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这样啊……”
何合捧起红茶的瓷杯，脸上带着一丝无奈。
上个星期，何合曾经来找我，旁敲侧击地说着红茶和司康饼的比喻让我去和何钰惠把话说清楚。然后我确实是约了何钰惠出来，也确实让她把事情了解得差不多了，可是澪却从半路杀出来。全身僵直、无法言语的我掌控不住当时的情况。结果，在澪离开的同时，何钰惠也流着眼泪匆匆离去，与何合的约定便也不了了之了。
所以，何钰惠的堂姐、和我有过不少渊源的学姐何合又约我在露天饮料店见面，向我询问当天所发生的事情。
“那天看见钰惠哭得像个泪人一样跑来部室找我，我问她怎么了，她又不肯说。所以我只好来找你了。”
何合放下杯子，抿了一下嘴唇。
“想不到竟然会在那种场合遇上你的初恋情人。我总算是理解钰惠为什么会哭得那么厉害了。”
“不算初恋情人……”
我这么脱口而出，但很快就后悔了。
因为我这么说的话，就要向何合解释我跟澪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
果然不出所料，何合马上就抬起眉梢，注视着我的眼睛。
我不由得想别开视线。不过那样未免太此地无银了，所以我只是假装低头拿杯子喝咖啡。
何合饶有兴致地问：
“既然不是初恋情人，那究竟是什么呢？”
感觉现在再装傻的话就已经迟了。所以我只好实话实说：
“只是小时候一直呆在一起，然后我表白的时候被拒绝了，这样的关系而已。”
何合那双大眼睛瞪得更大了。
……有这么惊讶的必要吗？
我很想这么吐槽一句，但是见何合稍微露出了微笑。
“我原本以为钰惠的对手只是女神级别的和奏会长，想不到还有一个传说级别的暗恋。钰惠这次可真是前有狼后有虎呢。”
她用陶醉的语气这么说道。话说我怎么感觉你好像很开心的样子呢……
“她没事吧？”
虽然知道现在才问有点无济于事，但我姑且还是表示一下关心吧。
“你说钰惠？她的脸色别提有多阴沉了，我仿佛快能看见挂在她身后的阴云。”
“……”
“我当时虽然做好心理准备了，还是被她那样子吓了一跳。我当时就在想了，能够让一向乐呵呵的钰惠痛哭到那种地步，你究竟对她做了什么呢？”
“唔……”
我什么也没有做啊。
虽然我很想这么说，却只能用手背轻轻擦拭额头冒出的汗珠掩饰我的心虚。明明只是三月，竟然有这样的出汗量，真不知道是气温上升的原因还是因为何合那好奇宝宝一样压迫的视线。
不一会儿，何合心领神会似的点了点头。
“不过听了你的话之后，我大致明白钰惠的处境了。”
“是吗？”
那可真是太好了。
何合眯缝起眼睛，用双手撑住下巴，露出可爱的笑容。
“而且我也了解到，未宁你把事情处理得很糟糕这点了。”
“……”
对这我竟然一点反驳的底气都没有。
“竟然在曾经暗恋的女生面前连话都说不出来，未宁真是太可爱了呢。”
竟然说我可爱。这学姐出牌的逻辑真是让我有点无法理解。
“……我应该说谢谢吗？”
“当然。我可是在称赞你哦。”
“可是我一点也不觉得高兴啊！”
“这样啊……”
何合别有用意地用漂亮的食指抵住了下巴，笑了。
“那未宁把你和那个女孩之间发生的事情对我说说，让我们开心开心？”
“……我可以走了吗？”
虽然和何合关系并不算亲密，但她每次都不遗余力地戏弄我，就像看准了温厚的我不会生气一样。明明上次我在她面前狠狠揍了某人一顿来着。难道她单纯是为了让我感到为难就会高兴的体质吗？
不过即使我语气强硬起来，似乎也丝毫没有打乱她的节奏。
她用手优雅地捂住嘴巴咯咯地笑了起来。然后她将双手放到桌子上，用精心打理的手指绕着杯子的边沿轻轻地圈了一圈，对稍微有点恼火的我说道：
“好啦，玩笑到此为止。不过我还是希望未宁不介意的话，将你和那个女孩的事情和我说说。”
真是个奇怪的请求呢。
“为什么？说出来让你愉悦？”
“当然有那方面的原因啦……”
“喂！”
“开玩笑的，开玩笑的啦。”
何合打趣地摆摆手，然后静静地凝视着我，露出前辈才有的温柔的微笑。
“不管怎样，对于未宁没能处理好的事情，还是应该好好解释一下的好吧。”
“……嗯。”
“可是，现在让你再和钰惠见面估计是不现实的。所以就由我来代劳吧。”
“……”
“而且，未宁有想过为什么自己会在那个女孩面前没办法说出话吗？”
为什么？
“因为……”
我只能这么动了一下嘴唇，并无法想出什么理所当然的理由。
其实我知道原因是澪是我心理创伤的一部分。可是却说不出口。
“是因为未宁从来没有把你和她之间的事情和别人说过，一直都自己一个人去面对，对吗？我想你就连和奏会长也没向她提起过。”
“……嗯。”
“虽然不是很肯定，不过我想你不跟和奏会长说起的原因，应该是不想她担心吧？还是说是因为你单纯不想在她面前出丑呢？”
“……”
我板着脸，不知该如何回答。
“或许还有这方面的原因——和奏会长是一张毫无瑕疵的白纸，你不想自己过去的阴影污染她——我想，应该是这个原因占了主导吧？”
何合的话如同电击一般，让我为之一怔。
我睁大干涩的双眼盯着眼前的学姐，说不出话来。
凉风迎面拂来，何合灵巧地用手指把垂在脸蛋上的笔直头发撩回耳边。
“看来被我说中了呢。”
她和蔼地眯瞪起溢出笑意的双眼。
“明明并不像，可是不知为什么，看着你和和奏会长现在的样子，我就想起了我自己和自己喜欢的男孩子一起的事情呢。”
“……若羽学长吗？”
“不，在遇见他之前的事情。我从小学开始暗恋一个男孩子，一直到高中。那段时间，我眼里面没有别的男生，就只看得见他。可是却又不敢想他表白，只是远远地看着他，担心自己配不上他，担心他不喜欢我，担心自己的爱意会给他带来麻烦。结果到最后，因为我一直没有对任何人说出这件事，最后他和我的好朋友在一起了。那时候的我，竟然默默地接受了。这就是所谓的‘恋爱中的人智商为零’吧？”
她一脸怀念，似乎那个男孩带给她无限的回忆。虽然那回忆不见得美好。
过了一会儿，她低下头去，用带着几分寂寞的温柔声音说道：
“可是我却养成后来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去辩解、只窝在心底的性格，只能靠着脸上像面具一样的微笑来掩饰自己。有时候想起来真的好痛苦，就连泡茶的时候被开水烫到也不知道……”
透过何合那苦涩的声音，我回想起她之前因为苏若羽传出来的谣言被人捏造成一个喜欢玩弄男人的不干净、不矜持的女性时，脸上还是依旧保持着温柔开朗的微笑的样子。
因为感同身受，所以我替她戴着面具的坚强感到分外的难受，胸口就像是被人用绳子紧紧勒住一般。
“想必未宁你也是这样的感受吧？”
何合抬起脸来，盯着我的脸。淡淡的忧伤闪过她的双瞳。
她说：
“我想，我和未宁应该曾经处于一种相同或者相似的状况吧。我看着那个时候的你，就想起了自己的以前。”
她的声音里面不带一点同情，仅仅是带着悲伤与柔弱。
她说的那个时候，是指我丧失意识痛打苏若羽的时候吗？
那个时候，她僵直了身体，并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想起了自己的过去吗？
就连看上去一直很阳光艳丽的何合，也有着像我一样的过去。
想到这点，我发现自己心里不怎么好受。
露出悲伤眼神的何合，用可靠学姐的口吻继续说道：
“如果未宁不介意的话，可以让作为学姐的我为你分担一部分你不愿和奏会长接触的不安吗？”
她的眼神带着的感情，并非虚假而是真挚的。
她希望与我一起分担我那连和奏姐也未曾碰触过的过去。
和奏姐也曾经对我说，希望能了解我的过去。可是我一直没有对她说起过。或许就如何合所指出的那样，我是不想如同白雪一般的和奏姐染上我的污点。
可是，何合却不一样。
何合也是一个纯洁的好女孩，也是一个很可靠的好学姐。但与未曾谈过恋爱的和奏姐不一样，她对感情的事情有着自己的见解。
而且，我们似乎有着相似的经历。
这么想着，一股暖流贯穿了全身。
于是，我张开了嘴唇，缓缓说道：
“那个女孩，名字叫空澪……”
我将自己和澪的相遇、相知，与澪一起走过的点点滴滴，澪的出现对我而言所代表的意义，她与岳梶突然在一起，以及我在向她表白时她所说的那句话给我留下的阴影，都告诉了何合。
心里面有太多的话想要倾吐出来，就像泄洪一般，按捺不住，根本停不下来。
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
欢快、无虑，不用去担心这样会不会被澪说我又把她当作“炫耀的资本”，不用去担心自己悲伤的过去会不会污染纯白的和奏姐，不用担心自己是一个“只爱自己的人”这样的体质暴露在太阳底下。
何合静静聆听着我说的话，我全部说完之前，她都没有发表意见。
“……直到我再次遇见和奏姐。”
我说完这句话，顿时觉得羞涩难当，所以停了下来，端起咖啡，呷了一口。
何合捧着脸，缓缓说了一句：
“看来我所需要做的，也就仅仅是听你说完而已呢。”
“诶？”
“虽然你在说起那位名叫澪的女孩的时候，声音会变得干涩而单调。可是，提起和奏会长的时候，你却会不知不觉地变得平缓而甜蜜，就连苦着的脸也会翘起嘴角。”
这么说着，何合的表情变得柔和，看上去似乎很高兴。
“我想，和奏会长的存在已经让现在的你一点一点发生改变，想必用不了多久，你就可以变得很勇敢了。”
然后，她站起身来，嘴角泛出羞涩的微笑，充满怜爱地伸出手来，在我的头上轻轻将我头发抚平整。
“学姐我似乎没能帮上你什么忙呢。我所能做的，就只有帮你好好跟钰惠说清楚你的苦衷，替你免除这边的忧虑，让你能够安心、淡然地跟和奏会长一直走下去。好好珍惜与和奏会长在一起的时光哦，未宁。”
在何合拿起她那温暖而柔软的手指之前，我一反常态地带着自豪地向她说道：
“嗯，我会的。”
何合开心地从我原本乱糟糟的头上拿开手，似乎对我的回答很满意。
然后，我在心底暗暗向她道谢：
——谢谢你，学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