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女抱着木板乖乖地坐在长椅上,悄悄地看向四周。
孩子们自发地围成几团玩在了一起,却都将她排斥在外,但看起来玩的并不尽兴。
略有沮丧的目光是不是偷偷地停留在修女身上,随后移开。并无恶意,也并非冷意,但是贝儿还是觉得浑身不自在,这种独立于他人之外的感觉,真叫人心里发毛。
她低头轻轻踢着身前的另外张长凳的凳腿,另一手把玩着胸前的琥珀。
直到一双脚出现在眼前。
那是一位苍白色秀发的女孩,分明和自己差不多岁数,却是显得身材拔高,亭亭玉立。她正盯着自己看,盯着贝儿都觉得有些难为情地挪开视线。
“你叫什么名字?”
修女愣了有一会儿,等到对方耐心地重复第二遍的时候,她才慌张地拿住木板,抓着炭笔划了几画,展示给对方看——【贝儿】。
“我叫夏娜的说,”女孩坐到她的身旁,“你认识那个审判官吧?”
白发女孩似乎是第一次念出“审判官”这个词,颇有些生硬。贝儿本来想要摇头否认的,她确实是算不上有多认识马丁,但是她没有动,只是握紧了琥珀。而夏娜低头与她一起晃荡着小腿,静静垂下眼帘。
“牧师大人要走了,你可以帮帮我让他不要走吗?”
修女颤动着幽蓝的眼睛,眸中尽是疑惑。
“你不知道吗……”她喃喃自语着,“他要被带走了,就像我的爸爸妈妈,再也不回来了。”
父母……鲜血……尖锐……
脑中忽然闪现的碎片令修女浑身一颤,她抿着嘴唇,提起炭笔又在木板上用力地划动着。
【我,否,知道】(I, no, know)
她擦去痕迹,又继续写道。
【我,尝试】(I, try)
“……谢谢。”两个女孩又开始不约而同地晃着脑袋,等待着忏悔室中的人,便忽然间打开了话题,愈发的,孩子们也凑了上来,好奇地打开了话匣。
“你是从外面来的吗?”
【雅各】
“好好看的裙子,是妈妈替你选的吗……我的妈妈可没有钱给我买这个。”
【否,是马丁(涂掉)……是审判官】
“……”
一个黑袍男性为修女选裙子,确实有哪些不对劲,这令孩子们有些诧异地互相对视几眼。
“金色的长发好漂亮,我可以摸一下吗?”
看着那摸遍灰黑的手,贝儿还是有些害怕地缩了缩脖子,连连摇头,最后只让双手还算干净的夏娜摩挲着,默认她一声不吭但两眼发光的上下其手,甚至还扎了个极为别扭的小辫子。
被孩子们包围的小修女显然是不太习惯被众人注视,只敢睁着眼睛看那白发女孩,后者只是回以一笑。
咣当——
教堂的大门是被人撞开的,一个身形巨大却又无比扭曲的人倒了进来。
孩子们皆是带着诧异后退了几步,之后是自发地聚拢在夏娜身后。贝儿抱紧了木板,脑袋不知为何感到阵阵刺痛。
她盯着那身躯抖动,看清了他的样貌——凌乱的毛发下是高度腐烂的人面,祂的眼白盯着孩子们,忽然定格在修女身上,祂身下的四肢都着地趴伏,脊背弓成非人的角度,尖锐的指甲竟然在地上凿出几条细长的痕迹。
不知道谁在尖叫,贝儿希望那会是自己,但不是。那怪物飞扑而来,那双眼白看得她如入冰窟,全身颤抖根本无法动弹。
唯有那苍白长发的女孩将她推开,挡在了贝儿面前——
如那个夜晚,如她的父母。
修女的眼瞳感到针扎般的疼痛,有什么热流将要从眼眶中流出。
——
——
祂嗅到了不一样的气息。
重伤的祂感到更加的饥饿,更加渴求血肉纵然是在令人畏惧的白昼,祂都按捺不住猎食的本能。祂循着诱人的气味,轻而易举地撞开了坚硬的障碍物,随后嗅到了众多鲜活的味道,夹在其中的,是别样的,熟悉的,更令祂疯狂的气息——同类,或者……
祂只感到身躯在颤抖,被定格在原地无法动弹。
或者,更高于祂的……
——
——
那散发着血腥味的利爪抵在夏娜的左胸前,距离她的心脏不过几层皮肉,却不再更前一步。
这样的凝固的一幕没有持续多久,片刻,一柄沉重的长枪从她的身后一侧飞出,巨大的动能不仅使长枪贯穿了怪物,甚至带祂远离了孩子们。
疾如风的黑袍冲刺到祂的面前,握住露在身外的半截长枪继续灌入气力,将其钉死在地板上。
木地板发出惨烈的破碎声,咆哮的怪物还没挣扎地爬起来,就被一支利箭打穿了脖子。马丁左手揣着手弩靠在胸前,不紧不慢地瞄准祂的四肢,一一打穿,随后又在祂的脊背上连续钉下几支铁箭,最后对准那凸起的,眦裂的眼睛,重重扣下弩机。
怪物终于是僵直一阵,重重倒在地板上,在激起尘土的同时,自身也在肉眼可见的速度下化灰而去,最后只留下了掉在地板上当啷作响的铁箭与深嵌在地板上的长枪。
喘息的马丁低头看了一眼方才掷出长枪的右手,正有几条血线沿着手臂从袍子里缓缓流淌,但他仍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将右手笼在袖子里,用左手捡回铁箭,拔起长枪这才转过身来。
“贝儿。”
他轻声念叨着女孩的名字,目光寻找那娇小的修女,绕开惊魂未定的夏娜以及抱着她连声安慰的牧师,他终于见到了——可是僵在女孩面前没有了动作。
马丁望着那双眼睛,那双此时此刻无比陌生的眼睛。那是一双暗红色的眼睛,冰冷又无神地目视前方,死死地盯着伪物倒下的地上。大概是听到了他的声音,红色的双眸更换了目标,与他直直对视。
——臣服。
马丁忽然想到了这个词语,顿时胸口与后背都感觉无比沉重,就像有一块巨石压着他半蹲下来,直到与对方平视才有所缓解。
铛——
钟声掩映了马丁的呼唤,却令她回过了神。一只微凉的手贴着她的脸颊令贝儿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像猫儿似的往手心里蹭了几下,她才后知后觉地睁开纯净的蓝瞳,带着茫然与畏惧看着眼前的审判官。
“不,没什么。”
马丁有些语塞,收回左手后望向别处。
“今天到此为止,”马丁对那位牧师冷声道,“不要想着逃跑。”
“我不会,我会在这里等你。”牧师将白发女孩搂在自己的怀里,毫不惧怕与面具下的双眼对视。马丁无言,拉起小修女就离开了教堂。
——
——
无人察觉的角落,一个藏匿在斗篷中的人将这一幕尽收眼底。他摸着下巴,却被一副面具说阻挡,但是这并不阻止他变作一副故作思考的模样。
“伪物居然真的存在,有意思……你不出来解释一下?”
他的身边却无任何人存在,倒是天上有一只鸟儿盘旋着,话音刚落,它就忽然俯冲下来,扇动硕大而有力的双翼落到了他的皮革护腕上。
这是一只无比俊美的隼,通体灰褐,身形修长,而那眸子却是古墨一般的颜色。它那尖锐的爪子挠挠抓住护腕,锋利如剑的鸟瞳高傲地扫视一切,最后盯向眼前的人。
“你不知晓?你不是自称无所不知么?”嗤笑的斗篷人继续自言自语,伸手就要抚摸隼身上的翎羽,惹得对方低头就要啄那只手。
“罢了,那双眼睛你看见了吧?”分明不及对方迅猛,他却能伸手准确地夹住鸟喙令它动弹不得。
“我们有的是机会去接触她,确认真伪,此事暂且不及。”
那人瞥了一眼躲藏入教堂中的异物,毫不在乎地退去,悄无声息地融入了角落的黑暗之中。
——
——
马丁一直抓着她的手腕往前走。他莫名抓的很紧,甚至捏疼了不明真相的小修女,疼得她咬着嘴唇却不敢反抗,只能委屈地泛起泪花,任由他拉着走了一段路,这才停下来。
贝儿赶紧把手缩回去,低头不敢与黑面具对视。
“告诉我,之前发生了什么!”低沉与厉声代表了审判官的凌厉与威慑力……包括代表了少许的惊恐。
贝儿犹豫了一下,便在木板上书写着——
【monter】
“是怪物(monster),”马丁纠正道,“你究竟做了什么就让它停了下来,还有你的眼睛——”
他盯着那双纯净如无云蓝天的眼睛,怎么也开不了口。
——她可能什么都不清楚,甚至不知晓自己做了什么。我这么问下去肯定没有结果。
马丁平息了心中的不安,他半蹲下来与修女平视,将受伤的右手拖到了地上。
“贝儿,你当时有感觉到什么吗,或者,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金发女孩低着头不知道望着哪里,她的脑袋里也是一片混乱,她只记得那时候的眼睛是如此的刺痛,痛到恍惚地不知晓做了什么,是火辣的,仿佛到处都是火花,她所看见的事物又是如此的陌生,她什么也看不清,唯能依稀辨认出那半跪在自己面前的人影——
一切都是仰视她的,本该如此。
一种无法描述的寒冷与疲倦从双眼开始流向全身,贝儿迷糊地还想拿起炭笔,想要告诉对方什么,就有一阵天旋地转,最后是被一块黑布盖住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