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早晨，时钦起的很晚。按理来说在越级军训期间，每一分钟对新生来说都极为宝贵，但今天的情况却略微有些特殊。时钦不用再进行那需要精确到秒钟的网上决斗，也不用一整天都坐在被阳光烤得炙热的操场上，他今天的训练任务只有一个而已。
学院岛固定的二人寝室中只有时钦一人，不过这一点也影响不到时钦的心情。他就像往常一样起床、洗漱、换衣，出寝室楼前还不忘在全身镜前确认一下自己的整体形象。
“指甲有点长了，今天回来后剪一下吧。”
纯黑的长袖衬衫，深色偏黑的夏款西装外套，穿了四天已经略微有些发皱的黑色西裤，以及装点有镀金金饰却不显华丽的黑色皮鞋，和往常看似没有什么区别的一身黑衣，在光线与路边花树的辉映下如黑洞般吞噬着周边的夏日风情。
寝室楼到4号操场的距离并不远，时钦走在路上步伐显得十分轻快，他很喜欢这种没有往来学生的空无一人的小路。眼看快走到操场，天地相接处映在时钦眼眸之中，时钦缓缓放慢步子，将右手五指轻轻抚在心脏处，微微用力。
“今天我能赢吗？”
心脏在跳动。
隔着略单薄的衬衫，时钦手指清晰地感受到了身体上那些旧伤的触感。匕首划伤的伤痕，别针扎过的疤印，打火机烤过的烧伤……感受着这些勋章，胸口一如往常地跳动，不缓不急。
已经能够看到了。
三张简单的桌子隔着较远的距离呈三角状分布，出题机和检卷机一应俱全，略有遗憾的是没有隔音室，也没有全息投影这类设备。不过这也正常，本身这次决斗就并非正式决斗，只是军训的其中一环罢了。
注意到时钦，早早等在那里的三个人不约而同地抬起头来。
“时钦，你迟到了。”
“嗯，抱歉啊。”
“既然时钦已经来了，那我们就抓紧时间赶快开始吧。”
没有温度的指责，没有诚意的道歉，两人这番对话只是为了确认彼此确实在这里罢了。随着沃兹的命令，叶考煌今天第一次出现在时钦面前。他今天的衣着一如既往，整个人被白色占领了一切，不知是不是时钦的错觉，叶考煌今天的表情尤其冷漠。
两个人集中到沃兹面前，面对面彼此注视着，沃兹在一边向双方最终确定本次决斗的相关内容。
十六夜辉夜没有说话，简单和时钦进行过眼神交流后就静静站在一旁。
“那么，这场非正式决斗马上就开始。考试试题难度为A级，题目内容限定为高一及以下内容，时间90分钟，具体考试形式为世界高考制，至于赌注这方面……”沃兹说到这里沉默了数秒，“本身就是场非正式性质的决斗，赌注这种东西没有也可以，算了吧。”
“不。”
时钦出声打断了沃兹。
“沃兹教官，我和叶考煌昨晚已经商量过了，我们决定在这场决斗中使用赌注这个制度。”
沃兹带着确认的目光看向叶考煌，叶考煌看看沃兹，又看看时钦，最终再次和沃兹四目相交，毫无犹豫地点了点头。
“那么双方赌注是？”
“嗯。”时钦清了下嗓子，“这场决斗，如果叶考煌赢了，我自愿把我Z-1的徽章交给他，同时承认以后他是Z组的组长。”
在一旁听着的十六夜辉夜一瞬间张大了嘴，想说些什么，但又憋了回去。从好的方面来想，虽然这种赌注看起来风险很大，但确实也不失为一个好方法，毕竟现在Z组还在筹备当中，确定谁是Z组将来的Leader确实十分关键。
虽然现在一部分人好像已经默认了时钦为Z组组长，但其实叶考煌比起时钦，在新生中要更有影响力，而且他还有着战胜S组第三位艾尔莎·泽诺斯坦的战绩在，比起终究还是输过一场的时钦，叶考煌某种程度上来说确实更适合做组长。
只是时钦……不会觉得可惜吗。
“我知道了，那么另一方的赌注呢？”
“假设这场决斗最后是我赢了……”时钦伸出食指指向叶考煌胸前，“我要叶考煌现在戴着的A-1徽章。”
“啊？你这孩子说的什么东西啊？！”
在十六夜辉夜出声之前，沃兹抢在前面喊出了时钦的名字。
“怎么了吗，沃兹学长？”
“你们到底懂没懂我意思，我从昨天就跟你们两个人说了，这只是一场非正式的决斗，这场决斗的目的是锻炼提高你们，懂吗？”
“我们懂的，沃兹教官，只是顺便借这个机会，决定一些事情而已。”
叶考煌点点头，附议时钦。
“你们根本什么都不懂。你们才是新入学的新生，严格来说连高一生都算不上，你们根本没意识到徽章对你们的重要性！你们……”
沃兹和时钦对视一会，又望向叶考煌，最后一脸无奈地败下阵来。
“唉我输了，随便你们吧。”沃兹深深叹气，“可是我要先说好，非S组成员的我并不具有官方裁判监督权，所以这个赌注事后是你们两个协商执行，学院岛方面不会采取任何保障措施。”
在时钦和叶考煌表达感谢的点头后，两人转身径直坐在了属于自己的桌子前面。简单适应下环境之后，决斗马上要正式开始了。
赌上两人徽章，以及决定Z组Leader资格的决斗。
“这两人真是胡闹。”
“那个，沃兹教官。”十六夜辉夜小心翼翼地凑到一边，“您有必要那么生气吗？虽然赌徽章是不太好，不过这对他们两个而言也不是什么必须的吧？”
“不是必须的？你真的是这么想的吗？”
“不是吗？他们两个人都是双重身份，既有新生入学时候的徽章，同时也有Z组现在还没有发下来的徽章，就算失去了其中一个……”
十六夜辉夜突然愣住了。
“啊。”
几秒之后，她才反应过来。
“你也意识到了啊。”沃兹咬紧牙关，“时钦入学时候A-1的徽章已经输给安舞了，他现在身上根本没有徽章，唯一能让他在学院岛留下来的，就是待发的Z-1徽章。
“那如果时钦这次输给叶考煌的话？”
沃兹摇摇头。
“这没有任何办法了，小聪明也好，谁来也好，都救不了时钦。如果输掉这场决斗，他就必须要退学。”
赢的会是时钦。
正站在出题机前的沃兹·卡兹一边整理着两人需要的考题，一边在心中暗自下着结论。虽然节奏有些被打乱，其实他在一开始安排的时候就对结果已经心中有数了。时钦拿到A-1徽章，叶考煌留下预定的Z-2徽章，一切都顺理成章，自然而然。
“可以开始了吧？”
“嗯。”
回应了十六夜辉夜的询问，沃兹走向两人分发试题。时钦向走过来的沃兹微微点头回应，脸上带着不知道是苦笑还是冷笑的微妙笑容。
沃兹缓缓走到叶考煌面前，一直闭眼沉默的叶考煌，此刻突然抬起头向沃兹点头示意。冰冷的眼眸刺穿了沃兹的瞳孔，仿佛看穿一切的冷漠态度让沃兹不禁全身一颤，堆放试卷的双手微微发抖。
「这场决斗我要赢。」——即使不言不语，叶考煌的眼神也清楚地向沃兹传达到了这一信息。
“开始！”
自远方吹来的风掠过每个人的耳边划过操场，沃兹站在距两人稍有一段距离的中心位置处，看着已经准备好的两人，心中不知为何又涌现出一种近似于犹豫和后悔的复杂心情。
说起来，自己也曾经历过他们现在这种心情吧。
在高一第二学期，马上就要升入高二的那个时候，学院岛史上最优秀学生顾希举办了一场S组入组资格筛选审查的活动，只要通过考核就能够进入S组。当时几乎全校学生都参与了进来，毕竟S组的诱惑力实在是太大了。
沃兹清楚地记得，当时身为高一生的他第一次到中校区来参加初试，身为A组强者毫无畏惧，因为他坚信自己肯定能够进入S组。学习方面，那个时候于东校区的各项考试中经常蝉联首位的他，有着不会输给任何人的自信。
因为自信，所以他没有注意到初试时坐在自己旁边的那个女孩。
而当他注意到自己旁边坐着的那个女孩的时候，一切都晚了。
只是在考试中不经意地瞟了她一眼，整个人全身的神经似乎都被从身体中强硬地剥离开来，身体不住地发抖，来自恐惧感的不适甚至让他反胃几近晕倒。
那场考试，沃兹没有做完试卷就中途逃跑了，理所当然最后他也没有分数。因为只要看一眼他就明白，这个女孩和自己是完全不同世界的人，自己不管多努力，不管努力几辈子，都不可能追上她。
那个女孩的名字叫安舞。
“叶考煌，太自信可不是件好事啊，等你被剥夺了天赋，你还能剩下什么呢。”
沃兹不自觉地念出了叶考煌的名字。叶考煌的“感应直觉”，以及时钦那强制将高位天赋剥夺的能力，两者的第一次碰撞，谁会赢呢。
“咦？”
然而他想象中的那幅画面，并没有发生。
像在砾石会场的那两场决斗一样，双方以行云流水的节奏动笔答题，笔尖跃于纸张之上随意志滑动，带着绝对的自信和对胜利的渴望，在只属于两人的世界中击破对方的防线，获得决斗的胜利……这种设想中本应该发生的事情，没有出现。
时钦眉头紧皱，手中的钢笔在试卷上忽写忽停，不时还会在一旁的白纸上写些什么，略有份量的笔在手中不停转着，完全没有要一口气做完试卷的迹象。叶考煌那边，虽受疾病影响他无法通过表情来显露自己的情绪，但那已经数分钟未添新迹的试卷还是能让旁观的二人将他内心动摇一览无余。
苦战。
如果仅凭两人现在的做题速度的话，其实并不能断言他们遇到了困难。严格来说，他们现在的做题速度只是普通而已，就和普通学生们做题的速度一样，无论怎么看，这场决斗的进行都只有“普通”二字可以形容。
这是无奈，也是谨慎。
荒野大地，决斗双方都只是在漠然地观察对方。叶考煌冷漠冰冷的笔尖缓缓抖动，时钦面前漆黑的墨迹洒遍每一个题目。这场决斗的参与者已经不光是他们二人了，他们现在所需要考虑的不仅是怎样去打倒对方，更重要的是如何在保护好自己在不被眼前题目阻碍的同时，保持好自身节奏。
距离决斗开始已经过去多长时间了呢。
明明应当在电光火石之间拉开差距，此刻却演变成了持久性的心理战。局面演变成这样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时钦的个人能力。让对手化为平凡，实际上也是在让整场决斗在观赏性上归于平淡。
时钦心脏有节奏地缓缓跳动，耳边全是自身急促呼吸的声响，连呼啸遍天的大风也被忽略。
有什么不对。
时钦额上渗出汗珠，时不时抬头偷看一眼叶考煌那边的情况，与时钦形成鲜明对比，叶考煌依旧波澜不惊，沉静如冰，那双透明银色的眼眸明亮闪烁，没有丝毫迷惘。一切都很正常，两个人现在正如彼此所设想的那样。
不对。
尽管说不出哪里不对，时钦还是如此断言着。
自己的对手可是那个叶考煌，是会在决斗前把每一个细节引向对自己有利方向的天才，这样的他在知道了时钦的能力后，还会毫无准备地来决斗吗？然而，就算他有对策，又要通过什么方法去实现，时钦拥有的，可是连安舞都陷入过苦战的能力。
似乎察觉到了视线，叶考煌也抬起头，与时钦的目光在空中相遇。
「」
“……”
怀疑自己的眼睛，时钦不禁整个瞳孔不由自主地放大，全身寒毛倒竖，整个人从喉咙到舌尖发麻颤抖。虽然只是短短的一瞬间，但时钦可以肯定，自己绝对没有看错。
时钦手中的笔落在桌子上，墨水随着冲击甩出笔尖，漆染了一缕蒲公英。被染上黑色的白色，就如现今的叶考煌一样。
沃兹，十六夜辉夜，都错过了那个可以决定这场决斗最终结果的细节。
“……叶考煌笑了？”
叶考煌停下笔。像是在把玩什么一般低头不语，任凭整支笔在手中空转一圈，然后再度握紧笔身。
沃兹眉头一皱，他能察觉到有什么要开始了。
“难道说……”时钦双目死死盯着叶考煌，“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正是那个难道说。
正是那个不可能。
从叶考煌手中笔尖再次接触试题的那一瞬间开始，所有人都意识到，冲破时钦那剥夺上天赋予桎梏的百年一遇的天赋，“感应直觉”被再次开启了。
世界新生代首位，再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