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家大宅，紧张的气氛在空气中酝酿成型，压抑的气流盘旋在每个人心间，如同一触即发的火药桶，翻滚着赤红岩浆，随时可能爆发的火山口，又像是汇集在半空的黑色乌云，即将降下酣畅淋漓的雷雨……
而在这一场低气压的中心，则有着两个人。
订正，一个人，和一个死人。
能说能动，还能拔剑砍人的死人。
稍微有点分析能力的人都能想到，那个能喘气的就是区区不才在下，一个出门打酱油都能碰上怪谈制造者的倒霉人。
而另外一位，有着阳光般明亮金色长发，西方面孔，端正的坐在一旁，目测身材不知比左菁好出一个码位……咳咳，的少女，身份相对而言就比较难猜一点。
事实上直到这位摘下头盔前的那一刻我也没想到，纵横夜晚的a市，夜袭怪谈的制造者，手下十几庄足够进去之后几十年内出不来的严重伤害案，几天前还差点把我和左菁一起做成串烧的人间凶器，脱下盔甲之后，会是这样一名有着惊人美貌的女子。
说起来，为了劝她把那一身足够提升能够回头率100%的黑色甲胄卸下来可是费了我不少口舌，现在这位不知道死了多久的大姐现在上身是简单的白衬衣和黑马甲，腿上一条合身的马裤，整个人透出一股英丽飒爽的风采。
「呔！」
打断我回忆的是坐在沙发一侧，正努力板着脸，做堂上官状的小狐狸，顺道提一嘴，坐在另一边的是穿着工作西服的老爹，貌似现在带入的角色是师爷，因为他手里正拎着一根毛笔，正准备往笔记本上落笔，开头隐约可见案卷两字，坐在正当中的则是元首大人，胸前摆着四个大字，坦白从宽……
啊，顺道说一下，这四个字貌似是老爸刚刚费了不少功夫弄出来的，因为是用白饭打底，字用的是黑椒汁，这会元首大人已经吃掉了后面两个，于是我面前就剩下了孤零零「坦白」两个大字。
这是在提醒我只有一条路可走吗？
连从宽都省了是吧！
「阿语……你的属性真是越来越丰富了，连出去买酱油都可以捡回妹子来。下一步是不是打算转行去做人贩子了啊。」
那估计用不了三天本市的人贩窝点都得被连根拔起……
左菁的话音一落，不等我答话，身边的骑士大姐一下子就站起来了。身形挺拔如松，表情那叫一个正气凛然，几乎都快从身上冒出金光来了。
「大胆！像你这种魔物能被允许住在主上身边已经是莫大恩赐，竟然还用这样的口气和主上说话，还不速速退下！」
说着话，手边的空气一阵不自然的扭曲，眼看着就要拔剑，结果被我一下子按回去了，开玩笑，要是让这两只妹子雷火交加，你一剑我一爪乒乒乓乓来一场全武行，先不说客厅的修缮费，这里还有个什么也不知道的老爸呢！虽然说他小时候一向以讲鬼故事吓唬我为乐，还是让他保持着正常的三观过完后半生的好……
另一边被人指着鼻子开嘲讽，哪怕左菁平时再坚持大妖怪主义也憋不住火，一瞪眼睛开始反击「我说老奶奶，先不说你和我现在一样的，用这种口气说话，你以为自己是这里的女主人吗？」
结果骑士大姐一挺胸「自然不是，然而在下无论肉体或灵魂皆为主上之物，替主上打理身侧乃应当之理。」
这话一出口别说左菁，老爸看着我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没啥，一个小时之前我的表情和你们差不多。
「这个……我可以解释，真的……」
老爸最近值夜班，所以留下一个意味深长而且尤其欠扁的笑容之后就哼着小曲离开家门，只留下两只妖怪和一个半只脚踏进真正世界的半吊子人类。
「那么，现在阿语可以解释一下了吧？你到底是怎么让一位这么漂亮的骑士小姐自·愿·效·忠·的呢？」
喂喂喂狐火都冒出来了啊！
………………少年解释中………………
「等会，我们重新来一遍顺顺……」左菁一手扶着脑袋，另一只手在我和骑士大姐之间来回晃动。
「你，阿语，前世的前世的前世……反正就是很多辈子以前，是西边某个鸟不拉屎地区的子爵。」
「把那个形容词去掉基本符合。」
「这只……骑士，是当年你手下宣誓效忠的第一骑士。」
「正是！」
嗯，看来阿语好多辈子以前就是色狼了……
喂！
「好吧不说这个，我们继续……后来在某场战斗里，因为某人不长脑子的非要和全城子民共存亡，所以原本青春美丽的骑士小姐就这样被连累的香消玉损。」
虽然原则上没错但我觉得你加了很多主观性的东西……
「然后在战斗中死掉的一根筋骑士小姐因为曾经发誓哪怕死去也要追随自己的主君大人，所以认准你就是当年的那个脑子进水子爵之后就一路跟过来了？」
……大概就是这样了。我朝旁边看了一眼，骑士大姐在一旁的椅子上正襟危坐，仿佛刚才我们提到的在残酷战争中死去的女子并不是她自己一样。这份豁达的精神实在值得钦佩。
但是……
能不能不要这么目不转睛的盯着我啊！
总觉得自己的罪恶感在疯涨有没有！
「呃……」左菁有些苦恼的抓了抓头「虽然可信度听起来还是有那么一点，但是……阿语你们这里我记得有一种流行病叫什么来着……二？」
「……你是想说中二吧。」
「差不多啦~」
差多了好吗！
「在下订正一点。」
一遍刚才一直听着我们对话而没有插嘴的骑士大姐这时插了一句。
「主上所说的基本无误，但是有一点容在下纠正——虽然这是在下的意愿，但是在下并非为追随主上而苏醒，相反，如果不是几夜前被主上的行动唤回神智，现在恐怕还是沉沦在混沌中。」
等等……
「你说并不是为了寻找转世的子爵才苏醒……那你是什么时候活……死过来……总之就是有行动能力的？」
骑士大姐赞许的点了点头。
「主上猜想的没错，在下被唤醒只是近一两年的事情。」
「被唤醒……」
我想起了那天晚上空气中的诡异波动，那就是唤醒骑士大姐的人所为吗？把死者从沉眠中唤醒，到底是想干什么？
「协调官？」
「不可能。」左菁否定了我的猜测。
「协调官不可能放任妖怪伤人，更不用说自己唤醒的魔物在失去理智的情况下凭本能在城市里游荡，还在战斗的时候通过信号远程控制，再者说，如果是针对我们，就应该直接出现在我面前而不是大费周章的去找一个几乎和里世界无关的普通人的不知多少辈子之前的手下来闹事——呼，绕死我了，你们这关系太乱……」
大费周章……
我忽然想到了一个让我哭笑不得的可能性。
这个唤醒骑士大姐的神秘人，大概，八成，可能……根本不知道我们。像左菁说的，不可能是协调官，而其他人完全没有针对我们的理由，同样也没有白白送我几辈子之前的下属的理由——总不至于是让我把欠了不知多少年的工资给补上——要是那样就只能把我和骑士大姐的身份换个个，试试以身抵债了。
所以最大的可能，就是这个神秘人根本不知道我和骑士大姐的关系，在城市里蓄意来这么一场怪谈也好，仅仅路过也罢，总之我是再度躺着中枪，捡了个不知道是不是麻烦的便宜……
可惜的是，无论对方原本的目的是什么，这么一场下来，恐怕想不注意我们也不行了。
毕竟没人会喜欢辛苦找来的手下，没等开始工作及跟着不知多少年前还不发工资的老上司跑的那叫一个干脆利落……
「无妨，无论对方是什么人，想要伤害主上就请先从在下的尸体上跨过去。」
骑士大姐的回答倒是让人颇为感动。
但是……貌似你已经是尸体了吧。
………………
哎？又冷场了？我又说错话了吗？
「那么，总之。」
骑士大姐忽然站起身，走到我面前，然后，缓慢，而又坚决地。
单膝跪地。
美丽的面孔扬起，用近乎虔诚的神色注视着我。
「虽然此身已是残损之躯。」
「在下，罗兰娜·艾丽卡特·奥丽雅。」
「再一次的，向您向上忠诚。」
客厅中一片寂静，仿佛回到了那个剑与荣耀的时代。
骑士在众人的注视下向唯一的主君献上毕生的忠诚。
得到能够伴与主君身侧的荣耀。
哪怕是和骑士大姐……罗兰娜关系看上去并不算好的左菁此时也保持着沉默，安静的坐在一旁等待着我的回答。
罗兰娜的眼睛里闪烁着复杂的神色，紧张？期待？还是别的什么。虽然作为一个现代人我对骑士的忠诚并不了解，但能够重新回到主人身边，想必是十分激动的吧。
忽然想知道，我现在的表情，又是什么样子的呢？
半晌，我认真地看着罗兰娜。
「抱歉。」
「恕我拒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