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铃——
铃声响起。
我长吐出一口气，揉着发酸的手腕后合上了笔盖，等候收卷。长达两个半小时的答卷真令人疲惫，直到走出考场，冷风才把我从浑浑噩噩的状态中拉扯出来。
我回头再看一眼医学院的大门，这才朝外面迈步而去。希望有朝一日我能够进入这里，真是令人期待。
黄昏落幕，当我买完菜回到酒吧的时候，路灯早已亮起，将行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酒吧里的灯也还亮着。
“不好意思我回来晚了——诶？”
推门而入的时候，我意外地瞧见了一片酒红色。
“索菲亚？”
那少女转过头来，眼里大放光彩。
“少爷！欢迎回来！”
身着灰褐长裙的少女小碎步跑到我面前来，行提裙礼。
“索菲亚怎么来了……是因为父亲吗？”
我伸手揉揉对方的脑袋，看着她正想开口说着什么。
“林——玖——！”姑姑的声音飞驰而来，我刚循声望去，就被人抱在怀里。身旁似乎是有谁倒吸了一口凉气，是索菲亚？发生什么了？
“玖~考得怎么样了呀？嗯肯定考的非常好，毕竟是林玖嘛，那就提前给你奖励吧！”
“要……要窒息了……”
好在索菲亚连忙把我拉了出来，从这令人窒息到昏厥的温柔乡里拉了出来。
“请你放开少爷，少爷请放心，有我在，就不会被坏女人骗了！”
我：？
姑姑：！
“索菲亚你在说什么啊，她是我——”
“原来如此，林玖，你可真是个喜新厌旧的小坏蛋，来了家养的小女仆就把我当做野猫忘了吗？”金发女性泫然欲泣，忽然变出了一块手帕捂住了脸，双肩一抽一抽的。
我：？？？
索菲亚：！！！
“不，等等，先不说把你忘了是怎么回事，喜新厌旧是什么鬼啊！？”我不禁大喊了起来，对方反而更加“悲伤”了。
“明明我的钥匙，卧室的钥匙都给你，你居然翻脸不认人！”
“啊？可那是姑父——”
“你这个负心汉！”
——鬼啦！拜托你不要一边带着哭腔，一边扬起恶作剧的笑容啦！
索菲亚的目光在我与姑姑之间来回移动，双眸逐渐无声，抱着脑袋碎碎念起来。
“对不起家主大人我辜负您的期望我来迟了少爷已经被吃干抹净了呜呜呜……”
“这到底在说些什么啊！”
我直接两眼一黑。原本装作两眼婆娑的姑姑终于忍不住偷笑出声，向我解释了缘由。初次到来的索菲亚将姑姑当做了所谓的不怀好意的漂亮女人，于是——
“于是我就变成了一个把玖儿骗光光的坏女人咯~”姑姑卖萌似的吐着舌头，挽着额前的金发，凑近到我的面前缓缓吐气，香如兰芝，“所以啊，我就和她说，我是这般这般，在那般那般把玖儿你骗到手，她不信，非要等你对质呢。”
我嘴角抽搐了一阵，看着姑姑飞快地缩了回去，手挡着嘴吃吃着笑，脚步轻松地走上二楼，丢了个烂摊子给我。
揉着太阳穴，我十分头疼该怎么对待姑姑这样时不时的孩子一样的恶作剧，于是作罢，转而安慰陷入莫名沉郁的索菲亚，好说歹说，总算是让索菲亚相信，这只不过是姑姑的恶作剧。
“少爷，我们好担心你。”索菲亚轻轻拉着我的衣角，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子，鞋尖相碰。“家主说你迷恋这里的生活不回去了，所以要我来这里陪你。”
我呆滞了一阵，随后心情无比复杂，恐怕父亲也对她开了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一来一回，蒙在鼓里的或许仅有索菲亚一人。
“嗯，我很高兴你能来陪我，索菲亚。”没等她的支吾回答，我就将她抱住，轻轻的，额头对额头。
“索菲亚，索菲亚……”
索菲亚，从小就跟在我身边的女仆，如今也来到这里，陪我完成学业。
许久不见，索菲亚，你的到来，让我更加信心地走下去。
——
——
两鬓发白的中年医生解下了身上的白大褂，迫不及待地驱车前往医学院，迈步走进一个始终亮着灯的办公室中。这间办公室是闲置里算作规模大的一间，但是在挤进去不少评卷老师之后便显得无比狭小。
忙碌的人们大致分成五组，散落在不同的角落里批改着手中繁重的试卷，他们奔波于传递着各类数据，语言交流眼神碰撞手势对比，用一份标准答案，苦恼着对应着天马行空的考生答题，就像是两只39码的脚非要伸进一双左边是35码右边是42码的奇形怪状的烂靴子，而且这双脚还要尝试过千百双烂靴子才肯放过它。
而且还有时间限制，一人要在一个下午里穿过五百双靴子才算完成工作量。
他们根本不会注意坐在宁静角落的中年人，只当做是来喝茶视察的老领导。
不出一会儿，终于有人打破了这份忙碌的低声细语。他把笔摔回桌上，痛苦地抱怨起来：
“这人有病吧，一言不合就截肢，他家开的是屠宰场吗这么干脆？”
另一组传来了幽幽的叹息。
“我这也有，手骨折截肢，肺积水摘肺，发烧头痛就要开颅啦。”
“呵呵，这边还有人和我讨论伏特加作麻醉的可行性。”
“草，我刚改到一个写**的。”
“别的不说，这个同母异父的孪生兄弟就让我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好家伙，把这个变态的名字记下来直接报警吧。”
众人骂骂咧咧，仿佛在字里行间里写满了委屈，纷纷加入了吐槽行列，憋了一肚子的怨气终于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口子，咬牙切齿地将那些气到发笑的答案全都分享给同事们，最后骂来骂去，把缩在角落的最委屈的出题老师也拉扯进来。
“什么嘛，这是这套题比往年简单很多好不好，哦对比的是校内考试啊，那没事了。”
中年人依然默不作声，低头细细品尝着一杯温水，宛如品茶。
“嗯？这份好像基本全对，字也漂亮，你们过来养养眼。”
众人呼啦啦地丢下卷子，凑到了那人身边，三两下就把那一份卷拆开来互相传阅。
“病理病生部分写的很完整，步骤也完全正确。”
“这份拟写的是手术报告吧？都可以直接拿去当做典例了，比我写的还好。”
“说得好像你当年写的很好一样。”
“……”
“药理很完整咧。”原先批改的那个人终于将剩余部分尽数批改完毕，脸上露出了舒爽的表情，“他几乎治好了我的强迫症，很多不起眼的细节都写的极为清楚，甚至是一些我们平时会忽略掉的小东西。”
“诊断部分完美，不过这里面写的很多鉴别都是我没见过的，还挺有道理，你们来瞅瞅？”
有人抽出一张纸来放在桌子中央，还没等人伸长脖子去看，就有人将其拾起。
是那个原先屏息静坐的中年人，无声地打量着那张纸上密密麻麻的字迹。众人噤声不语，只等他放下考卷，那最开始抱怨的人轻轻发问。
“学院长，您确定这难道不是一个从其他地方来的同行？”
“的确只是一位普通的医学生，但是他的父母都是医生，不过我能够确认这些都是他的真才实学，毫无作假。”那半百的人清了清嗓音，“这些鉴别是新的，你们没见过很正常，可以加到补充答案里去。”
众人面面相觑，直到有一人道出了心声。
“恐怕，这一期的考生就只有他一个人能够答出这样的案例了……这是医学世家的强大吗，爱了爱了。”
中年人低头扫看了一圈桌上被拆散的试卷，又与左右的人对视。
“他的其他部分答得如何？”
“不敢乱说是十全十美，但是在鸡蛋里挑骨头就说不过去了。”有人应声答道，在其负责的那部分试卷上打上了一个鲜红的分数，“我给满分。”
“给他满分是因为上限是满分。”又有一人打上分数。其他人也同意，不做异议，低头给出了一个极高甚至是达到上限的分数。
“不出意外的话，这个人就是这一期的首席了，学院长？”
中年人笑而不语，于是评卷员们之间再度哀嚎起来。
“你看看人家，你再看看你自己，比个垃圾？”
“请不要侮辱垃圾，你连可回收的价值都没有，直接重开吧。”
“人比人，人上人，先气死打工人。”
最后是郁闷了好久好久的评改组长，终于是忍不住敲了敲桌子。
“还不看卷子？不想下班吃饭了？”
众人才作鸟兽散。
中年人依旧是不说话，轻声离开了房间。虽然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变化，但是步伐轻快了不少。他突然感到很高兴，高兴的是因为自己终于找到了一个合理而又无法拒绝的理由前去拜访他的恩师——
那位不曾给过他好脸色看的，但是依然慷慨于传道授业解惑的，投身于医学事业的导师！
还是一位极为美丽，令人倾心的奇女子。
中年人不敢妄想，连连摇头，将那些少年时大胆青涩的想法抛之脑后。
他知道哪怕是一向不待见自己的导师，这次也会准许见他一面——毕竟他要准备讨论的是关于她的孩子，进修医学院的相关事宜。
中年人穿过了走廊，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他刚刚推开门，便立刻定格在了原地，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在办公桌前，坐在轮椅上的青发少女低头研读着一沓文稿。她戴着一幅复古的铜边眼镜，垂下眼帘，目光随着纤细手指划过的一行行印刷字而缓缓移动。
听到开门声的青发少女这才摘下了眼镜，揉着太阳穴，面有愠色。
“何塞·拉姆斯！”少女紧绷着脸蛋高声道，“学习三载，实习两年，工作十五个春秋，你的理论知识怎么还是那么令人失望！”
中年人何塞全身颤抖，他激动地涨红了脖子，久久说不出哪怕完整的一句话，最后，他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地用力地鞠了一躬。
“老师……好久不见。”
少女叭的一声把文稿丢回桌上，手推着轮椅来到了中年人面前。
中年人依然不起身。
“好啦。”少女的语气柔和了不少，“别总是像以前一样爱哭鼻子，推我出去走走吧。”
他无语凝噎，只是揉着发红的眼睛，露出笑容。
