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街道和明亮的餐厅在店门的玻璃上形成鲜明对比，从镜像里，奥斯本小姐得以清楚地看见，园丁手中的画卷上，画得正是她自己。
时隔十天，园丁们终于找到了这里。
就算是皇家林苑这样的组织，动员全国范围内的所有园丁去搜索一个人也需要忙一阵子。
他们没有大张旗鼓地张贴通缉令，而是悄悄地派了一名园丁来到伊令。
看这园丁仔细琢磨画像的样子，就像最近才拿到画像似的——因为他感觉到画像上的人和刚才走出去的某人十分相似，所以猛然回头看向奥斯本小姐。
当奥斯本小姐看见园丁回过头打量自己的背影时，她知道大事不妙了。
“嘿!”园丁大叫一声，一边从座位上站起，一边把画像收拾起来塞进兜里。
消失在店门口之前，奥斯本小姐都维持着最基本的镇定。
一脱离园丁的目光，她就加快脚步，并且拐进经过的第一个巷子里。
“走这么快做什么？逃难吗？”
“抱歉，华生，我必须……”
“请叫我迈特，谢谢。”
“迈特，我得走了，回见……”
奥斯本小姐想从华生手里抽回胳膊，却被华生拽住。两人快步向前走着。
他们身后，园丁追出门来。
“许多人看见园丁都会心虚，可你不止是心虚。你肯定做了什么被禁止的事情。”
华生快速而低声地说道。
“做违禁之事的人是他们而不是我，我只是一个受害者!所以你准备把我交给园丁?”
奥斯本小姐反问道，并且用挑衅的眼神盯着华生。
华生在这一刻思考了许多东西。
无论是撒手放开奥斯本小姐还是帮助奥斯本小姐逃离园丁，都意味着他彻底成为皇家林苑的敌人。
别说维持在伊令的小诊所，到时候能不能活着从监狱里出来都是问题。
若想要明哲保身，就只能逮住她，把她交给园丁。
这个选择不难——华生决定帮助奥斯本小姐。
他相信奥斯本小姐的话，因为他感同身受。
在大失大得面前，华生总能很好地处理自己的情绪并且发现自己内心的声音。
上一次做出这样重要的选择时，他甚至还没有从学校毕业。
他本来可以像无数老前辈一样，跟随一艘前途远大的巡洋舰环球历练一番，从哈利法克斯启航，历经直布罗陀，在大西洋上和弗朗斯海军斗智斗勇，之后或是衣锦还乡，或是继续深造，最后出人头地。
然而，他的那篇有关松果体和人类意志的毕业论文引起了皇家林苑的关注。
华生并不蠢。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的行为可能引发怎样的风险。
可他还是坚持那样做了。
总要有人第一个吃螃蟹。
每每想起那时的自己，华生就有一种浪漫的殉道者热情在胸膛里回荡。
他从来不后悔自己的选择，就像这次一样。
于是，答辩会上，他面对的不是自己的老师们，而是三位园丁。
华生还记得自己对园丁们说的话：“把技术列为禁忌，技术就停滞不前了吗？教廷迫害伽利略，科学就被杀死了吗？”
他甚至还当着园丁们的面，斥责他们，说如今的皇家林苑正扮演着曾经教廷的角色。
“技术只是工具，而工具无好坏之分。人才有好坏。”他说道。
出乎意料的是，园丁们虚心的接受了他的批评。
他们随后提出一个让华生十分震惊是条件：希望华生能够加入皇家林苑的技术部。因为皇家林苑可以保证“所有技术都被好人使用”。
他们甚至展示出诱人的前景：如果华生做出成绩，皇家林苑保证他获得皇家学会的院士身份。
一方面把某些技术列为禁忌，一方面自己却垄断研究——华生拒绝了这个邀请。
所以，他的前途被锁死了。
“李奥菲德小姐，你有时候虽然也很讨人厌，但我更讨厌园丁……”
话还没说完，奥斯本小姐向华生露出歉意的笑容。
奇美拉的一颦一笑都拥有摄人心魄的能力。
一瞬间，华生的眼里，整个宇宙都只剩下这个笑容。
他的全身的肌肉和骨骼仿佛在这一刻化作比水还无形的东西，，失去支撑的身体向后跌去。
可每远离那幅面孔一厘米，华生就觉得自己在深渊中坠下了一英里。
他瘫倒在地，盯着天空。
“抱歉。”奥斯本小姐说道。
她的脚步声快速远去，园丁从他身边跑过，却连瞥他一眼的功夫都奉欠。
闭上眼，任由黑暗侵蚀自己的意识之前，华生的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此生一定要再看一眼奥斯本小姐的笑颜。
巷子深处，虽然这里不是死胡同，奥斯本小姐却决定不跑了。
园丁缓缓出现在奥斯本小姐眼前，扶着墙喘息好一阵才恢复过来。
虽然这位园丁看上去不算很年轻，可奥斯本小姐连汗都没出，他就累成这样……
下一秒，奥斯本小姐想通了原因——她刚才汲取了华生的力量，因此，常人想要追上她还真不容易。
“晚上好，园丁先生。”
如今摊牌了，奥斯本小姐却没了原来的畏畏缩缩。
她就像一名战士一样站直身子，浑身肌肉绷紧，时刻准备出手夺人性命。
“你应该听说过内部消息，，我曾经为皇家林苑工作过。我熟悉园丁们的工作方式。你应该还知道，我轻松惬意地从包围圈里跑出来。所以，你一个人肯定拿我没有任何办法。”
“然后呢？”还没有喘匀气儿的园丁问道。
“我希望你知难而退，这对你我都好。”
园丁摇摇头，摊开双臂做出一副演讲的模样，说道：
“奇美拉小姐，我知道自己能力有限，所以我不准备用强的。但你如果觉得三言两语就能打发我，未免太侮辱人了。”
“难不成你还想说服我吗？你也根本没有拖时间的必要。先不说你是否有同伴在暗中帮你，就算你把本郡的所有驻军都调过来，也逮不住我。”
“克兰奥斯本，如果你把皇家林苑当做一个只会逮捕，拷打和监视的秘密警察组织，那就大错特错了。”
园丁苦口婆心地说道。
“我来到伊令并非为了抓你，而是另有任务。首席园丁都猜不到你会藏在离伦敦这么近的地方，所以这是一场完完全全的偶遇。”
“可你手上有我的画像。”奥斯本小姐并不相信这位园丁的话。
“每一位园丁都在最近拿到了你的画像。而我的目的是来伊令监测本地的野生动植物，如果可以昆虫也要纳入监测范围。像我这样接受到这种任务的园丁，整个维多利亚还有两百多个。”
园丁停顿数秒，留给奥斯本小姐思考。
片刻后，奥斯本小姐就想明白了其中的关键。
“所以，你们就可以绘制出一份将整个维多利亚囊括在内的生态地图。当这些信息汇总到首席园丁手里时，他就会通过生态受影响的程度推测出我的移动路径和大致方位。”
“你猜的八九不离十。但我还是恳求你，不要四处乱跑。任何一只盖亚级异兽都会给生态带来不可估计的影响，维多利亚的人们——不，整个地球的人们还没有做好迎接这些影响的准备。”
这位园丁整理一下衣领，用一种役仆长面对领主时的谦卑说道。
盖亚级异兽？这个词奥斯本小姐已经听到过两次了。难道异兽还有其他分级吗？
但更让人起疑的是，一个园丁，居然恳求自己不要乱跑?当奥斯本小姐傻吗？
威尔士燧发枪团和冷溪近卫步兵团离这里最多三天的路程，皇家空勤团甚至明早就可以赶到。
所以，既然这位园丁发现了自己，她自然不会放他活着回去。
想明白这一点，奥斯本小姐突然明白，这位园丁为何要“恳求”自己了——说不定这个人刚才走出店门时，就已经做好了觉悟。
带着一丝钦佩，奥斯本小姐冲园丁微微一笑，后者便神魂颠倒，像一只没有神智的畜生一样向她走来，随后软软倒在地上。
虽然榨干了两个成年男子的力气，奥斯本小姐仍旧费了一番功夫才把园丁和华生背回诊所里。
如果奥斯本小姐没有记错，今晚恰好是华生为那些站街女发放药水的时候。
于是这些可怜的女人从奥斯本小姐这里得到一个消息：华生医生回家探亲，有一段时间不会坐诊了。
等到送走最后一位女士，奥斯本小姐才关好门，点上煤油灯，开始查看从园丁身上获得的文件。
十六个小时后，一只手温柔地翻开华生的眼皮，随后一根细细的棉丝轻轻触碰华生的角膜。
华生微微眨眨眼。半小时后，他睁开眼睛，但过了好一会儿才能看清楚东西。
他发现自己躺在自己的诊所里，奥斯本小姐正背对自己研究着什么东西。
他坐起身，觉得自己头痛欲裂。
“嘿，你醒了。感觉怎么样？”奥斯本小姐转过身，双臂叠在椅背上，说道。
“感觉……”华生揉揉干燥的双眼，声音仍旧十分虚弱，“感觉就像做了一个美妙的梦。”
“嗯，还有呢?”
奥斯本小姐调整坐姿，将一个笔记本放在腿上，问道。
华生坐直身子，靠着墙壁，说出自己的真实感受。
随后，奥斯本小姐采集了他的生命体征数据。
就在奥斯本小姐用diy血压计测华生的血压时，华生突然说道：“尹薇莉雅，你能给我笑一个吗？”
奥斯本小姐先皱起眉头，随后苦笑起来。
“迈特华生，别想了，咱俩之间不可能有什么结果的。”
华生含混地回答着什么。
他很失望——可能是得来的太轻松，奥斯本小姐这次的笑容却没有上一次那么有杀伤力。
他合上双眼，在心里继续回味那个笑容。
奥斯本小姐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你之前是不是说过，比起园丁，你更喜欢我一点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