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周洪觉得脸上蒙了一层沙子，磨得鼻子发疼，耳边是恍若隔世的嘲笑声。
“喂，喂，还不赶紧爬起来，这家伙头朝地摔傻了？大兄嘚，起床了！”
“就是，碍事不碍事，监考老师，这人不好好考试趴在沙坑里，不是浪费时间吗？那组人都跳完了。”
周洪猛的直起腰，眉毛上沾着黄沙，他迟钝回头，发现一个脖子里挂口哨的男人，正朝他伸出手掌：“周洪同学，你刚才是怎么回事？”
“监考老师。”周洪望着那人严肃认真的脸，怔怔递手过去，让他把自己拉起来，“刚才，鞋带没系好绊了一下，我能再试一次吗？”
“看着不像啊，你刚才是不是短暂昏迷了？是不是有疾病没有上报？我告诉你，隐瞒病史是不行的，取消加试资格吧。”男人要走。
周洪一把抓住他袖子，脸上带着恳求之色：“老师，我没有病，真的，我就再试一次。”
“那不行。”男人指着前面一个凉棚，说：“你去测测心率，如果那边医生说可以，那你就补个考，不然，对不起了。”
周洪愣了一下，发现排在后面的加试学生，都在拿不耐烦的眼神，盯着他，那目光好像是在告诉他，黄粱一梦，该醒了。“老师你就不能通融一下吗？我文化课成绩可能会差一点……”
“你真不知道假不知道？有无法剧烈运动疾病的考生，可以免试拿到加试满分，你这不是找不痛快吗？”那男人把口哨吹了一下，说“下一个。”
“我没病！”周洪吼了一声。
说着他自己跑到沙坑起跳点，把做准备姿势的考生撞开，他深吸一口气，在众多嫌恶的眼神中犹如翱翔的猎鹰，俯冲猎物，“哗”的掀起一片黄沙。
跳过2M标尺以后，足足又向前跨出近九十公分，双脚深深插入沙坑，他屁股坐在沙子里，大口喘气：“哈，哈，哈哈，我破记录了！”
那些原本表情还充满不满，对他评头论足的加试学生，一个个满脸呆滞，不可思议的望着标尺，还有不敢相信自己眼睛的，专程跑到周洪身边去围观奇迹。
“哇塞，大兄嘚厉害啊，这有三米了吧？中考跳最远的我记得有个三米二的，还是两年前，不过人家是国家三级运动员，从小练跳远的。”
“别动！哥们儿，别动，真的，我给你拍个照发朋友圈。诶？我手机呢？”
那人找不到手机急得团团转，现代人啊，离了手机就根本乱了套，这是体育加试考场，怎么可能会让你带手机进来？周洪在心里吐槽，不过，他还是挺享受这种感觉的。
以前他总是顾忌自己有心脏病，虽然从小喜欢运动喜欢锻炼，但是他并不能像其他小朋友那样自如，随身带着的药瓶更是时刻提醒着他。
但是刚才那起跳的瞬间他完全心无旁骛了，眼睛里只有两米标尺的尽头，双脚一离地就好像浮在气泡里，轻松得不得了，觉得啥都能成。
“唉，说起来，真是有点感谢那个梦啊。”周洪身边挤满了来参见大佬的人，他默默看着宁静平和的天空，云朵慢悠悠的变形又仿佛一丝不动。
忽然有些想念那个无比真实的梦境了。
在那个梦境里他并不是一个只有靠跳远跳出三米才能被人如此正视的人物，他的微笑、痛苦等种种情绪变化甚至能改变一方世界的局势，印象里那好像是在一座浮着的岛屿上，岛上满是飞来飞去的仙女，他被人簇拥其间，度过了上千年的欢乐时光。
一朝梦醒来，周洪依旧孑然一身，不过嘛，这样也不错。他满腹感慨的望着监考老师记录成绩，“滨海三中三年二班周洪，3.1米。”
哗啦啦啦。
掌声在四周围雷动，周洪得到了这加试考场上最为热烈的鼓励，周洪心情复杂的环顾着陌生的人们向他展露笑颜，这可以归属为他印象中仅有的几次人生高/潮，在此之前他的中学时代并不起眼，他成绩普通，性格孤僻，以自我为中心，毫无集体荣誉观念。
他喜欢生活在一个小小的世界里，薄情寡欲。
但是这个3.1米的成绩像是掀开了新的人生篇章，阳光渐渐刺眼起来，他觉得，是时候迎来新的开始了。
告别幼稚，告别中二病，告别孱弱告别种种阻碍他变强的东西，他不能确定是什么样的人生经历让他产生了这样的想法，他只是觉得，如果放在那个人身上，应该会选择活在聚光灯下而不是阴暗的角落里。
周洪眼中泛起明亮的光芒，向着每个鼓掌的人点头微笑，他以前并不擅长微笑，这时候，却仿佛是学会了。
“这孩子还挺有礼貌的嘛，这个成绩都够得上特招生标准了！”有人善意的提醒着他，周洪也一点不显得骄傲。
“诶诶，看到那个跳3米的男生了吗？身材好棒注意到没有？尤其是腿诶，又长又好看。”还有女生专程跑来看他的，像看珍惜大熊猫似的热情围观周洪。
几个少女围在一起笑得花枝招展，竟然还引申到少儿不宜的层面上去，女生们嬉笑着追打一番，周洪却不再像以前那样，容易在女生面前脸红。
他大方的接过女生递来的毛巾和冰水，有礼有节的说着“谢谢”把人家搞得面红耳热，心跳加速，还把半瓶矿泉水洒在胳膊上，脸上，揉了起来，爽朗的甩干水珠，引来那些花痴娇声大喊“那男生好帅啊，不知道有没有女朋友。”
“喂喂，考完试去要一下微聊号码，错过这村没这店了。”
周洪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为什么任何一个举动都像是肢体遵循记忆摆出来的，而以前颇为内向的他，是绝对不会如此引人注目的。
这时，监考老师走过来拍了拍周洪肩膀说，“你去测试一下心率。”
周洪不明所以，满脸疑惑，监考老师俯下身，指着凉棚附近两个抱着胳膊的啤酒肚男人，“那是市特招办的领导，他们看到的成绩之后，问我你为什么有第二次补考，我说你是不小心摔倒了，他们估计是有自己的想法，非让你去测试测试心率。”
“为什么啊？老师？”
监考老师拿手摆在他耳朵上说：“因为你如果服用心脏病药物盐酸曲美他嗪，体育成绩就不能作数了。”
周洪脸色黯淡了一瞬，接着他点了点头，突然眉开眼笑的对监考老师说：“这个瓶子里的药，我还没吃过，不信您看包装。”他拿出体育服里的一个蓝色药瓶，锡箔封环还好好的，“确实是盐酸曲美他嗪片，我有点窦性心跳过速，不算心脏病，这是我妈给我预备的。”
有时候，为了保护自己，自证也是必要的，因为他如果被检查出患有心脏病，就有可能暴露出这瓶药，不如提前交给老师知道。
监考老师拿过药瓶看了看，突然伸手摸了摸周洪的脑袋，“老师相信你，去检查一下。”
周洪在那些渐渐起疑的议论声中，向着凉棚走去，多数人更愿意相信，他的纪录是真实的，因为这个男生，毕竟有点小帅。
那两个啤酒肚男人带着他躺到心电图仪旁，他们和医生一起凝视着可视图层，在稳健、规律的脉动曲线上，看到了一颗极度健康的心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