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看来你还什么都不知道吧。」
男人脸上的表情越来越古怪，好像是在拼命压抑着什么情感，试图保持着冷淡的表情，结果抽搐的面孔上露出了像是挤出来的别扭笑容。
「你以为……这两只妖怪在你身边是为了什么？就因为你们是朋友——别开玩笑了！」
男人的声调骤然提高一个八度。
「妖怪怎么可能和人类有真正的感情！都是骗人的！……对了，你身上的，是妖力吧？是不是觉得很方便？拥有力量的感觉很不错？或许还能不断地改造身体？……啊哈！看看你的眼神——我说对了，是不是？」
……难道反派在退场之前会变成话唠是自然定律之一吗？
「你以为这样的事情在之前没有人试过吗？或者说……想知道他们最后变成了什么吗？他们统统变成了既不是人类，也成不了妖怪的——怪物！毫无理智的怪物！无论在那边都不被承认，最后被随便什么杀死的怪物！知道吗？据说在妖怪的圈子里这种怪物的味道很不赖哦——我说的对吗？饲养食物的妖怪小姐？哦，还有一只是死尸？那恭喜你，好好表现吧！说不定你能在被吃掉之前变成最优秀的没有脑子的僵尸奴隶也说不好呢。」
一边躲闪着来自左菁和罗兰娜的攻击，一边不停地说着讽刺的话语，男人在火焰和闪电之间跳跃着，但是却丝毫没有逃离的意向……是有什么后手吗？
「还有还有，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身上有我们的血脉？没有能力……大概是已经没落的守护者家族吧，妖怪们最喜欢这种既有味道，有没有反抗能力，还会被轻轻松松骗到的家伙了~不论是当成宠物还是食物都相当方便啊！」
是这样吗？
左菁自来熟一样的和我亲近，罗兰娜半夜会迷迷糊糊的跑到我的床边守夜然后在早上把人吓个半死，只是因为我身上有吸引妖怪的味道？
「哈，原来是这样啊……」
对着左狐狸和骑士小姐惊讶的目光，我这样说道。
然后，露出无所谓的笑容。
「那不是太好了吗？」
对于一直想要证明「异物」存在的我来说，能够吸引妖怪，是一件多么方便的事情啊~
而且
「我相信她们，既不会把我当成食物，也不是奴隶，因为，我们是朋友。」
而且你要我怎么相信一只每天最大的目标就是变着法从我口袋里骗零花钱，除此之外连房租都交不起的生活白痴，和一只直到现在看恐怖片都能分分钟掏出大剑拔刀相助的古代人是两个每天密谋着征服人类的阴谋家？
真是这样人类早就一统妖界了好吧！
说不定我们还能到动物园看到被列为濒临灭绝动物的妖怪们呢！
灭绝原因的话……死于白痴？
「幼稚的想法……」
你才是啊！早就应该过了中二年龄的大叔这个样子根本没有时髦值啊！
而且妖怪和人类势不两立这样的设定现在连三流小说作者都不写了好吗？
「人类还是妖怪很重要吗？人类也好，妖怪也好，品性并不以种族决定，比起因为个人仇恨就连整个种族都打上怨恨标记的混帐，我反倒觉得妖怪更加可爱一点呢。」
嘛，和你这种走黑历史路线的家伙说不通……左狐狸，罗兰娜，给这位悲情大叔一个悲情的退场吧。
话说早就想这么嘴炮一次了，没有嘴炮剧情的主角不是合格的主角哦口牙！
嘴上这么说着，顺便给了两只妖怪一个小心的眼神，万一玩悲情的大叔最后来个男人的浪漫放礼花就搞笑了，最近这两章特流行诈尸……
男人双手张开，身体翻转闪过了罗兰娜的一道剑气，手指尖延伸出的白色剑芒弹开左菁的火焰，几个跳跃间落在了更远处的房顶。
「你以为，我就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拜托，你知不知道每个说这种台词的反派都是没有洗白机会的——」
——噗！
「阿语！」
「主上！」
左菁和罗兰娜的呼唤声一下子被拉得很远，身边的景色也变得虚幻起来，唯独胸口像是直接吞下一块带着棱角的坚冰，剧痛真实的让人抓狂。
低下头，看到的是莹水源已经睁开，却没有焦点的眼睛，和从她手掌中刺出，贯穿了她的手掌和我的胸口的半截童子切安纲。
「咯咯……」
大概伤到了肺叶，刚一张开嘴，血液就从喉咙里涌出，刺鼻的味道直冲到大脑，想要说的话也变成了无意义的杂音。
「工具果然还是在没有自己意识的情况下才能完美啊！啊哈哈哈哈哈——没错没错，大戏的最后一幕就是这样才对！背叛者最合适的下场就是在背叛中下地狱去！」
男人发出依旧令人厌恶的笑声，庆祝般地高举着手臂。
「要下地狱的是你！」
左菁尖叫一声，双手合拢，身上所有的火焰同时腾起，在身后展开了前所未有的巨大术式，如巨轮缓缓转动，发出不输于之前雷声的轰响。一匹同样由狐火构成，却有巴士般大小的狐狸从法阵中跃出，扑向男人的所在。
「主上！」
相比于愤怒到直接开大的左狐狸，罗兰娜倒是更加冷静一点，从她的角度看不到莹水源的动作，只能看到从我后背刺出的刀尖，而我现在连出言提醒的能力都没有。
童子切安纲轻而易举的穿透了没有防护的身体，幸好锋利归锋利，由于武士刀形状的关系，并没有二次伤害的能力，创口也不大，虽然没法出声，但只要先用妖力止血……
「昆吾山，其下多赤金，色如火……至越王勾践，使工人白牛白马祠昆吾之神，采金铸之，以成八剑之精。一名掩日，二名断水，三名转魄，四名悬剪，五名惊鲵，六名灭魂，七名……却邪！」
从我的怀中跃下，童子切安纲无声缩回了莹水源的左手，然后，另一段祝词响起。
由童子切散发出的冷意悄然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仿佛站在正午太阳下的灼热感。
一柄赤金色的云纹剑从莹水源的右手刺出，鲜血顺着伤口滴落到剑身，被瞬间蒸干，发出嘶嘶的声响。
越八剑其七——却邪！
和整个国家才出了那么几把斩鬼的太刀不同，「剑」在天朝，自古就被统一赋予了斩妖驱鬼的概念。曾经的神话中，大法力者甚至只是将松枝简单的削成巨阙剑的形状，就轻易地将九尾的妖狐镇压到几乎丧命的程度。那么，能以「却邪’为名的古之名剑，又有着怎样的力量？
「他们事先被强制变回了原形，才被杀死的。」
左菁曾经的结论，此刻似乎有了答案。
镇压的剑，与斩杀的刀吗？
真是不错的组合啊……
如果刚才是被这把剑刺中，恐怕连拿妖力暂时控制伤口都办不到了吧。
「水源！清醒一点！」
我向后退了一步，试图和莹水源交流，但是现在的莹水源给人的感觉真的像是一台没有自己意识的工具，被人操纵者，机械的前行。
被控制了，还是催眠？不过这个不重要，绝对不能让明显不在正常状态的莹水源接近左菁她们！
「真是的，没听说过还有二次变身的设定啊，战斗力貌似也一起上涨了……一会是不是还有三段变身啊……又不是被砍断尾巴的外星人……」
说着没意义的废话，我在同时强迫自己打起精神，莹水源看上去是满血复活了——事实上除了被妖力暂时封住了行动和肚子挨了一拳，她根本没受什么实质性的伤害，我却是实实在在的有史以来最差的状态：手臂骨至少断成了三段，胸口贯穿伤，身上其他部位也有程度不一的创伤，用来支撑的妖力也因为之前的战斗消耗的七七八八，正面别想赢，拖时间……现在不用动手，这么多站一会估计我自己就会倒下了吧。只能赌一把在这之前左菁能先解决敌人……
背水一战……这特么根本四面都是水了有木有啊！
既然打定主意拖时间，我也不打算主动出击，两把折刀重新落在手中，一前一后摆出防御架势。
而莹水源像是没有看到一样，面无表情的向前行走。
然后，出剑！
长剑递出，和手握童子切安纲时的凌厉精妙不同，只是单纯的直刺，却给人一种大巧不工的感觉。
噗！
甚至没有和剑身真正接触，折刀上的妖力就像是烈日下的冰块，转瞬间消融，身前的防护层如同一张薄纸，没有起到丝毫作用，连同着控制伤势的妖力也随之消散，失去支撑的手臂不受控制的垂下，胸前的伤口也因为剧烈运动再次裂开，随之回归的疼痛顿时抽空了身上的力气——或许受过严格训练的人可以在身负重伤的情况下继续战斗，可是我现在连保持站立姿势都变成了奢望，以一个难看的姿势摔倒在地上。
完全没有关注我的情况，却邪剑继续着原本的轨迹。
当！
剑的轨迹被另一把剑阻断。披甲的女骑士在最后一刻赶到，手中的骑士剑重新化作了狰狞的凶器，搅起黑色与红色，死气与魔力混杂缠绕的异色螺旋，斩落！
然后，在一剑之前，消失无形。
收剑，再刺出。
依旧是简化到极点的动作。
电光，破碎。
雾气，蒸发。
血色，溃散。
只有赤红如大日的剑光，无可躲避，无可阻挡。
干脆利落地挥过。
砰。
重物落地的声音响起。一个黑色的物体从前方滚落，掉在我面前。
曾经耀眼的金色长发不再飘动，面甲破碎，露出其中的美丽面孔，带着坚定而无畏的眼神，永远定格在这一刻。
和没有身体可言的幽灵不同，单纯靠着魔力行动，分分钟可以把肋骨当成飞盘逗狗玩的骸骨也不同，对于还有身体这一类的死亡生命而言，头颅一般都是其唯一而致命的弱点。
失去脑袋的身体却依然站立，保持着出剑的姿势，嘴角弯出浅浅的弧度，仿佛在说着什么。
这一次，我保护了你呦。
好像，是这么说的呢。
………………
「啊！啊……」
拼命地想说些什么，却被肺部撕裂般的疼痛阻止，不过，哪怕现在一切完好，我估计也想不到到底要说什么吧……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胸口再一次流出了鲜血，却没能阻止我发出一连串含义不明的嚎叫声，连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大概只是想要发泄罢了，像是受伤的野兽——或者干脆说野狗，发出悲恸而不甘心的哭号，无法站起来的身体在地上难看的扭动着，试图拱到身边。
啪嗒。
莹水源从我身边走过，连头都没有底过一次，是不想动手，还是单纯的判断现在地上的家伙已经完全没有威胁了呢？
却邪剑，重新扬起，指向背对着自己的妖怪。
“啊啊啊啊啊！！！”
疼痛，悲伤，还有别的什么，最后酿造成巨大的愤怒，冲击着名为理智的堤防。
第一次的如此愤怒，第一次的想要……杀死某个人。
身体里属于动物的野性开始占据控制权，原本的主人则是把主动拱手相让。
一样的目的，如果你可以做得更好，那就给你。
脑海中回想着鼠妖和犬妖家中的场景，我第一次发现，自己原来多少可以理解莹水源的心情，这种感觉，并不会因为对方无辜就彻底消失。
因为，我现在，也一样啊。
斩首！腰斩！撕碎！
一切可以让人痛苦的方法！
杀死那个造成这一切的男人！
甚至是，杀死……莹水源？
仿佛感觉到了我的杀意，莹水源略微回了下头，随即又转回去，手中的云纹长剑平举，下一个动作，就是递出。
越王八剑，七曰却邪，有妖魅者，见之则伏。
从锻造出的那一刻，就是一切妖魔的克星。
修为绝对不如罗兰娜的左菁，在这一剑下，不会有其他结果。
但是！
不允许！
我不允许！
绝对不允许！
所以，无论什么都行，奇迹也好，交易也好，哪怕之后就是死亡，这该死的身体！给我——动起来啊！！！
「如你所愿。」
恍惚间，我仿佛听到了这样的声音。
然后，原本无法发声的口中，自然，而熟悉的，说出不曾听闻的吟唱。
「吾等生与天地之间，立于万象虚空之下，
天地无涯，而命有天限，
是故，吾之所祈，
既非盛大伟力，亦非无尽密藏，
唯愿握探究之法理，一窥根源之径，
故此名曰——尽观相·万界眼」
整个世界，在这一刻，化作黑白的单调图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