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
老妈就坐在客厅，但是我没有过去和她打招呼就把自己关进房间，倒在床上，用被子盖住全身。
连呼吸都觉得是负担。
老妈在楼下对我喊：
“囝仔？你回来了？”
我光是回答一句“是”就已经费尽全力了。
不知为何，传来了老妈上楼的脚步声。
“那我出门买菜，囝仔今晚想吃什么？”
老妈似乎走到了我的门前，向我说道。
“今晚不用煮我份，我头疼！”
我在被窝里面连头也不探出，只是毫不客气地回答老妈。
“是吗……”
老妈有点担心但欲言又止。
很快，门外又传来了老妈转身离开的脚步声。
——就知道对着毫无关系的老妈吼叫，我真是没用啊……
内心依旧充斥着这种莫名沉重的自卑与失落。
只要一闭上眼睛，泪流满面、哭着说对不起的何合，与呆立在身后、泫然欲泣的葵——两个人的身影就会在脑海里面浮现。
看到何合哭泣的脸，不可能没有罪恶感。
看到孤零零地站在那里的葵，露出那样悲伤的表情，我真的很想马上向她解释。
可是该怎么解释？葵有误会了什么吗？
似乎并没有。
因为我的原因，让两人都受到了伤害。我还庆幸当时没有遇见范琴。
——真是愚蠢得要命！
伴随而来的，是我因为我的懦弱、无能为力而产生的阵阵心痛。
我紧紧抱着头，在被窝里面蜷缩成一团。
我以为自己会这样一直睡不着，却不知道什么时候进入了梦乡。
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早上的十点。
起得比平常要晚了很多。
不过因为是周日，所以即使一整天呆在床上估计也不会被老妈说什么。但由于昨天回来之后就直接倒下睡着了，也没有洗澡，现在身上出汗很不舒服。
所以，我抬起疼痛欲裂的头，在床上坐了起来。
我抓起手机，机械性地按下开机键。
说实话，我既希望能够收到葵或者何合的信息，想要得到她们的谅解或者要求解释的文字；可是，却也希望她们没有给我发信息，懦弱的我就算看到她们的信息，也不知道该做什么。
就像昨天一样，我谁也没有去追。
这样复杂的心情，让我胸口又苦闷起来。
——如果范琴能在我身边就好了……
从内心深处燃起迫切想要去见她的冲动。
虽然一直没有好好在一起约会过，最近甚至变得有点疏远，可是，在烦闷的时候，却第一时间想起她来。
看见范琴的话，这股烦闷的心情、这混乱的心绪，是否就可以得到解脱？
我拿起手机，打开编辑信息的界面。
“我想见你。”
我给她传了这样的短信。
如同平时范琴回复我的那样简洁。
我一直一个人地在那里闷闷不乐，瞎操心范琴的回复是否是在敷衍我，不晓得到底怎样才能讨她欢心。可是等到自己也这么发了一条不带废话的信息之后，才发现——
原来文字越少，感情才越强烈。
范琴平时也是怀着这样的心情给我发信息的吗？
内心有无数的话想要说，可是却不想在信息里面浪费。所以每天的信息才简洁得像不高兴一样？
可是我却一直小心翼翼地担心她是不是并不喜欢我，想想真是无聊透顶。
范琴并没有马上回复我。
我把手机放到桌子上，从衣柜拿出衣服，准备下楼去洗个澡。
经过客厅的时候，发现老妈正叉着腰瞪着我。
“囝仔！昨天究竟是怎么了？连饭都不吃？！”
“不是跟你说头疼吗……”
我有气无力地回答，这才发现自己声音变得有点嘶哑了。
“不要跟妈妈我撒谎！我可是从囝仔进门就看出来了哦，囝仔是不是和小琴吵架了？”
老妈伸出手来，抓住我的肩膀，一脸严肃地看着我。
“没有吵架啦……”
我别开眼睛，不去看老妈的脸。
虽然真的不是和范琴吵架，但却似乎是做了对不起她的事情，所以难免有点心虚。
“不是小琴的话……难道是小葵？”
“！”
听到葵的名字，我肩膀不由得抖了一下。
而抓住我肩膀的老妈那么敏锐，又怎么可能会没注意到我这个变化？
所以她松开了手，在胸前抱着手臂，低声喃喃道：
“原来是小葵啊，难怪……”
“欸？难怪？难怪什么？”
“小葵没跟你说吗？前几天她妈妈打电话来找我，说让小葵回日本一趟，原本小葵一直不愿意走，但昨天晚上突然改口说坐今天的飞机走。”
“什么？那……”
我吸了口气，感觉到身体的僵硬。
“你想像上次一样赶到机场拦下小葵的话是做不到的哦。”
老妈相当平静地回答我。
“因为飞机已经起飞了，我刚去送完她回来。”
“……”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不仅因为没能在葵离开前向她解释清楚感到难受，还因为自己只能想到的冲动想法也被人看得一清二楚而感到无奈。
葵就这么离开了，我却什么也没能做到，甚至连该做些什么也不知道。
老妈似乎也看出了我内心的纠结，像是为了让我放心一样拍了拍我的肩膀。
“不用担心，我跟筱涵学姐——啊，就是小葵的妈妈——说了，小葵在这边过得很好，她也同意只要小葵回家见一下一些亲友，很快就让小葵回来的了。”
“是吗……”
虽然听到葵还会从日本回来，确实是感到安心了。可是，想起她那个失神的表情，我又开始担心了。
我并不是担心葵会向范琴提起我跟何合在一起的事情，我所担心的，是善良的葵会继续这样误会我、鄙视我。
而我甚至连向她解释清楚的自信都没有。
“对了，小葵临走之前让我把这个交给你。”
说着，老妈走到客厅的茶几上拿起放在上面的一个纸袋，递给我。
那正是葵昨天手里拿着的那个。
我接过来，拿在手里，打开绑在封口处的粉色缎带。
里面装的是形状很可爱的茶色烤饼干。在饼干的上面还有一张小纸条。
我将纸条掏出来，上面写着：
“楠：
这是我烤的钙质丰富的豆浆饼干。听说钙质能够纾解烦躁情绪，最近因为校文化节的事情，你和小琴都好像积累了不少压力。所以楠带过去小琴家，和她一起吃了吧，之后一定会舒畅很多的！
我们一起为文化节加油吧！
葵”
这是葵为了我和范琴烤的饼干……
因为校文化节，我跟范琴变得交流不通，也确实因此而心情烦躁起来。葵看见了我们这样，为了让我们打起精神来，还贴心地为我们准备了饼干，想让我们纾解压力。真是爱为人操心呢，小葵。
可是我……却让她失望了。
——这也难怪她为什么会放弃了明天就要上演的班级的戏剧，坐上回国的飞机了。
就连一直默默支持我和范琴的葵都已经对无能的我感到绝望而放弃了。
真是一个大烂人啊我。
我怀抱着葵留给我的饼干，无力地自暴自弃起来。
“囝仔，过来一下！”
老妈在我发呆的时候已经坐到了沙发上，现在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示意让我坐过去。
“我要去洗澡……”
我指了指搭在肩膀上的衣服。
“洗澡什么的，等一下妈妈陪你一起洗啦!”
老妈又开始口无遮拦起来。
“你再说这样的话，老爸可真的会生气的。”
我无奈地扶着额头，随便地回了她一句，便坐到了老妈对面的短沙发上，并把纸袋放到茶几上。
“囝仔竟然懒得吐槽我了，果然有问题！”
老妈用力点点头，似乎在肯定自己的观点。
虽然对老妈探知结果的方法有点无语，但是我却没什么可以反驳的。
老妈见我沉默不语，突然露出了天真烂漫的笑容。
“哼哼，囝仔不用担心哦，有妈妈这个‘青春期少男少女的好朋友’在，无论是什么样的感情挫折都可以跟妈妈说的哦！”
她笑嘻嘻地说着，完全没有顾忌我眼睛流露出来的怀疑的眼神。
“囝仔不相信妈妈？”
“一个三十来岁的大婶突然用小孩子恶作剧一样的眼神看着我，如果我相信了才是脑子出问题了吧。”
虽然还是很无力，但我竟然已经可以正常地吐槽老妈。这让我自己也感到很意外。
老妈直挺着背脊，拍了拍胸膛，满脸自豪地说：
“你别看妈妈好像很不靠谱一样，当年可是妈妈把你爸爸追到手的哦！”
“你也知道自己不靠谱……哈？你追老爸？！”
“没错，就在读大学的时候，妈妈以自己的美貌、能让异性神魂颠倒的淑女性格，将爸爸追到手了！”
“你不要一脸正经地说着些不切实际是事情啦！”
“唔……”
老妈好像很不满意我的质疑，在胸前握着拳头，上下挥动，嘟着嘴抗议道：
“妈妈才没有骗你！真的是这样啦！”
“那又怎么样……”
都三十几的大婶了，还好意思说自己是美女。虽然老妈的婚纱照上真的是很漂亮，而且也听说她年轻的时候确实是很受欢迎的女性。
可是这跟现在这状况似乎没有什么关系吧。
“所以说啊，不管是什么样感情问题，妈妈都能帮囝仔排忧解难的哦！”
老妈的眼睛顿时散发出和年龄完全不符合的激动，闪烁着好奇的光芒。
被老妈渐渐逼近的眼睛吓得瞬间挺直了腰板，并顺势向后倒去，但我还是为老妈的关心感到胸口有点麻麻的。
老妈虽然平时有点脱线，但毕竟是个老师，而且我也听说过她以前和老爸谈恋爱的时候竟然一次也没吵过架。和喜欢吐槽的我不一样，老爸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即使在家也很少说话。跟这样的老爸在一起，两人的十几年的夫妻感情仍能经营地这么安稳顺利，可见老妈确实是个对男女之间微妙的感情很在行的大婶。
尽管内心觉得向老妈讨教恋爱方面的经验是件很愚不可及的事情，我依然还是敌不过老妈那双即使三十几也毫无鱼尾纹的大眼睛。
所以我微微叹了口气，松口说道：
“那么，老妈，我问你。如果我朋友从小的喜欢一个女生，但现在他并没有和她交往，而是和另一个女生交往了，可是之前喜欢的女生突然间鼓起勇气来说喜欢他，我朋友现在该怎么办？”
“唔……”
老妈听我这么说道，托着下巴，陷入了沉思。
“囝仔从小喜欢的那个女生……是你桌子上摆着的那张照片里的那个？”
“嗯……不不不，我说是我朋友咯！”
差点就被套出话了，幸好被我察觉。不过似乎还是瞒不过老妈敏锐的双眼，她发出哧哧的笑声，说：
“好好好，囝仔的朋友。嗯，我觉得呢，囝仔的朋友应该问一下自己的内心，再做决定。”
“问自己的内心？”
被老妈这么轻描淡写地说出来，我一时想不明白老妈的意思。
“没错。妈妈给你讲一下以前的事吧。
“妈妈以前呢，也是从小就喜欢你爸爸哦，从小学四年级就喜欢了。但是你爸爸一直都是一个对除了自己以外的所有事情都当做透明一样的很酷的人，所以妈妈在追求他的时候也碰上过不少苦头呢。
“可是呢，上了初中之后，我认识了你爸爸的好朋友，他对我很好，我也对他有过好感。直到现在，我有时候也会想，如果当时我不是和你爸爸交往，而是和他交往，现在会是怎么样呢？
“虽然别的不知道，但是有一点是很肯定的——你爸爸肯定会一直孤僻下去，最后孤独一人过一辈子。因为我们之间，都是非对方不可的存在。只有我才能改变他，也只有他才能让我安心。
“所以，我选择了坚持自己的初心，一直追求你爸爸，一直爱着你爸爸，直到我们相恋、我们结婚、成家、有了囝仔你。现在我还和初恋一样爱着你爸爸。
“当然我这么说不是想让你像我们一样坚持初衷而选择你从小就喜欢的女孩子。而是希望你想清楚，你所喜欢的女孩子们，究竟是谁更需要你，究竟谁会因为你而改变，又究竟对谁而言，非你不可。
“考虑完这几个问题之后，相信囝仔也会找到自己的方向了吧？”
老妈从后面开始就直接指出那是我喜欢的女孩子们，弄得我的脸色一阵红一阵青。面对老妈接连不断的经验之谈，我缩着身子，满头大汗地沉默了下来。我不仅因为老妈的话而沉思，也因为老妈说起自己年轻时候的事情竟然会像个少女一样温暖明朗而感到吃惊。
不过，因为老妈的话，我先前那迷茫的心绪却已经雨过天晴一样烟消云散。
我已经明白自己应该怎么做了。
我拿起刚才放在桌子上的纸袋，抱着衣服，往楼梯走去。
“囝仔，你不洗澡了？”
我往楼上迈出步子，用坚定的语气回答她：
“我还有事情要解决。”
“哦，是吗。”
老妈脸上带着悠闲的微笑，目送着我。
我拿起手机，发现已经收到了范琴的回信。
“明天就能见了。”
果然是很有她的个性的回复呢。
总之先告诉她葵的事吧。
“葵今天回国了，你知道吗？”
很快，她就回复我了。看来和葵有关的事情，她还是比较在意的。
“我昨天晚上才知道。”
“那班里的话剧怎么办？”
“只能由对剧本最了解的我代替她上场。”
果然是这样呢。
我确认了自己的想法，接着从电话簿里找到自己要找的那个人的电话，深呼吸一口，按下了拨号键。
“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