，人们将其称为“梦境心电感应”*（共梦现象）。
（《梦的心电感应》蒙特·乌尔曼等著）
不久前在雪国的城堡书房里，爱丽丝教给他一条避梦咒语，现在又该派上用场了。
艾德喝完凉水，让自己清醒过来。他通过梦知道了浅田信一变成鬼狐的经过，果然如同蒂娜姐姐说的一样，传说故事一定不是真的。
那个人既不英勇也不强大也不受人喜爱尊敬。
他换掉被汗水打湿的衣服，时间接近清晨五点，已经睡不着了，而少女们会在破晓时分回来。艾德轻轻哼歌，让自己放松下来，然后下楼去准备早餐。
“狐耳男乖，都不睡觉的嘛？”
“醒得早，吃完和伊奈尔一起睡到下午。”
“好哦，好久没有和狐耳男一起睡了。”
今天也在伊奈尔面前温柔地笑着，没有把噩梦的事情告诉她，现在的艾德是标准的漂亮健康温柔体贴的男友。
那对小情侣在餐桌边腻腻歪歪，互相喂食，看上去像两只幸福的小动物一样。菲利觉得自己像一只单身鸟，吃完早饭，上楼去查看信一的情况。
平常都是信一早起做早饭的，今天艾德代劳，信一不愿意和别人合作就回房间里去了，艾德专门给他做了一份生牛肉碎。
进入房间的时候，看见信一在窗边看故事集打发时间，那碗生牛肉碎放在桌上果然没吃，麦粥和三明治倒是好好地吃了。
“那只小狐狸又活过来了吗？昨天还病恹恹的。”
信一翻着在楼道里捡来的《百物语》，冷冰冰地抬眼问道。
“艾德好转一些了，他给你做早餐，你要感谢他。”
“我叫他放着我来，他非要做，而且我又不吃这东西。”
信一看见生牛肉碎就皱眉头，他讨厌兽族的那一套饮食习惯。
“小狐狸特意给你做的，他说是按照营养配比，狐族吃了毛发就会有光泽，你有八条尾巴，也该保养一下了。”
大狐狸有八条尾巴，以前就算不保养，那洁白的毛发也十分光滑柔韧，像绸缎一样闪闪发光，可是有一天，信一用了半瓶洗发水洗了尾巴从浴室中出来，菲利拿吹风机给他吹了半个小时，她发现毛发的前端有分叉，变得干枯暗淡。
菲利心疼她所喜爱的八条狐尾不漂亮了，更要命的是，从那时候就发现，信一的体质变得不太好，他的魔力也正在衰弱。
“拿去喂流浪猫，我才不吃。”
浅田信一固执地说，菲利吐了下舌头，她已经习惯了信一讨人厌的说话方式，她有事情要问信一：
“你的身体状况怎么样？还能活多久？”
片刻之后，菲利将生牛肉碎端下楼，把它蒸熟了分着吃。
“居然有不吃大肉肉的狐狸？”
艾德慢条斯理地用叉子戳蒸得很老的肉。
“那家伙嘴叼，别理他。等会儿我去市场买排骨，来给你们做汤补补身体。”
菲利回答。
“然后买点大红枣给狐耳男补血。”
“我会被养肥的。”
“之前狐耳男瘦了十斤，我们补回来，现在胸上都能摸到肋骨。”
伊奈尔露出调皮的笑容，将手伸入艾德的衣服下面，揉揉肋骨。菲利好奇一个人为什么会因伤迅速消瘦，信一是一直比较清瘦，不知道清瘦和消瘦有什么区别，也将手伸进来揉揉肋骨。被两名少女袭胸之后，艾德感觉有点不妙，于是倒在沙发上，躺平任揉。
次日午后，年轻人们在客厅里闹了一阵子，然后出门去了。浅田信一从房间里出来散步，看见电视桌上放着吃剩的点心和饮料。
他拿起可乐罐掂量一下，发现里面还有少量，旁边的纸盒里有两个吃剩一半的甜甜圈。
“小朋友们是去医院了吗？这个不要了？”
他向菲利问道，然后在沙发上坐下来，拿起一个咬过的甜甜圈，皱起眉头：
“我活了很久，见过好多吃不饱饭的人。现在的小孩过得太好了，跟他们说他们也不会明白。”
“我待会儿和他们说说。”
菲利回答，不清楚他们是否会丢弃这些零食，之前艾德答应过不浪费。
“说了也没用。”
信一看了看甜甜圈的断面，然后咬下去，他并不排斥吃别人剩下的食物，虽然生活无忧，但是不想无意义地浪费。
数日之后的一个夜晚，外出巡逻的伊奈尔和菲利发来了讯息，她们发现了幽灵的行踪。
艾德正在睡觉，接到这条讯息的时候，就像被一盆凉水从头顶泼下，瞬间清醒过来。
他开始动作利索地更换作战用的制服，清点自己的枪械和弹匣，没有用任何东西遮住下陷的那个眼眶。他的动作吵醒了在幽灵瓶里睡觉的蒂娜，向幽灵姐姐说明情况之后，她就藏进艾德的头发里，要求与他一同前去。
艾德仔细倾听隔壁房间的情况，对面还很老实，没有什么声响，他就推门而入，看见信一坐在椅子上，他也接收到了讯息。
“浅田老师，幽灵出现了，请你不要出战，你和幽灵作战就会死，菲利是这样告诉我的。”
“我不战斗也会死，人总会死的，即使活了一千年。”
浅田信一说。
艾德轻咬嘴唇，感觉开战前遇上了一个麻烦，要么放浅田信一去送死，要么用黑色的荆棘将他锁起来。他不擅长应对怀着求死意志的人。
“我让你觉得麻烦了吗？”
浅田信一看见他的心情都在脸上。
“是的。你为什么要死去？你应当被称为英雄，受人敬爱，过着幸福的生活，就像故事里那样。”
八尾狐听见“英雄”那个词就像听见了刺耳的声音，“故事”那个词更加让他不悦，他从椅子上站起来，已经穿好外出的黑色和服，八条尾巴显露在身后，如同展开的花形，白色狐毛闪烁着鬼火的幽蓝荧光。
他抬起眼睛看着艾德：
“我从来没做过英雄的事情，只是一直在杀死大量的人。知道战场幽灵是什么吗？他们是不愿意死掉但是被杀的人，我帮不了幽灵，只能让他们消失，消失后就不会感觉到难受痛苦了。
这就是我不愿意让年轻人接替我的工作的理由，你想用自己的手去杀死很多很多的人吗？”
艾德思考这个问题，头脑转的很快，他早就在心里有答案了，现在正好说给浅田信一。
“不得不杀的，世界历史进程中有大量的人变成牺牲品，我是祈愿神，但是救不了任何人，所以我讨厌世界。我会亲手去杀，凭自己的意志去杀。”
这是让人难过的回答，但是不得不说，不得不杀，不是被动，而是主动，艾德希望自己能够勇敢一点。
他上前来，在浅田信一面前单膝跪下，世界上让他愿意跪的人相当之少，等拿到神格之后，更不会有凡人能够让神灵下跪。他就像等候军令的古代士兵，将姿势摆地周正，神情严肃，带着一些哀伤情绪：
“等我杀了这群人回来后，你就让我接替你净化幽灵的工作。祈愿神十分强大而且擅于听取人的愿望……我能够承担这项工作。
浅田老师就留在这里，无论你还能活半年还是三个月，爱你的人都希望你活着，我也是如此期盼的。”
他将一个祝愿留下，并且真心希望它能实现。浅田信一扶他站起来，说这真是难以抉择，艾德将他按回椅子里，不给抉择的时间，他带上自己的武器，离开四个人的住处，独自前往幽灵的战场。
夜色的森林公园里，幽灵拼命地撞破凤凰设下的结界，发出枪炮声一般的哀嚎，它的力量与记忆受损，正慌不择路地逃跑。
幽灵是一千多个亡灵的集合体，他们的记忆纷纷乱乱，想法各不相同，但是拥有相似的执念、悲伤与哀怨。
幽灵群中有四个首领，分别是士兵、逃兵、平民、女兵。其中，女兵脱离了他们的群体，前去附身一名来攻击他们的狐族，这是相当危险的行为，其他幽灵不知道她为何这样做。
剩下三个首领，士兵、逃兵、平民带领着一千幽灵，白天不得现身，而每个深夜躲藏在森林公园及其周边，伺机而动，攻击夜行的路人，吃掉他们的记忆作为食粮。
自从拥有烧毁记忆的火焰的凤凰和持有鬼火的八尾狐前来巡逻，他们无法大范围捕猎，抢夺过来的美好记忆严重不足，幽灵们都因为无法得到安抚而感到痛苦悲伤。
这时候，会有一个珍珠白的小幽灵为他们唱摇篮曲。
一千只幽灵们躲藏在地下，围成一个大圆圈，听着珍珠白的小幽灵唱歌。
小孩子的稚嫩歌声让躁动不安的幽灵集合体暂时平静下来。
小幽灵是他们是的同类，他们都认为这么小的孩子在战争中死去是一种非常悲痛的事情，士兵、逃兵、平民以及女兵都认为他们各自在生前认识小幽灵，她的存在牵动了他们心中为数不多的好一点的记忆。
他们想要保护她，不惜任何代价，他们不惧怕死亡，也能够冷酷无情地去伤害地面之上一无所知地活着的人们。
一千幽灵围绕着珍珠白的小幽灵，围成一个大圆环，仿佛一个神秘的符号，在圆环中心唱着摇篮曲的她是幽灵们的一个共同执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