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信
当羊猫再次进入那间狭窄的书房时，他的心情可以用四个字来形容，恍若隔世。
严格来说，反击行动满打满算也就耗费了五天时间，并不能算是很长的时间，但过程中的艰难困苦让年纪尚小的羊猫费尽了心思，一直以来都从事着简单体力劳动以维持生计的他第一次感受到了“肩负责任”的滋味——而“城主”这职位，正意味着会有源源不断的责任等着他去肩负。
未来的日子会变成什么样，羊猫无法想象，至少，他已经把这对于自己来说太过沉重的职责分担给了更可靠的人——夏亚。其实，如果不是因为“道尔城主唯一的遗嘱”在束缚着不想背信弃义的羊猫，他或许早就把玉佩整个让给夏亚了。
“你要在门口站多久？”
熟悉的、令人怀念的、缺乏起伏的女声传来，羊猫顿时从神游状态回归了现实。
穿着一如既往的红斗篷，红儿正一个人坐在往常的小木椅上，手拿一本古书，小小的身影被包裹在透过窗户照射进的温暖阳光中。
“嗨，红儿。”虽然心中趟过涓涓暖流，但不善言辞的羊猫还是普通地打了声招呼。
难得的，红儿没有干巴巴地回复“嗨”，她那双蓝色的眼睛久久地盯着羊猫，一句话也没有说。
羊猫觉得红儿的模样怪怪的，于是他走近对方的身边，伸手在红儿的眼前挥了挥。
“你没事吧，怎么不说话？”
“大羊猫，”这三字从红儿嘴里蹦出来的时候真是吓了羊猫一跳，但还未待他张口询问，红儿却说出了让他更为惊讶的话语，“我听说了反击行动的过程，对你来说太过危险了，为什么不带我？”
“带上你？”羊猫稍稍觉得有些好笑，但他还是认真地回答了眼神动摇着的红儿，“红儿，这样做除了让你置身险境之外完全没有意义啊。”
红儿沉默了一阵，随后她像是想起了什么，微缩脖子，把红头套戴上了。
“让我留守也是你的命令，我无权干涉，只是没有我的保护，我有些……担心你。”
“哈哈哈，我没什么好担心的啦，你看，我现在不是还生龙活虎的么？你看，你看！”羊猫说着竟开始做起了俯卧撑，之后还妄图完成一次空翻，结果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红儿熟练地用冰凉的视线吐槽了羊猫的逗比行为。微叹了一口气后，她重新把注意力放到了古书上。
正摸着自己长了包的脑袋的羊猫或许是因为和红儿分别了一段时间后与形形色色的人接触过了，他没有意识到，红儿其实并不是一个会担心别人的女孩儿。这短暂的却又是有生以来一次的分别让红儿稍微发生了些改变。
但这改变也只是巨石的一道小裂缝而已。小小的波澜化开之后，红儿很快恢复了常态。
把批阅公文的任务在昨天尽数推给了夏亚之后，羊猫终于可以安心地学习识字了，但当他刚把教材翻开，敲门声就响了起来。
“请进。”
推门而入的是一脸焦急的觉醒。
“羊猫，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把一半玉佩给那个夏亚？是不是他逼迫你的？如果你有什么证据就快告诉……”
“等下啦，觉醒。”羊猫打断了觉醒开门见山的发言，语气有些不快地说明道，“夏亚没有逼迫过我什么，玉佩是我自愿给他的。”
觉醒瞪大了眼睛，问道：“为什么？”
“通过这次反击行动，我充分感受到了自身的不足以及夏亚的成熟老道，说到底，如果没有他的作战计划，我们是不可能顺利完成任务的。”
“等等，”觉醒咂了下嘴，正色道，“我承认夏亚的作战计划还算有效，但这是他的职责所在啊，打个不恰当的比方，国王大人可不能因为某位大将的军事才能而把位置让给他啊。”
羊猫把识字本合上，少见地皱起了眉头，这一举动甚至引来了红儿的侧目。
“你们一个个，到底都对夏亚有什么偏见？他各方面的能力都很优秀，不仅仅是军事上的，这点觉醒你应该很清楚啊，为什么不能让他来帮我分摊一下职责呢？对于这座城市而言，有夏亚这样的贵族来治理岂不是更好？”
羊猫说的话并没有错，如果单单论合理性的话，一个拥有渊博知识、见过不少世面的壮年贵族确确实实要比一个除了“血之石”能力之外什么都没有的小孩要更适合“城主”的位置。
但是，作为接触了无数人的王国公务人员，觉醒懂得羊猫不明白的道理——“才能”并不是人事任免中的唯一标准。
见觉醒不语，察觉到自己情绪有些不稳的羊猫换了个比较务实的问题。
“觉醒，你还是快些把夏亚的名字登记上你的本子吧。”
“夏亚的个人档案我已经编入相关文件里了。”
一如夏亚本人，这个答案也让羊猫有些惊讶。
“这样啊，我还以为你都提出质疑了，应该是不会……”
“工作就是工作……唉。”
觉醒轻叹了一口气，原本想趁羊猫态度稍有些软化的时候继续阐述自己对于夏亚的看法，但回想起对方的顽固劲，他还是把话咽进了肚里。
羊猫现在根本不明白他自己的处境，并不是世上所有人都是知恩图报的，有能力但把一切心思放在自身利益上的人的数量可不少，而夏亚就属于其中的一个。无论是从态度上还是手法上，这个身世还有着诸多谜团的男人一定不是什么对“轻晓城”以及羊猫有益处的存在。
觉醒有一种预感，如果放任夏亚一步步往上爬的话，别说是“轻晓城”了，甚至可能会危及到整个区域，乃至整个王国……
但这一切猜测都是觉醒根据极为丰富的个人经验得出的，怕是他现在无论怎样解释，羊猫都不会考虑到“城市高层充满了夏亚势力之后，自己的后果”这个层面的。
既然无法通过直接的方式让羊猫明白事理，觉得自己有义务处理这个问题的觉醒只得选择其他方法。
“那先不说夏亚了。后天我就要离开这里去其他地方出差了，希望届时你能一个人来送行。”
“好，这事儿没问题，这段时间真是太感谢你了！”羊猫爽快地答应了，他的这句话发自肺腑，不掺杂一丝虚伪。
觉醒告辞后在自家的书房里花费了不少时间撰写了一封足以影响到羊猫与“轻晓城”未来的信。而当他带着自己所有的行李在城门口等来了前来送行的便装羊猫时，他庆幸自己做了一个正确的选择——觉醒把想要传达的重要信息记录在了一封信中，而不是通过“口述”，因为消息灵通的夏亚已经得知了觉醒即将离开的情报。
“那么，羊猫，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位跟在你身后的便衣护卫一定是思维缜密的夏亚出于你人身安全而安排的吧？”觉醒看着羊猫身后穿着大衣的人说道。
羊猫点了点头，用佩服的口气答道：“是啊，老实说我还没把这件事告诉夏亚呢。所以我说，他做事总能快人一步，很可靠。”
“呵，确实啊。”觉醒一改往日严肃以及鸡蛋里挑骨头的评人态度，微笑着赞许道，“夏亚这个人能力与行动力都很强，他未来一定会做出不少让你意想不到的‘妙举’，你作为这座城市的半边天，要好好配合他的工作啊。”
“这是当然的……话说，在你离开前，我还有话想说，”不待觉醒问话，羊猫就主动鞠了一躬，然后尴尬地笑着说，“对不起！怎么说呢，明明一直以来都在麻烦你，上次却因为误会而朝觉醒你发火了，真是太不成熟了。”
所谓的“误会”应该就是指羊猫以为觉醒讨厌夏亚这件事吧。
觉醒笑着摆了摆手，表明了自己并不在意这件小事的态度。随后他把伸出的手放入了大衣中，搜寻了一阵后，他像是趁着那个护卫把目光转开的时机，迅速地把信塞到了羊猫手中。
“这是先手的唯一机会，回去看，不要告诉任何人。”觉醒语速极快地轻声补充了一句，听清了话语的羊猫虽然不明白这番举动的含义，但看着对方异常认真的表情，他还是决定照办。
“那么，我走了。保重。”
重新把目光移回到两人身上的护卫看到的是如释重负的觉醒在挥着手与羊猫道别，后者也不舍地挥动着象征离别的右手。
没什么特别的一次告别。这是护卫得出的结论，也是夏亚即将得到的新情报……
谨记着觉醒指令的羊猫没有把信的事告诉护卫，他按原计划返回了自己那冷清的书房，在把椅子上安静地读着书的红儿排除在了“人”之外后，羊猫小心翼翼地拆开了信封。
信封的内容很短，但显然都是由一些精挑细选的、羊猫能够看懂的简单词汇组成的。
“即使给你几年时间，你也无法靠自己一人获得足够应对危机的力量，做之前我和你做过的事，继续招募人才，组成处理‘蚊’的精锐队伍，让他们成为你的同伴。署名，觉醒。”
觉醒在这封不长的信里只告诉了羊猫一件事：现在的他，需要的是真正的同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