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着何合走到一间饮料店前，由于店内坐满了人，我们就在店门口的大太阳伞底下的露天桌位面对面地坐下，点了两杯饮料。
潮湿微冷的三月已经过去，四月份的天气显得刚刚好，暖和而且温润。坐在店门前的露天摊位，晒着下午的阳光，让人很舒适。
“想不到电影真的……挺感人的呢。嗯，很感人。”
我想着何合刚才看哭了的样子，就昧着良心用这么一句话打开我们之间的尴尬气氛。对不起啦，良心。
何合“嗯“地歪了歪头，似乎还没有整理好思绪该怎么回答我，显得有点迷茫。
不过很快，她意识到了我的意思，就撩了撩前发，然后有点胡乱地搅拌着插在杯子里面的吸管。
“我，我只是觉得结局很悲伤，才，才会为他们流下眼泪……我平时不会这样的，钟楠你也不要取笑我啦……”
何合在拼命掩饰着自己刚才哭出来的失态，但似乎察觉到这么会显得此地无银，所以说到一半停了下来。
“算了，钟楠你要取笑我就取笑吧……”
她赌气一般低下头去咬着吸管，自暴自弃地说道。
“不不。”
我自然不会嘲笑何合，但是觉得不说点什么又显得很不好。
“其实男生不会觉得刚才那样是值得取笑的事情啦，反而见到会心里小鹿乱撞……”
何合听后，讶异的看了看我，脸上飘上一道绯红。
“是，是吗？”
“嗯……”
见到何合变得害羞，搞得我也有点不好意思起来了。
我们就这样默默喝了几分钟的饮料。
“那个……”
我尝试着再次打开话题。
“后天……就是文化节了，何合你……”
我想问她打算怎么向学长表白。
虽然知道现在说这个有点不合时宜，但我实在想不到别的话题了。
我知道学长刚拒绝了何合的邀请，也知道何合之所以邀请我出来只是希望我这个好朋友安静地呆在她身边。要是我现在突然提起学长的事情，即使是何合，恐怕也会让她情绪失控吧。
可是，我不想再这么不干不脆下去了。
在刚才被何合牵手的那一瞬间，我就像魂被勾走了一样，心底立马产生了这样的想法——
干脆在这里就劝何合放弃吧。
“——何合你，还打算向他表白吗？”
何合放下了手中杯子，眼睛朝上看着我。
她说：
“嗯，我会向喜欢的他表白。”
听到何合这回答，我的心脏就像被人捏住一样，让我难以忍受。
明明这个时候回答“不”会更加轻松。
可是，何合却选择了继续努力、不去逃避。
和她脸上的从容比起来，我的惊慌失措、我的自作聪明都显得像是在瞎操心。
我这么自我厌恶着，想要再度开口。
可是——
“我喜欢的那个他……”
何合低下头，缓缓地接着说下去：
“不管自己过得怎样，都会奋不顾身地帮助我、体恤我；他没有很多的朋友，却无论何时都愿意为我这个朋友去做。虽然很迟钝，却又在必要的时候很热血、很帅气，牵着我的手、带着我奔跑、让我为他心潮澎湃。我知道他心里面有别的女生，试着逃避他、试着从他的世界离开，可是，他却一次又一次地、有意无意地把我呼唤了回来。每天都在咖啡厅见面、打电话给我、到我家接我、陪我一起看电影，总是一直为我的任性妥协。虽然我不知道他有没有意识到了我的心意，或者他已经意识到却一直不伸出手，不过即使这样我也不再逃避——”
讲到这里，何合歪了歪头，露出了微笑。
“我要向我一直喜欢的那个人，向他表白。我希望这个人能对我再在乎一点。”
然后她有点惆怅地朝我笑了笑。
“即使这只可能是个奢望。”
而我，愣在那里，僵硬地说不出话来。
何合所说的那个人……不是学长。
而是我。
我忽然记起了她在一开始的时候并没有明确告诉我自己喜欢的人是谁。而是这么说的——
“经常自己一个人消沉，也依然喜欢带给别人阳光；不喜欢上体育课，但却一直没逃过课。还有呢，是一个相当迟钝的人，我不止一次暗示过他，但是他丝毫没有注意到我的心意，不过，仅仅是交换了手机号码，都已经让我十分高兴。而且，我们之间也渐渐有了交集……虽然可能他心里面有别的女生，也可能仍然没有一丝注意到我，不过即使这样也没关系了……”
现在仔细想想，这段话，说的不就是我吗？经常因为何合与范琴的事情自己一个人消沉、上体育课的时候总是走到班级的边缘、仅仅是和何合交换了手机号码、心里面还有别的女生。
最明显的一句——不喜欢上体育课，但却一直没逃过课——学长是学校的篮球健将，怎么可能不喜欢能挥洒汗水的体育课？只有我这种成天郁郁寡欢的人才会吧？
也就是说，从一开始，何合所说的有了喜欢的人指的就是我？因为意想不到我会说要为她做恋爱咨询，所以才编造自己喜欢的人是学长这样的借口？接着后面的几次约会，并不是学长不接受邀请，而是她根本就没有联系过学长？
何合所做这一切，都是因为我？！
我不晓得应该怎么回答何合才好。
我的心意，究竟是怎样？
之前总是有冲动、想要接近何合。可是，面对何合的心意，我却变成了缩头乌龟。
完全没意识到何合的心意。
我喜欢何合。可是，我心里面已经有范琴了。
“何合……我……我很开心，可是……”
可是我不能这么接受你。
我这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要说出这种话？
何合露出了自嘲的笑容。
“这话一般都是在委婉的拒绝对方时说的吧。”
她抿了抿苍白的嘴唇，身子似乎微微颤抖着。
“啊啊，还没到表白的时候就被甩了……明明早就知道会这样的，可就是没办法控制呢……真是蠢呢我……”
何合声音颤抖着，低下了头。
看着这样的何合，我有种头部遭到重击的感觉。
不对，我想说的不是那些。
——我也喜欢何合！从小学就一直喜欢！
——就算我现在和范琴正在交往，可是我却一直在意你！喜欢你！
我想说的是这些！
何合微微抬起头，用受到伤害的眼神望着我。
脸上却还是带着落寞的苦笑。
这一瞬间，我全身像发烧一样，开始沸腾起来。
明明知道不应该、明明知道不被允许，越是在纠结，就越是想要伸出手。
内心发生了剧烈的动摇。
——快停下来！
我咬紧牙关，想要内心快要奔流而出的情感压抑下去。
可是，越是着急，就越觉得哀伤地看着我的何合让我难以割舍。
越想向何合伸出手。
——不行！就算是何合也不希望我这样……
可是，内心的呐喊声渐渐变得模糊，连呼吸都变得急促。
仿佛内心被渐渐夺走。
仿佛现在内心只存得下何合一个人。
“何合，我——”
我也喜欢你！一直一直喜欢着你！
我想要这么说出口。
然而——
“真的，很……抱歉……”
何合用很微弱的声音打断了我的话。
我这才发现，她脸上出现了两道泪痕。
她用纤细的指尖擦着眼泪，一边向我解释：
“我果然是太任性了……明明想要一直瞒着钟楠的，明明想要用学长当做挡箭牌的，明明知道不能喜欢钟楠的……可是，可是……”
她双手都用上了，可是泪水还是流个不停。
“……对不起，让你困扰了。”
“不，何合你一点也不任性……”
倒不如说，是何合你太善良了。总是忍耐着自己的任性，向我们妥协。总是为了愚钝的我，为了我和范琴，却从来不说出自己的心意。
任性的是我。明明已经和范琴在交往，却喜欢何合，而且一直对喜欢我的何合的心意视而不见。
“何合，听我说……”
我站起身来，想要向何合伸出手——
何合也站了起来。
“我，我——我只是一时神经错乱才会说出刚才的话……钟楠不要放在心上，我，我没有喜欢过钟楠！从来都没有！”
我的手停在了半空。
何合没有抬起头，泪水一滴一滴地滴到地板上。
“我……我……”
何合眨了眨眼，声音在最后哽住了。
她抓起椅子上的包包，转身让单薄的后背对着我，跑掉了。
“何合——！”
我喊出声，打算追上去的时候——
“楠！你、你跟何合……”
我循声回头。
站在身后的，是手里拿着纸袋的葵。
她一个人站在距离我并不很远的地方。
瞪圆了眼睛，看着我。
“葵……”
“楠，你说的和朋友有约……指的是何合？刚才何合哭了？她说了喜欢楠？为什么，为什么……小琴怎么办……这……不……”
葵一脸泫然欲泣，头上的缎带也因为惊讶而随着头发颤抖着。
她一口气向我问了很多问题，可是我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见我紧闭着嘴唇什么也不说，葵低下头，快步走开了。
“喂，葵！”
我想要追过去。
可是一想到何合，我又回过头来。
何合的身影仍在视野中，但是却丝毫没有停下脚步的意思。
葵也渐渐走远。
可是，无论我去追谁，都会有人受伤。
而现在，我却不争气地无论如何也迈不出脚了。
我无力地瘫坐在椅子上，身体像混了水的泥土一样沉重。
“可恶……”
我垂着头，狠狠地捶了大腿一拳。
我推起前额的头发，烦闷地长长吐了一口气。
混乱的心绪一直没有平静下来。
在胸口揪紧的时候，我竟然庆幸起今天遇见的是葵而不是范琴。
——我真是差劲呢……
我不由得为自己感到无可奈何的哀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