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那是和我记忆中并无太大差别的场所，可透过铁门上的斑斑红锈，我还是能依稀看见时间逝去所遗留的痕迹。
深吸一口气的我轻轻叩击铁门，蕴含其中的寒冷也当即蔓延于我指缝。
“谁？”
门后传来的女声既模糊又颤抖，即便隔着厚重的门，我也能清楚感受到小染的恐惧和不信任。
“是我，叶岚。小染……我能进来吗？”
“不可以。”斩钉截铁地将我拒绝后，门另头的小染也当即上了锁，“请回去吧，岚哥哥……”
“我只是想找你谈谈话，如果不放心的话，小染可以通过猫眼看下的。”
可能是由月之前的举动令小染产生了戒心。而在沉默的片刻后，门缝中透出了一丝微光：
“岚哥哥没和之前的姐姐一起来吗……不过这样似乎方便说话呢。”
一番犹豫后，胆怯的少女还是选择躲于冰冷铁门之后。小心翼翼地窥视门外的一切，小染就像一只受了伤的小猫，提防着所有可能发生的事。
倚靠门后的小染极为虚弱，通红的两腮及粗缓的呼吸节奏都告知了他人，她正发着高烧而且很是严重。
“那个……家里没药吗？”
无法想象眼前这羸弱少女就是一系列猎奇杀人案的罪魁祸首，明明比任何人都需要救助，可她却仿佛自虐般，蜷缩于这既冰冷又幽闭的空间里。
“你到底想和我说些什么。”
“你病了，不去医院的话会更糟……”
“没事的，反正也没人在乎我。就算腐烂在这也没人会理睬吧……”
“怎么会没人理睬啊，我可是非常担心你的。”
黯淡的双眸中闪过了一丝嘲笑，轻轻摇头的小染随即用厌恶的口吻说道：
“担心？岚哥哥只是想让我解除诅咒罢了，只是为了活下去才伪装成这样的。”悲伤将多余的情感完全淹没，并没否认的我仅是看着她，看着那女孩继续泄愤，“没错，大家都是一样的……都是假惺惺的，自私的家伙。一旦得到了原谅又会变得残忍起来……”
“啊，没错，我是想活下去。”与高尚属性完全绝缘的我清楚小染所说的是事实，所以没什么好争辩的，“但是，我也想在确保活着的情况下帮助小染。”
“岚哥哥应该全都知道了才是，我可是杀人凶手呢！所有人都是我杀的……我知道了，岚哥哥想做英雄对吧，没错的，你一定是来抓小染的……”
“不对！”无法继续忍受小染如此猜测的我握紧了双拳，“如果可以的话，我根本不想知道这一切。我并不是为了伤害你才来的，也没想过要做什么英雄，我只想带你回去。”
“回去？”
“嗯，回到过去，回到没有伤害的地方”
若那份力量是仅能造成伤害的话，是不是太过可悲了。小染曾将我拉离阴霾孤冷，那现在也该轮到我了。
“已经回不去了……因为一旦回到以前的话，小染就会死的。”
异常认真的话语不允丝毫反驳，一时语塞的我就这么看着少女自嘲。明明离开伤痕累累她的距离是如此之近，可我却没法去守护和安抚。
“回到过去的话，就会失去这份力量了。小染和岚哥哥不一样，已经没人再会保护我了，所以才必须自己保护自己，所以才必须不断杀死每个会伤害自己的人。”
这不是我所认识的那个女孩，那个文静且善良的女孩。存在她意识中的界限已被完全摧毁，恐惧着伤害的她试图拒绝一切，可这样却只会将她伤得更深……
“不，我会保护你的，就像以前一样。”
摊开手的我将那掉落月台下的边夹展示，而就在那瞬间，我也看到了黯淡之眸再显光彩。这或许算不上什么惊喜，但最起码的这可以当作一种补救，告诉小染她并不是孤零零一人。
“岚哥哥从小时候就一直保护我呢，所以啊，岚哥哥一直都是我的偶像。”
内向的小染经常受到同校男生的欺负。虽然鄙人的学习成绩一向惨不忍睹，可打架的战绩却足闪瞎任何一个不良少年。看不惯他们欺负小染的我经常替她出头，而每次看到小染破涕为笑时，我都会觉得异常满足和喜悦。那时的我会和小染聊天，用一些不着边际的话逗笑她。可如今所讨论的话题却如此残酷冰冷，令人不愿继续。
“岚哥哥，你还是回去吧……”
伸出门缝的手本将触及边夹，可最终却被猛然收回，仿佛遭受灼伤的小染蜷缩起了身子。她低垂着脑袋，一言不发地看着我。透过细小的门缝，我所看到的是不再温暖明亮的家。破损不堪的家具记载着因暴戾所产生的伤害。而那原本住有三人的住宅里，现在就只剩小染一人。
“回去。”
夹杂着烦躁情绪的冰冷之语如同利刃，刺痛着所有想要涉足小染周身的人。那是小染抵抗恐惧的手段，既笨拙又让人感到可怜。
仅有的微光濒临消失，而我的身体也在大脑思考前有了动作。以最快的速度伸手阻止小染关门，可动作稍缓的我还是被门夹住了手指。
“疼……”
十指连心，啃噬疼痛于蔓延的同时摧毁着我的意识。我能感觉得到自己的左手在不停颤抖，可残存的意识却又不允许我就此放手。
“放手，快放手！”
理智的流逝令小染变得极为疯狂，病弱娇小的身体爆发出了不符其体形的力量。厚实门板的几乎要夹断我的手指，咬牙死死坚持，我知道一旦松手的话，就再也无法将那绝望少女拉回……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耶梦加得的毒素混乱了小染的意识，我不明白她为何会如此慌张，但从她扭曲的表情中，我却解读到了一种恐惧，一种对渗入骨髓的深深恐惧。
“为什么不放手，为什么不能像他们那样一直虚假下去……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对我温柔呢？”
就算皮肤会撕裂，就算手指的经脉会断截。我也要触及她的脸庞，冰释那阻碍她获得救济的恐惧。
咔嘶~手指一点点地朝她脸庞方向挪动，无论多么痛苦和艰难，我都想轻抚她的脸庞。
“为什么？”
不解令门后的小染逐渐无力,而当她脱手时,我也看到了因高烧而通红的脸颊。
“因为啊……在这逃跑的话，那我就和他们没两样了。”
是他们放弃紧握小染，才使得她跌入背叛与冷漠的恐惧中。蜷缩黑暗低谷中的她胆怯又无助，渴望救助又害怕希望的瞬时转换。
“虽然我不知道他们做了什么……但我是绝对不会放弃小染的。”
伤口的再度开裂要远比伤口形成更为疼痛，如果说那时小染所展露的不信任和疯狂是源自背叛的话，那此刻我所能做的就是紧紧抓住她的手，绝不松开。
“岚哥哥……”
在即将倒下的瞬间将其紧抱，我于昏暗之光看清了小染的表情：
疲惫无比的笑脸让人心碎，轻抚那苍白脸庞，滚烫的指触令我很是担忧。呼吸节奏轻缓的她很是虚弱，不时流淌汗珠更告示着眼前的少女已支撑到了极限。
“笨蛋……为什么要硬撑啊。”不停剧颤的手动作困难，很想为她戴上边夹，并让她知道自己并不是孤立无援，“还有我在你身边呢……”
“岚哥哥，我很害怕呢，害怕你会像爸爸一样，变得好陌生好吓人……”
“稍等下再说吧，你太虚弱了。”
将小染安置于一旁的沙发，翻找退烧药的我也从医药箱内找出了瓶消毒药水。
“对不起，对不起……”
不知是扑面而来的刺鼻酒精味还是我所展露的忧郁过于明显，意识到我左手伤势的小染一个劲地道歉着。
“没事的，没事的~这点小伤，我以前打架可是受过更严重的伤呢！”
逞能是我除打架外最为擅长的事了，不过我倒是希望自己能不再做这种打肿脸充胖子的行为：
尽量控制自己的手不颤抖，我十分清楚消毒药水会对这血淋淋的伤口造成何等刺激。
吱~~~酒精在触及伤口的瞬时激起了异常刺激的反映，而那仿佛要融化手指的感触令我差点窒息。
“你看~完 全 没 有 问 题 哦！”
不，问题大着了，断断续续的剧烈灼伤感令我有种索性剁了手指的冲动。不过在一番斟酌后，我还是决定先包扎起来……
“骗人，一定很痛的吧。”
摇头示意的我将退烧药与水杯交付，比起这无关紧要的伤，小染的状况才更让人担心。
“小染，你到底怎么了……”
静候其回答的我无意瞥视，映入眼帘的是一副仅有两人形象的全家福照片。照片里只有小染与其母亲，其他包括父亲在内的所有人都被刻了无数刀。不单单是这张照片，其他的三人合照里少了小染父亲的头像。
“爸爸变了呢，不知道怎么的，突然就变得非常奇怪。明明都说好了，不再和小姨来往，要和妈妈还有我一起好好生活的……”
发现了我视线的小染蜷缩起了身子，将头靠于双膝上，她所展露的是我无法理解的复杂神情：
“不单单是爸爸，妈妈，小姨……我身边的所有人都变了。大家都像失控了般，不断伤害对方，不断刺痛彼此。呐，岚哥哥，我是不是中诅咒了，为什么每个人和我相关的人都会死去？为什么……死去的人不是我？”
无法回答她的问题，所以只能呆呆在一旁看着她发泄，看着她痛苦不已。口口声声说要拯救小染，可此刻所做到的却只是站在他身边……
“小染……不会有事的，我保证。”
弥漫破旧房间中的伤感刺痛着位于其中的每个人，稍稍露出脸，小染很是自嘲地摇着脑袋：
“但总有一天，岚哥哥会离开我的，总有一天……你也会丢下我的，就像爸爸和小姨一样。不再想看到我，变得讨厌我甚至……痛恨我。”
那混蛋在这，那为名“耶梦加得”的诅咒之蛇就藏匿在此，藏匿于小染受伤心灵的角落。
“不，不会的。”斩钉截铁的否认小染的看法，对于这个形同妹妹般的女孩，我是无论如何都不不会放任她不管，更别提什么会讨厌她，“只要小染求助的话，无论何时何地，我都会竭力帮你的。”
安抚着小染的脑袋，我觉得自己在这一瞬间回到了过去……
“都是那些人不好呢，如果没有他们的话，小染和妈妈就不会那么痛苦了。可是……可是为什么他们死了，我反而会觉得害怕呢？明明都是死有余辜的，明明是让我和妈妈痛苦的罪魁祸首……”
蜷缩身子的少女不断颤抖着，而不擅安慰的我就这样这般继续安抚。
“因为，就算那样，他们也是活生生的人吧……”
半蹲的我轻轻拭去了滑过小染脸庞的泪水，凑近观察，我才发现少女的黑眼圈是那地深。
“一旦合上眼，那些死去的人都会浮现于我眼前。所以小染每晚都不敢睡觉，而且拼命祈祷明天不要有人死去……可是每天起来会有出现新的牺牲者。明明不想杀死他们，明明只是想给他们一个教训……可是，无论是谁，只要靠近了我……都会死去呢。或许就像别人所说的那样，我是个受到诅咒的人，所以……不能再靠近我了啊，笨蛋哥哥。”
尽可能将自己孤立和囚禁的小染只是不想继续伤害，可她并不知道，自己只是耶梦加得的一部分。想要去惩戒却又害怕惩戒所带来的罪恶感，这样的矛盾心理无时无刻不折磨着眼前的少女
“既然都被说我是笨蛋了，那就没必要装机灵了。”不再伪装的小染扑进了我怀中，小心翼翼地将其搂住，“其实到现在，我都不知道该怎样让你恢复，可是啊，那样伤心又失落的表情，我是绝对不希望再看到了。”
“耶梦加得”的诅咒催化了存在小染心中的仇恨，随着仇恨不断的蔓延，那个我所熟悉的虞蔚染也就此消失不见了。
“对不起，岚哥哥因为我被诅咒了。”
仰视我的小染既懊悔又羞愧，而不愿令其担心的我则尽可能表现得镇定随意。
“不是说诅咒对笨蛋没效果的吗？”
“那是感冒啦！”
“反正我对这些东西是完全免疫的！我会解决这些问题的，小染就在家好好休息就行了。”
事实上，我还对之前诅咒带来的疼痛心有余悸。只不过介于本人喜好逞能的缘故，我才昧着良心拍了拍胸脯。要知道逞能可是优秀男人所必备素质，虽然这只会令事情更加复杂化，不过却能令人生充满趣味和惊喜。
当然有点常识的人都知道，这后半句是在骗人的。毕竟自己惊，别人喜是没什么值得好炫耀的。
“但是……”
“没什么好担心的啦，诅咒的事，交给我去解决吧。”
“对不起……我还阻碍了你和那个姐姐……”
“话说起来，小染应该也在调查有关诅咒的事吧？”
放于桌上的书籍中插满了书签，从这情况不难看出，小染也在调查有关“耶梦加得”诅咒的资料。
“嗯。”小心翼翼地点头，难以启齿话语的小染双颊倏然一片红晕，“那个……岚哥哥，今晚可以陪着我吗？”
从正前方传来的高能量反应难以估量，从小染之前台词来分析，这是一个进入其线路的场景。但很显然的是在进入此情节前需要一定铺垫。可依照我人品为标准的话，解析来的剧情一般不会如我所愿。
“……岚哥哥可……可别误会了！只是在一边陪着我入睡罢了，才不是睡一起什么的……”
果不其然出现了令我异常惋惜的下文。难道拿着非滑盖手机，班级座位不在窗口旁边就真的没办法进入真主角模式了吗？！
“我也没往那方面想啊！”没错，按照大多数ACG作品剧情来看，以我当前状况来看，同寝剧情是绝对无处展开的，“嘛，我会陪着小染的。”
说不定这才是触发FLAG的前置剧情，也只有完成后才能进入下一段。好吧，我还是停止这不切合实际的无耻幻想吧，毕竟这样的春秋大梦等睡了有的是时间可以做。
“还有……岚哥哥可以抱我吗？”
身着公主睡裙的小染红潮阵阵，在将其一把抱起后，我才发现这娇小少女轻得吓人。尽可能抱得平稳些，我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就将她弄碎。
萦绕小染周身的幽香异常迷人，不时吞咽口水以压制某不纯洁欲望：
“那小染好好休息吧，我会陪着你的。”
推开房门的我将其轻置床上，随之披上被子，我轻轻抚了抚她的额头。
疲惫且虚弱的小染需要休息，虽然我很想询问她有关“耶梦加得”的事情，可介于她当前状态，我认为还是延后下比较妥当。
“嗯，小染会好好休息的……不会再伤害任何人了。”
蜷缩被子的小染显得尤为可爱，静候其床边并目睹着其入睡。当我意识到她已进入梦乡时却已过午夜。小心翼翼地挣脱微热小手的依附，起身准备离开的我突然发现伤害本身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受伤却无人安抚：
“那做个好梦吧，小染。”
久久侧目后，我也悄悄合上了房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