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斗开始于午夜。
随着阴影生物发出开战的啸叫，黑色的蝙蝠骑士飞掠过嚎风哨站上空，掷下绿色的光球。那火球撞在堡垒的无形护罩上，溅起一团如同电浆的绿色火花。平台上的陆战队员们用他们的电磁步枪和机炮予以还击，针状的电磁步枪弹和锥形的机炮枪弹撕裂了蝙蝠的翅膀，黑色的骑士们抛下一地的残骸又呼啸而去。
“它们从来没有这么勇敢过。”特密斯托对他的排长说道“今晚会是很难熬的一晚……再带些人去东边的围墙，把工兵也都带过去，那边的机炮声音不够响。”
“是，大人。”贝奥鲁用机械手臂举起酒壶，从入夜之后他便一直在灌酒，现在他的声音颤抖，脚步却越发沉稳“能否允许我的人饮酒？”
“如果你想让他们也喝的话，你就不要喝更多了。”连长张了张嘴“这不会是你的最后一夜。”
“希望如此。”排长说道。他转过身，大步走向东边的围墙，同时向身边的士兵们吼道：“三班！五班！跟我来！”
两位超越者站在第一阶平台的正前方，面对着钢铁大门。暗影天使的战旗在她们身后迎风招展，防水的旗帜沉重得像是钢铁，旗杆顶上的灵炬燃烧着银色的火焰。
“他们在喝酒。”辛环视着四周，对尼雅说道“他们喝得就好像这是他们最后一次喝酒一样。”
“对他们中的一些也许是的。”粉碎者戴着头盔，形如中古骑兵头盔的重盔上的目镜闪着青光，她空着的手换上了一只沉重的动力拳套，输送能量的线路连接着她的身躯装甲。
“也许那会让他们更有勇气，但是他们要怎么瞄准？”
“那酒里掺了兴奋剂，他们管那东西叫‘鸡尾酒’。”粉碎者抬起头眺望远方，黑暗的夜幕之中隐藏着的东西正在蠢蠢欲动“那会让他们分泌更多的肾上腺素和内啡肽，忘记疼痛，反应变快，力量增强。”粉碎者转头环视四周“然后造成失眠、消瘦、狂躁、偏执、幻觉、内出血，以及严重的药物依赖。”她收回目光，从面罩下发出沉重的声音：“但是它能让他们活下来。”
“……啊”追猎者哑口无言“我没法理解……为什么……”
“弱者为何战斗？他们只是在履行活着的权力”尼雅攥紧拳头，动力拳套发出齿轮摩擦的难听声音“我们没有办法保护每一个人，我的姐妹。我用我的傲慢，你用你的悲悯，让他们看到希望和目标，但是接下来就是他们的事了。”
两位女士的身后响起脚步声，她们转过身，看到一群穿着旧式军装的凡人们。他们中有的是驼背的老人，有的是还不到两位女士腰那么高的孩子，他们唯一的共同点就是他们的性别和他们身边的大狗。
“我以为特密斯托让所有的平民都去地穴避难了？”尼雅在面罩后皱起眉毛，她的声音透过呼吸器，听起来格外沙哑而威严“你们都不是士兵，你们是什么人？”
“我们是北边山下林场的人，大人。”一个披挂着大隔绝时代军用外骨骼盔甲的老人蹒跚着走向前来“我们希望能和你们一同作战。”
“那说明你们不是士兵。你们和你的装甲一样毫无用处，这不是你们的战场。”粉碎者背过身去“去地穴避难，平民。”
“你们听到她说的了。”辛将老人扶回他的人之中“我们很感谢你们有心助战，但如果放任你们死在战场上我们的牺牲会毫无意义。”
一个穿着不合体的土黄色军装的少年钻出人群，他牵着一只消瘦的大狗，背上背着猎枪“我们也是战士！”他喊道。
“你们是民兵，维护治安才是你们的任务。”辛拍拍少年的肩膀“没必要做无谓的牺牲。”
“我父亲死了，女士。它们用六把剑刺穿了他的身体。”少年咬牙切齿地说道“如果我无法为我的父亲取回他的林场，我就一定要为他杀死六十个敌人。”他眼里泛起泪花，紧抓住追猎者的手“我们不是民兵，是艾尔洛特的汉子！”
辛扫视着民兵们，他们大多还是佝偻着身体的老人和孩子，即使是壮年也疲惫不堪。但他们脸上的表情是那么严肃，令超越者也不禁肃然起敬。追猎者转过头望向她的姐妹，那位战士也正偏着头看着这边，但目光对上的一瞬间她便又望向前方了。
“你叫什么名字？艾尔洛特的汉子。”辛问道
“托夫，卡奥之子托夫。女士。”少年答道
“好的，托夫。”辛蹲下来，双手搭上少年的肩膀“卡奥之子托夫，我需要你与我并肩作战，带你上你的武器，带上你的战獒，去坚守南边的围墙，不要让任何敌人越过你们的防线。”她站起来，将民兵们的脸一个个印入记忆深处“今晚，我们将奋战至死！”
民兵们的心中有什么在慢慢膨胀，它狂野、疯狂而且充满力量。当追猎者咆哮着下达命令时，这些被共和国卫队拒绝了的平民们都成了战士。他们激动地颤抖，热血冲击着神经，振奋的动脉仿佛要跳出皮肤。战獒也感受到主人的振奋，从喉咙深处发出狂野的呼吼。
他们离开了正面平台，追猎者回到她巨人般的姐妹身边，长长地舒了口气。
“没有敌人会从那边攻击。”粉碎者说道，辛可以从她的声音里听出一丝笑意“你这骗子。”
“我把我们的后背交给了他们，暗影天使从不说谎。”辛狡黠一笑，从腰带上取下头盔戴在头上，追猎者的狼头形面罩和她的动力盔甲严丝合缝地锁在一起。
两位半神女士从目镜后对视一眼，转头望向远方。随着她们盔甲下传出低沉的祷词，暗影天使的灵炬燃烧得更加旺盛——长夜将至，我等将以死亡为罗盘，使众生能在黑暗的荒野中行进……
阴影生物的军队排着中古时期的阵型，以刀盾兵在前，有条不紊地向着人类的堡垒推进，从升腾之境的黑暗熔炉中锻造而成的装甲和武器将这些怪物武装到了牙齿。它们尖啸着尝试攀上嚎风哨站的平台，士兵们的枪弹和地堡里的机炮将它们从上面轰了下去，但很快就会有另一批补上来。有时有些怪物抓住了围墙的外沿，然后就撞到了堡垒的护盾，在一团蓝色的光芒中化作了一阵遁入亚空间的黑烟。
很快，阴影生物们就明白了攀爬围墙是多么愚蠢而且毫无成果的一件事，它们转而集中力量攻击正面。形如犀牛的钢铁巨兽从怪物们的阵型中走出，它的四只眼睛和长满獠牙的大嘴里都燃烧着蓝色的火焰，身体却冷得像冰。随着驭兽者一声鞭响，这巨兽开始狂奔，如同一辆重型攻城坦克，它硬冲过烧灼着阴影生物的护罩，发出一声哀嚎用更大的力气撞向正门。围墙上和地堡中的枪口都对准了巨兽，呼啸的枪炮声响成一片，但这些都不足以阻拦这怪物。它的身体完全由亚空间的物质构成，凡人的枪炮在它身上留下浅浅的伤口，就连30mm口径的机炮也只能溅起一朵朵血花。
就在那怪物即将撞碎正门时，大门却在一阵轰鸣声中自己打开了。在哪后面的是一面银色的盾牌和一双发出群青色光芒的冰冷眼睛。
随着一声巨响，巨兽停下了脚步，它的脖子不自然地向下弯曲，整个身体都压倒在那面盾牌上。盾牌和它的主人只是向后稍微向后滑动了一段路程，而亚空间的巨兽则被自己的体重和冲劲折断了脊柱。
虽然下达的命令是平民全部避难，但最终聚集到补给站下层隧道中的只有重伤员和女性平民而已，还能举起枪和刀的男人们都回到了平台上。剩下的人们蜷缩在隧道里，他们已经远离哨站堡垒，上方是哨站以南的矮山。
人们沉默不语，紧张的气氛在隧道浑浊的空气中蔓延。重伤员们躺在他们的床上，沉默着想象北边地面上的战斗，医护人员围绕在他们身边，沉默着想着将会有更多人像这样躺在她们面前，一般民众们蜷缩在墙边，沉默着努力唤起灵魂对希望的信仰。
苏珑和爱丽丝跟艾尔莎修女一同呆在一块岩石下，那少年坐在她们对面，闭着眼沉默不语。爱丽丝心情似乎好了不少，她靠在苏珑身上打着哈欠，丝毫没有深处战场的紧张感。苏珑沉默地仰着头看着头顶的岩石，大脑里空荡荡的。
艾尔莎修女的手藏在肥大的修女服下，似乎一直在摸索着什么。她瞥着眼睛看看身边发呆的两个女孩，小声问道：“你们害怕么？”
苏珑看了看她，回答道：“害怕。”
“害怕什么？”
女孩沉默了，她也想不起来自己害怕什么，她使自己回想起在列车被袭击时见到的残杀，却发现那场景历历在目，却不能让她的心脏加快哪怕一点。
“看，你并不害怕，只不过按照常理害怕‘恐惧’本身而已。”艾尔莎修女动了动身体，说道：“你说不定是个天生的勇士，你的好奇心足够帮助你对抗‘未知’的恐惧，而‘恐惧’本身……在理解它之后你会对它嗤之以鼻。”
苏珑想说自己不可能是勇士，但沉吟了一会还是把想说的话咽了回去。爱丽丝打着哈欠，倔强地抬起头对艾尔莎修女说道：“我可不害怕，我会用灵能打击招呼敌人。”
“当然，小家伙。你可拿着枪呢。”艾尔莎修女狡黠地挑了挑眉毛，那样子俏皮极了，与她平时的严肃表情大相径庭。她点了点爱丽丝的额头：“你很鲁莽，但是内心充满了力量。很少有东西让你害怕，因为你心里又更加恐怖的东西。”爱丽丝脸上的表情立刻僵硬了，但是艾尔莎修女微笑着地摸了摸她的头顶：“有所畏惧的人会更强大，你姐姐会理解的。小家伙，等你真正的勇气展示出来的时候。”
爱丽丝蹭了蹭修女修长的手掌，像小猫一样打了个哈欠整个人贴到了苏珑身上。苏珑小心地挪挪身体，让她和自己都能舒服些。然后苏珑抬起头，问道：“艾尔莎女士，你会害怕么？”
“我？我当然害怕了，毕竟我是凡人啊。”艾尔莎修女笑起来，目光变得锐利：“但当恐惧袭来，我会嘲笑他们，因为主知道一切，并且在监看中。”
苏珑有时会想，艾尔莎修女的主一定是一个强大的英雄，拿着无坚不摧的动力剑和光矛，载具是天外的岱达摩斯飞船，所以他才能什么都知道，什么都能战胜。但是修女告诉她主是一个行走在世间的牧羊人，就像牧场的大叔放牧牛羊一样放牧着人民。
我可没被用鞭子赶着。女孩有点倔强地想到。
突然，一直沉默着的男孩抬起了头——苏珑不久前才知道他叫乌尔夫——他目光空洞，望着墙壁，莫名其妙地说道：“他来了。”
利维坦的生体虫道在阴影生物的阵型中央破土而出，工蜂们跟随着它们的女王像无尽之海的潮水般涌出，扑向离它们最近的敌人。它们进攻时发声器官发出的嗡嗡声和它们口器发出的嘎嘎声震慑着敌人，在阴影生物们还来不及做出反应就变成了这些大虫子口中的肉块。
——不要停下，继续杀戮！
虫群从脑海中听到了女王的歌声，它们的几丁质身体亢奋地抖动起来，并随着女王的命令扑向更远处的敌人。
阴影生物被打乱了阵型，粉碎者趁这时发出一声如同重炮轰鸣般的怒吼，用盾牌推着正在冲击城门的三十多个阴影生物撞向它们已经开始松散的前沿阵线。在粉碎者的咆哮中，整支阴影大军都被逼退了至少十几步远。追猎者趁这时从堡垒的影子里冲出，双剑瞬间就浸染在了怪物的暗色血液之中。随着她一同呼啸而至的还有陆战队员的全力射击，这些被过量兴奋剂临时强化了的战士们的吼声堪比他们的枪响，很多人干脆放弃了射击冲出围墙用马刀和刺枪杀向敌人。他们的军獒像一群疯了的狼一样扑咬着敌人，这些小牛犊大小的猛兽十分热衷于将牙刀浸入敌人的鲜血。
很快，阴影生物溃不成军，腐潮的大军撤入了黑暗。
就在人们开始举起武器欢呼时，哨站上空突然传来一声脆响。随着一阵耀目的蓝光，一直保护着哨站的护罩化为了夜空中的一团团蓝色火光。接着，从北方射来冰冷的光辉，所有人都像那里望去，他们看到一双翅膀正缓缓升起。
一匹马的身躯，一条蛇的头颈，一条狮的尾巴，一双蝙蝠的翅膀，和一对鹰的后脚……一只比渡鸦战机还大的全身覆盖着冰蓝色鳞片的巨大爬行生物扇动着翅膀升到空中，它仰起头，发出一声震人心魄的嚎叫。
“所有人，回到哨站，所有人！回到哨站！”贝奥鲁挥动着机械义肢，用尽全身的力气发出警告“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